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
夜里九时许,拳击馆里依然响彻着运动鞋胶底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吱吱”声。有埋头苦练的拳手们,“砰砰砰砰砰”连续对准沙袋暴击,伴随着几声雄性的嘶吼,笨重的沙袋开始在空中无力地做起了钟摆运动。 空荡荡的拳台之下,阿毓正帮南和谦缠手绑带,他悉心地将指关节前垫上厚实的一层。 “你怎么突然就说要来练拳击?”南和谦侧头看着他的动作,问道。 “就是突然想活动筋骨。”阿毓皱着眉头回答,全神贯注在缠绑带。 南和谦知道阿毓为什么从“导师”那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因为他一不小心晚挂了几秒电话,就把郑晏宁的话听了一耳朵。开始,他没想偷听,可当他听到“小男朋友”这几个词,立刻就警觉地停止了自己按掉通话键的手指。虽然,他和郑晏宁的交流次数极其有限,但是很快就从对话的内容判断出来,阿毓是瞒着自己去见了前夫。 他会为此事生气吗?倒也不会,他只是认为阿毓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把有事找前夫摊开了说。然后,他就听到了郑晏宁教导阿毓要设防,还有邀请阿毓重新读书的事情。南和谦不能反驳那些话,也不能底气十足地告诉阿毓狠狠地拒绝邀请,只感到心口被那些话刺得生疼。最后,他默默挂断了电话。 再见面时,南和谦注意到阿毓红肿的眼睛。一整晚,阿毓都情绪低落。晚餐后,和弟弟们分开后回各自的房间。一掩上门,阿毓靠上去,双手插到南和谦的衣袋里,又将头枕在他的胸口,他被逼迫到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门。片刻相对无言。 南和谦柔声问:“需要出去散个步吗?” 阿毓回答:“好啊。但是,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两个来了拳馆。 “没有裁判,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耍诈。我们三局两胜,击中对方有效部位两次,算胜出。如果一方被屡次打倒,无力还击,就算输。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阿毓边说边将绑手带穿过无名指与小拇指的指缝,贴着手背又绕了两圈儿,最后回到手腕处捆绑余下的长度,搭上尼龙搭扣。 南和谦只觉得手心汗涔涔,脑海里反复滚动着几个大字“屡次打倒”,”无力还击”。 阿毓已然压着拳台围栏帅气地一跃而上。挑衅道:“怎么了?你打算不战而溃?” “笑话!”南和谦硬着头皮上了拳台,心中慌的一批。他倒不至于害怕眼前这个小个子会把自己撂倒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打老婆”! 阿毓向后45度方位收了右腿,抬肘护住脸颊,呈攻防姿势,他矫健地前后左右移动,意在迷惑对方,“来呀!放马过来吧!” 话音刚落,阿毓已经向前几步打出一记直拳,被南和谦仰着向后一撤,轻松躲过,阿毓不服气接着打出连续的勾拳,南和谦一侧身闪避。 “哎哟!看来是练过的呀!要打到你还不太容易!” 南和谦脑子里却开始心不在焉地回放下午时候和童安之的一段对话。 他问:“安之,我看你们两个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安之犹豫了片刻,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把心里憋着的话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也就是那时候,差不多两年前,从app上认识的。我看了他po的照片,觉得不合适。非要约我出来喝咖啡。”安之的语气带着一种优越感,听得南和谦不怎么舒服。但他安静地点头示意安之继续。 “我被弄得不耐烦,就答应了。”安之无奈地耸耸肩,“和他见了面就半天功夫,他拐弯抹角地问东问西,最后都不是打探我的事,你猜他打探的谁?” “谁?他和你约会,不问你还能问我啊?”南和谦咕哝。 “就是你啊!当然话题开始是因为他问到了我的初恋。”安之面色微红,“然后,就顺着这个话题对你各种打听。我当时还纳闷呢,今天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早看上你了呀!”他恍然大悟一般。 南和谦睁大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他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细想,阿毓知道这些陈年旧账也不奇怪。当年,南和谦和童安之的事情在他们圈子里也是沸沸扬扬。自从重逢后,南和谦对安之的表白可不止那么一次,那种傻乎乎的在众人面前的求爱,他也干过,甚至还拉上朋友帮忙。屡次遭拒,最后他都干习惯了,时不时发作一下。 “谁知道呢?要么是洛轩那小贱人告诉他的?”安之搜刮了一下大脑,嘴里蹦出个名字。 “等等,这又关洛轩什么事?”南和谦彻底懵了。 “你不知道他们关系多好,我在学校里看到过他们几次,简直情同‘姐妹’呢!”安之鄙夷。 南和谦本来也没期待从安之口中套出什么关键信息,没成想这下是破了“大案”了!他回忆着最初的相遇,就觉得奇怪,现在品品洛美人的话就更加奇怪了。这么说,他媳妇是在和他见面前就知道他了? “不过我劝你还是小心着点,他就是条疯狗!”安之忽地话锋一转,“你记得那个西蒙?” “西蒙?”南和谦回忆起一个皮肤黝黑的、蠢笨的、只长rou不长脑子的大家伙。那个人也是安之的追求者之一,和自己不对付。“你怎么还和他来往?” “现在不来往了,他休学回老家了,反正也经常挂科读不下去。”安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西蒙知道他缠着我,就去他常去的健身房会他,可不就是刚巧看到他裸着背在更衣室,于是就想吓唬吓唬,没想到这家伙以为西蒙要对他不轨,直接上去抱着耳朵咬!” 抱着耳朵咬?这倒真是他媳妇儿的行事风格了。 “西蒙当场吓傻了。谁被袭击了第一反应是咬耳朵还咬下一块rou?那血rou模糊的,不忍直视!不过,事情倒是也没闹大。就是误会一场。” 南和谦却笑不出来,也许对别的男人来说,打打闹闹是开玩笑,可是对阿毓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 今天,他心里产生了太多疑团。聪明如他,大概也能明白安之的意有所指,也许他早就发觉这段爱情来的太过意外。可是,千疮百孔的爱也是爱,机关算尽的爱也是爱。都是一样的缠绵,总好过相忘于江湖,至少还有人愿意哄骗他。 南和谦无法全神贯注应战。更何况那是他媳妇儿,怎么下得去手? 大半个钟头过去了,两人配合完美地在场上展示了各种组合拳搭配闪避技巧的招式,寥寥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去。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气喘吁吁,各自在一端休憩。再这么周旋下去,恐怕是一夜过后都分不出个伯仲咯! “别打了,哥。”南和谦求饶道,“打老婆,我真的没经验!” “我也是第一次打老公!”南和谦还没有休整完毕,刚直了直腰,就见他哥一个纵身跃起,仿佛一只从陆地展翅的雄鹰,迅速跃到他跟前,右腿高举过头顶,猛地向下一劈,正中南和谦的锁骨,他就着惯性倒地。 “你怎么不躲?”阿毓见南和谦倒地不起,才担心地跪下查看伤情。结果,被南和谦挽着脖子摁倒在地。反正跆拳道的招式都用了,管他柔道还是摔跤,能赢就行。 “你跳起来那么高,那么猛,我一躲开你不就砸地上了?这是我的老婆,我的娃,心疼的是我!”南和谦边奋力绑着他的手边解释。 “哪有娃?”阿毓还没服输,挣扎着想挣脱对方的手。 “看看这个渣男,揣着我的崽不嫁给我!”他说得好委屈。 “那算你赢,再一局,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 “不来了,算你赢。”南和谦才松开双手,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你说说,你有啥要求?” 阿毓眼珠子轱辘转了两圈儿,谨慎地开了口:“不是不行,你说的领证的事情。” “你说什么?”南和谦一听说领证有戏,高兴坏了,旁若无人地抱住了媳妇儿。 阿毓立刻让他打住,“但是,我要和立你婚前协议!” “婚前协议?”南和谦忍不住就想起了郑晏宁的提醒,让阿毓提防着自己这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原来这一晚上,他尽是琢磨这个啊?南和谦反倒舒了口气,“你说吧!哪里不全的,我帮你补充补充。” “我要白纸黑字,签字画押!”阿毓郑重其事。南和谦忙点头:“你不放心,我让律师公证。但是,并非所有内容都有法律效力,还得咨询律师。” “都可以,我就是想先得到你的口头允诺。其他的我都不需要,但是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ou,我没有他不行。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有后妈就有后爹,所以孩子主要跟我生活。并不是说就不让你和你爸妈接触孩子,我们可以协商探视和接去你家的时间,你永远都是孩子的父亲......” “你到底在说什么?”南和谦越听越觉得离谱,结婚协议怎么就开始谈分手了?他赶紧捂住了阿毓的嘴,生怕一语成谶。当下,拳馆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散去,只剩他俩并肩坐在拳台上。 “我们怎么会分手?我是那种人吗?还后妈呢?我帮孩子找到你这么个亲妈都费那么大劲!” 他们对视了一眼,南和谦才发现阿毓眼里流露出的失落,“那个安之,你的白月光,朱砂痣,你还是很喜欢他吧?” “哪有?”南和谦反驳。 “我是不是和安之有点像?”阿毓问。这是阿毓的真心话。安之是南和谦美好的、未完成的初恋。而他们的外貌恰有几分相似,任谁都会往那方面想。 “哪里像了?你说说?”南和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劈了一腿的胸口,隐隐作痛。 “他那胆子小得跟个蚂蚁似的,被我老爸稍微威胁一下就吓破胆了,都大学毕业了,也不敢主动联络我。你看看你自己?”说着掰过下巴啄了一口,“胆子大到打亲老公!” “你是不是觉得我性子太野?不如安之温柔?” 南和谦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要是是个姑娘,是挺野的,要是是个小子,就刚好。” “我从小就这样,幼儿园里男孩女孩的厕所都在一起,看到男孩子光着屁股蹲坑,我还上去打人家屁股。” “所以说嘛,哪里像了?而且我就喜欢你胆大包天。” “他还叫你哥!”阿毓小声抱怨。 “我还叫你哥呢!傻瓜,那都是什么前尘旧事。咱们向前看,以后只有你、我和孩子。”南和谦承诺道,他思索着补充,“婚前协议里,我帮你加关于财产的内容。” “老公,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你......工作的那点积蓄,我存起来打算还给郑晏宁,他借给我一大笔钱用来做手术,虽然他说不用还,但是我不想欠他什么。按我老家的规矩,结婚的事,一般两家都要有来有往,你出了房子,我理应出点别的什么。可我妈就攒了那么一点养老钱,还供我出国读书。我以前和她闹起脾气来,曾经说过要把她供我读书的钱全部还给她,虽然那是气话,我现在也没有能力还清,我想至少不要让她的生活雪上加霜。” 南和谦注视着眼前人片刻,问:“我发现你还真是生性凉薄,都是家人了,都揣着我的小崽了,你还算得一清二楚?以后你还打算和我AA啊?那是不是怀娃也要一人一半时间?” “开什么玩笑,怎么一人一半?”阿毓扑哧笑了。 “你聪明,你怀个上半身,我怀个下半身,然后拼起来呗!” “你当是乐高啊!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不是老早就说过了,你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 阿毓解释道:“我小学时候,一次生了重病,病得快死了,停课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后来返校第一天,老师就在讲台上说了我的家庭情况和我生病的事情,然后大家为我募捐。后来,有一个前桌的女孩子,大概和我发生了口角,她说‘我还为你捐钱了’。我不能反驳,总不能把钱扔到她脸上还她吧?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欠别人的好。” 南和谦心疼地搂阿毓入怀中,承诺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为钱的事情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