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告白
第二天再去学校,甄楚格外难为情,一看到那两个同学的脸,他就不可自抑地回想前一天的事。卢骥姗姗来迟,第一堂课都快上完了才踱着步子出现在教室门前,班主任罚他站一上午,他就老老实实在门口杵着,让那些训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甄楚在座位上歪着,也不大好意思看他,他的腰和腿现在还在发酸——昨天被扭成那样的姿势太久了。想到这些他更难堪,索性用书本盖住发烫的脸,信手在草稿本上画些横七竖八的线。等再抬头,居然正好和卢骥看向这边的视线撞上。卢骥眼神很怪,如果不是绝对确定,甄楚简直以为昨天的事被发现了,可既然不是,他也想不出自己怎么惹了他。 班主任的罚站一上午计划最终还是落空了——她忘了最后一堂是体育,上午第三堂下课铃一打,同学们就一窝蜂涌去cao场。 最近体育课的内容是打篮球,老师领着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甄楚投偏了几个球,干脆兴致缺缺地躲在附近的树荫底下,盼着快点下课。他不喜欢球类运动,仔细想想,所有需要团队协作的运动他都不喜欢,却出人意料地擅长跑步。 立秋已过,可天气比夏天时候还要热上几分,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炙烤着cao场。在树下坐久了,甄楚又看见一些跳跃着的细小光斑,蚊虫一样在他眼前乱飞,他渐渐昏昏欲睡的,忽然一个篮球从身后拍过来打在墙上,愣是把他那点困意打得四分五裂。 卢骥一脸不快地站在背后,上前几步接过弹回来的球,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甄楚。 “怎么了?”甄楚不喜欢这种眼神,干脆拍拍衣服站起来。卢骥个子比他略高一点,可站的地势稍低,两个人视线倒也能平齐。 “噢,”卢骥道,“你是真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忘了什么事?” “昨天放学之后你去哪了?” 甄楚被这个问话弄得一激灵,耳朵腾地红起来,“怎么问这个?” 卢骥皱着眉头看他,“前两天你自己答应我的,和我一起吃饭,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甄楚完完全全把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一经提醒,耳朵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脸颊,晕成一片赧色。 “我……我全都忘了,对不起。” 现在才道歉当然没用,可除了这句话也没别的好说。卢骥倒是平静,沉默着拍了会球,在甄楚刚刚的位置坐下,慢悠悠地问:“其实你一直都挺讨厌我的,对吧?” 甄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没兴趣和卢骥走得近,说讨厌又太过了。但不论如何,放人鸽子的是自己,他很过意不去。 “我没有——当然没有,最近我记性很差,只是这样。”他尴尬地说,又僵硬笑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卢骥浑然未觉,依旧自说自话:“从上学期期末开始——可能再早一点,从去我家开始?还是更早?” 甄楚飞快地跑进商店买了瓶水,在他旁边坐下,拧开盖子递过去:“你想什么呢,昨天我忘了,不是还有今天明天吗——你想去哪里?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吃饭时候才能说?” 他跑得有点急,加之被太阳晒了许久,苍白皮肤透出淡淡血色。卢骥视线钉在他脸上,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等把水杯放下,还是那样沉默地看着。 这太让人不舒服了,甄楚只好再问:“你想去哪里?” “放假的时候,你和孟晓歆单独出去了是吗?”卢骥问。 “你怎么知道?”甄楚有些反感。 “有人看见,然后告诉我了。你们两个……是约会吗?” 原来他还在在意这个,甄楚迅速明白过来,对他解释:“当然没有,假期里只是去学习了。另外,她好像和那次我们看到的人也不再联系了,你再去试试,说不定很有机会。” 卢骥原本面色稍霁,听着听着,又变成一副不快的表情。“你们有这么熟啊,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甄楚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压着心里的不耐道:“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你喜欢她,没必要来吃我的醋。之前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吗?现在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吃什么醋?”卢骥愣了一下,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微笑,“没错,这是吃醋。” 他把手里剩下的一点水喝光,一圈一圈转上盖子,慢条斯理地问:“甄楚,你刚刚说了不讨厌我。那我干脆换种问法,你喜欢我吗?” 一朵厚厚的云从天边飘过来,将太阳遮了一半,慢悠悠地继续飘走。cao场时阴时晴,浓绿的人工草坪和塑胶跑道也一会儿笼在云里,一会儿坦诚在日光下。 “……我不明白。”甄楚试着装傻,他连最普通的人际关系都不擅长处理,更别提从天而降这种尴尬的事情。 “我……可能喜欢你,”卢骥垂着头,看看手里的矿泉水又看看篮球,仿佛在和它们两个说话,“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昨天想……” “别说了。”甄楚腾地站起来。 “……昨天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其实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结果会是这样,现在说完了。”卢骥静静说下去,又笑了一下。“也知道你的想法了。” 刚刚起得太猛,一股血冲上头顶,甄楚深呼吸几口压下身体上的不舒服。“我会当做你没说过这些的。” “为什么要当做我没说过?”卢骥也站起来,朝甄楚走了几步,“既然说出来,我就不可能当做自己没说过,你怎么可以当做我没说过?” “为什么要喜欢我?”甄楚像面对一张题目都看不懂的试卷,发自内心地困惑无比,“这样没有意义,我不需要谁的喜欢。” 他缓缓绕到树的背面。“你也不要再说了。”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难以理解,已经不想要的时候,没得到的东西居然如雪片纷至沓来。 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甄楚却被这雪片一样的告白弄得浑身冰冷——从卢骥嘴里说出来尤其让人无法忍受,他像个浓缩体,他漂亮又和善的父母的爱的浓缩体,而他充沛的,对于旁人的喜欢大概也只是在稀释过饱和的自己。 “……真的不要再说了。”甄楚靠着树干,疲惫地告诉他。 “你没有很反感,对不对?”卢骥从另一侧绕过来,目光热切地看着他,“这……不就很好吗?说不定可以慢慢开始,比如……” 他试探地碰甄楚的手腕,指尖却像轻微的火星,刚一接触就被迅速地闪开。他的手僵在半空。 “不反感也不代表喜欢,”甄楚认真地说,“更不代表什么开始,别再这样了。” 卢骥似笑非笑地:“你平时不爱说话,现在倒是停也不停。” 甄楚不想再说下去,准备去另一边人多的地方,卢骥看出来,只好出声挽留:“我不说了,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当朋友,这总可以了吧?” 甄楚不说话了,这个人真是难缠,他期盼这种喜欢能像它莫名其妙地出现那样再莫名其妙地消失。 傍晚的时候,聂雨河发现甄楚心情很坏。他脾气捉摸不定是常事,青春期情绪化这一特征在他身上格外明显,很多时候过一会儿就好了,今天反而像是在被什么困扰。 “在想什么?”在一个路口停下时,聂雨河问。 “在想腿很疼,”甄楚从发愣中回过神,迅速有一点生气,“……腰也不舒服。”他脸微微泛红,“今天……今天什么也别做了。” 昨天其实也只在学校里做了那一次,后来他们一起回到别墅,各做各的事,等到了夜里,仍旧分开休息,从甄楚昨天的表现看,他对这样的安排并不反感。 “老师,你在听吗?”甄楚又试探地问了一遍,“明天是周末,有很多时间,今天就什么也不做了,好不好啊?” 本来也没非做什么不可,聂雨河没说话,心里却想,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倒是越来越见高明。 甄楚的双眼在昏暗的傍晚格外明亮,正熠熠看着他。聂雨河收回视线,灰色轿车缓缓驶进渐浓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