4 小灯

    在奚云柯的记忆中，她家的玩具其实很好养，只要把大门关上，给她食物和水，放她自由活动就可以了。平时几乎不用管她，不必费心，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也很能忍耐疼痛，确实像是猫一样。

    现在也不例外，虽然Omega偶尔会主动地问一些问题，态度也缓和了一些，但她总体而言还是沉默的。奚云柯曾经以为她是因为憎恶或是恐惧才拒绝与自己交流，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她清晰地感受到舒璃对她的态度似乎亲近了一些，在昨晚的性事过后，Omega好像真的确信了什么，完全把奚云柯当做是她的恋人了。

    她原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地进行，不好用的玩具变成了可爱又听话的情人，奚云柯的生活应该也会愉快不少。但事情麻烦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本就不知道舒璃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也无从得知对方现在的记忆里都剩下了什么。

    如果要用互相了解的程度作为评估关系亲密程度的指标，那她们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奚云柯在家里见到舒璃之前，和漂亮而沉默的Omega只说过三次话，并且从未好好地交流过。理所当然地，她不知道舒璃的一切，就连名字都是在舒璃来到她家之后才问出来的。

    奚云柯是在某一日的晚上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Omega并不排斥和她zuoai，毕竟应该没有人会讨厌舒服的事情吧。舒璃迅速地适应了她和奚云柯之间的关系，奚云柯趁她会乖乖听话，愉快地尝试了不少新玩法，以至于舒璃刚刚出院回到这里的那几天，每天都是在情事之后缩在奚云柯怀里睡过去的。

    就算是Alpha，偶尔也是会累的。某一天，奚云柯出去和祁曼一起玩了一整天，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舒璃一直在卧室等着她，看到她才松了一口气。

    奚云柯去见过暗恋对象之后，回来看着Omega完全上当的样子，难得地感觉良心有点痛。她已经很累了，便在冲澡之后直接上床，抱着舒璃睡过去了，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有做。

    她半夜是被有些奇怪的喘息声惊醒的。在睡梦中，她听到了好像很恐惧的抽气声，意识慢慢恢复清醒的时候，她发现靠在自己身上的Omega在不停地发抖。

    没有闻到气味，大概不是发情期。

    “怎么了？”奚云柯睡眼惺忪地问，睡眠不足令她感到非常茫然，大脑几乎很难运转。Omega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她，缩在她怀里，好像在撒娇一样，非常惹人怜爱。

    “做噩梦了？”舒璃乖巧依人的时候，奚云柯还是很乐意把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的。

    舒璃也显得很茫然，她不断地发着抖，紧紧地抓着奚云柯的手。手上的触感是温暖而柔软的，她的Alpha也回握住了她的手，这多少让舒璃感到了一点安心，但深入骨髓的某种寒意与潜藏在身体深处的那股恐惧依旧难以令她冷静下来。

    奚云柯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茫然地借着月光四下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又回忆了一下，她以前好像看到过舒璃半夜坐在阳台边看月亮，难道那是舒璃怕黑的表现吗？

    “乖？”她打着哈欠，努力地拿出耐心安慰了一下自己的Omega：“没事的，没有鬼怪或者坏人……啊，你要开灯吗？”奚云柯没有这种习惯，她迟疑着打开了一盏小灯，把亮度调到最暗，勉强能让它成为一个小夜灯，用微弱的光照亮房间的一角。

    舒璃看着那盏灯，抖得好像没那么厉害了。奚云柯觉得自己好像猜对了，她叹着气把舒璃抱在怀里：“原来你怕黑啊……”

    “我，我不知道……”Omega的声音很轻又很小，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

    “你也想不起来害怕什么吗？”奚云柯觉得这有点好笑，她抱着舒璃，把对方按在自己怀里：“睡吧，醒过来就天亮了。”

    舒璃用小小的声音“嗯”了一声，便乖乖地把脸埋在奚云柯身上，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了。

    好，没有再发抖了。奚云柯打了个哈欠，

    怕黑很正常，就算是成年人也有可能会怕，所以这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在再度入睡前，奚云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从以前，就是会怕黑的吗？

    她回忆不起来，她不知道，有关舒璃的一切，在此之前，似乎从未被她放在心上。

    她们之间的第二次见面，或者说奚云柯第二次发现她的时候，是在两年前，在大学的校园里。

    学校里有间不错的咖啡厅，奚云柯喜欢那家店的拿铁，她和祁曼常常去那家咖啡店消闲。

    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总而言之，大概是夏季的某一天，她和祁曼走进咖啡厅躲避酷暑。在她正快乐地享受冷气的时候，她意外地和邻桌眼熟的Omega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眼中带着惊愕，奚云柯想，自己的表情大概也和对方差不多。

    Omega很快就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像是想要假装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奚云柯觉得这是明智的选择，毕竟她的暗恋对象就在她身边，既然双方都有喜欢的人了，那假装根本没有匹配到什么合适的对象才比较好。

    但事情似乎和奚云柯想的不太一样。

    她发现，Omega在偷偷地看着她们这一桌。

    祁曼似乎没有发现，但奚云柯发现了，她有些气闷，但她告诉自己，那是个Omega，不该和对方计较这些。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喝咖啡，也许是因为她的恋爱没有成功吧。但即便如此，奚云柯也对她没什么兴趣。

    不，也有可能是因为……奚云柯回忆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难道是Omega觉得自己被拒绝了感到很丢脸，所以才找了一样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失落？

    一旦她开始这样想，同情和怜悯就令她觉得，其实Omega偶尔偷偷瞥过来的视线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此后Omega的行为坐实了奚云柯的猜想，奚云柯在此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四周，她很快发现，某个熟悉的身影的出现频率未免太高了。

    Omega“偶然”出现在她四周的次数多到不正常，她很快判断出，对方在跟踪她。

    为什么，她对之前说的话后悔了，想和奚云柯试一试吗？奚云柯没有这种意思，所以对方的所作所为令她感到烦闷又不快，但她始终没有做什么，只是等着对方主动过来——好吧，她心底也许还是有几分身为Alpha对爱慕自己的Omega的宽容。

    大概几个月之后，在某一天的夜里，奚云柯在和祁曼告别之后独自踏上归途，Omega就在这时出现了。

    她终于又站到了奚云柯身前。

    奚云柯沉默地望着她，等着她开口，当然，用于拒绝的话语她早就准备好了。

    “晚上好……”少女的声音依旧显得怯怯的，她望着奚云柯的眼睛，很快地移开眼神，几秒后，她又试着看奚云柯的脸，但她又很快瞥向了一边，就好像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对她来说很困难一样。

    “嗯，晚上好。”奚云柯本来考虑过要不要干脆装作不认识她，但这样似乎又太刻意了。她拿出耐心来，等着看上去内向又害羞的Omega说话。对方并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磨磨蹭蹭地用并不大的声音道：“我，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奚云柯几乎想要叹气了：“可以。”其实她希望这件事能快点结束，但对方毕竟比较特殊，让她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她以为，Omega会问，“你可以和我交往吗”之类的问题，然后奚云柯就可以礼貌地回绝她，彻底结束与她之间的联系。但出乎她的意料，Omega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鼓起勇气问出的问题是：“你……你喜欢她吗？”

    奚云柯为这个问题感到非常震惊。

    她？根本不用多想，奚云柯刚刚才和祁曼分开，“她”怎么看都是指祁曼。

    也是，她多数时间都和祁曼在一起，Omega也一定注意到了。

    第一次有人问她这种问题，连离她们最亲近的那几个朋友都没有看出什么来，这个Omega居然看出来了。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奚云柯愉快地点头：“对，我喜欢她。”

    她看到Omega脸上的神色黯淡下去了，对方很快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奚云柯松了一口气，她一边为对方终于能死心了感觉庆幸，一边稍微有点不安地想，自己这么直接地说了这种话，有没有可能伤害到她。

    但就算这会伤害到脆弱的Omega也没有办法，毕竟奚云柯确实不喜欢她。

    她们之间的第三次交流，是在某个下着小雪的夜晚。

    那一天，奚云柯气鼓鼓的，她和祁曼因为一件小事吵架了。祁曼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能愤怒地自责。她走在学校的小路上，在寒冷的冬夜不断地吹出白色的热气，拼命地质疑着自己的眼光。

    然后，她非常偶然地看到了眼熟的Omega。

    对方打着一把黑伞，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她，但不知为何，奚云柯一眼就把戴着厚厚围巾和针织帽的她认了出来。

    那时，奚云柯已经有大约两个月没有见到过她了，一肚子气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主动走去把她拦了下来。

    她把Omega带到学校一角的小公园里坐下，对方看上去很疑惑，但还是没有试图反抗。

    场面一时变得非常奇怪，她们一起在落雪的冬夜坐在公园的公共长椅上，中间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仿佛她们只是偶然选择了一张长椅的陌生人。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她们之间没什么话可说。

    奚云柯转过头盯着对方看，Omega的外貌其实很漂亮。对方微微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下着雪的天空，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了她浓密的睫毛上。

    只论外貌的话，其实她看起来也不差。

    如果她的个性没有这么内向的话，也许会有不少人追求她吧？

    某句不合时宜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你要试试和我交往吗？”

    奚云柯对她确实没什么兴趣，问出这种话，只是出于心底的烦躁，以及不值一提的，身为Alpha，身为对方配对对象的责任感。

    她在看到对方微妙的表情时，才发觉，这话似乎说得不经大脑，像是她单方面给对方的恩赐一样，同时，这种话也绝对并不适合作为一段恋情的开端。

    “不，我……”Omega果然给出了拒绝的答复，她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她看着奚云柯，似乎是有着什么顾虑，最终也没有把话说出来。

    接下来，奚云柯没有再主动说话，她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这种话，也是第一次被别人拒绝，简而言之——虽然她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她第一次就把事情搞砸了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她觉得没面子又尴尬，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段沉默后，是Omega先说了话：“好冷。”她小声说：“我先回家了。”

    “嗯。”

    奚云柯应了一声，没有要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对她好好道别。

    Omega站起身来，慢慢地向远处走去。她走开几步之后，奚云柯也站起来，悠闲地以相反的方向，朝自己在校外的住处走去。

    奚云柯不知为何，在中途回头看了一眼。

    Omega穿着随处可见的黑色长外套，戴着灰色的围巾。她的打扮似乎一直都很普通，无论是头发，还是穿着，都没有任何特色，还会显得有些怯懦地微微低下头，把脸埋在围巾里。如果她混在人群当中，奚云柯绝对没有办法一眼认出她。

    长长的围巾有一边垂在她身后，围巾的末端有两个圆滚滚的雪白绒球，正随着Omega的走动在她身后一摇一晃，看上去十分可爱。

    还挺适合她的，奚云柯想。

    那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

    在那之后，奚云柯再也没有在外面见过她。

    她想，她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毕竟，虽然见过面，奚云柯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直到半年前，她和发情的Omega被关进同一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