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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

    从荒诞的梦中惊醒,第一个睁眼看到的人,仿佛和梦中奄奄一息的新娘子重合了。南和谦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阿毓,唯恐自己会给阿毓造成人身伤害。清醒过后,他才发觉暴露了惊惶失措,而他此刻需要冷静。于是,他起身,在对面两人惊诧的目光中独自进了洗手间,将门反锁,拧开水龙头,凉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浇灌在他微微发烫的皮肤上。

    门外的人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机会,阿毓早就蹦到门口,“咚咚”敲了敲门,压低了声音说:“老公!你开开门!不然我不保证不会把艾惜也弄醒了!”

    南和谦无奈地给他开了门。

    ”你做噩梦了?“阿毓关切地问。

    阿毓给了个台阶,南和谦也就顺势下来,“是,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有。”阿毓回味着刚才的梦,思量着也没必要和盘托出,适当地保留一些私人空间也是为了彼此和谐嘛。但是,却敌不过对老公梦境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梦让他产生这种过激反应?

    “好啦,好啦,一定是这几天太紧张了,才会做噩梦。”阿毓安慰地搂过了南和谦,拍了拍他的背,发现有点凉,赶快给了他一个满怀的拥抱,“到底做的什么梦啊?燥成这样?”话音未落,阿毓已经脱离了地面,意外获得一个公主抱。

    “咱们一起洗洗。”南和谦不由分说地将人抱进了淋浴室,只不过这次开的是温热的水,对着两人冲。“啊!我还没脱衣服呢!”阿毓被耍弄了,赶紧还手反击,他们夫夫没有隔夜的仇。

    他们互相为对方擦沐浴液。南和谦忽然就问:“哥,你不是有和女生交往过嘛。和女生是什么感觉?”

    某个人眉头一蹙,立即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这是一道送命题,如果他回答得绘声绘色,令人身临其境,请问事后南和谦会不会削他?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了夫夫感情的和谐稳定,阿毓非常理智地装傻充楞:“和女生交往什么感觉?就和男人交往一样的感觉呗!都是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能有啥不一样,嘿嘿。”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南和谦把阿毓身上打出了大圈的泡沫,摸上去滑溜溜的,使坏地要贴着阿毓,知道他怕痒,偏要像条泥鳅一样蹭,蹭得他受不了,才连连求饶,“好惹!好惹!就一般性吧。”他支支吾吾的,“其实也差不多,和男孩子差不多。”

    “是不是会明显感觉肌rou收缩?”南和谦又一次打开热水,从头淋到脚,水温偏热,烫得皮肤微红。“是不是感觉被柔软的东西吸住了......”他继续回忆着那个梦。

    阿毓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一脸认真的老公,“你......不会是在肖想我本人吧?”看南和谦脸一红,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阿毓挤眉弄眼道:“臭弟弟,竟然做春梦都不忘把我吃干抹净!你好坏呀!”话没说完,他已经猝不及防地被揽入怀中,吻住了额头。他当然不知道南和谦在梦中受的精神打击,更不懂得这个把他揉入怀里的拥抱包含着的千万种情绪。他权当这个家伙是太久欲求不满。

    阿毓开怀地笑,拍了拍亲老公的肩膀,安慰道:“原来还是个爱撒娇的弟弟!恭喜你加入我们的Bisexual club!不过,不过我是不会给你机会去实践的!”阿毓认真地说,转念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霸道,毕竟自己已经尝试了不同的感情,却阻止自己的恋人去探索是不是不太公平?于是,又改口:“也不是不行啦,但是千万别让我知道!不行,要不咱们一起,大家都知情同意,而且对方必须不纠缠,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南和谦抬起了阿毓的下巴,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巴,“你的废话还挺多!”

    经过四天日夜兼程,他们的车于当日午后停泊在了M大学的一个校园停车场。阿毓赶着要去见曾经的导师,已经比约定晚了几个小时,他火急火燎地走了。而两个小朋友第一次来这所位知名学府,新鲜得很,迫不及待要去参观校园。南和谦打算就在校园的小咖啡馆里点杯美式,顺便处理点秘书发来的工作。他刚打开笔记本查阅邮件,抿了一口新鲜端上来的咖啡,就听到有人在唤他。“Alex?南和谦?”

    南和谦一抬头才发现三米之外站着一个身着一件印着M大学校徽和生命科学院系字样的白大褂的男人,他扎着短马尾,样子很是秀丽,手里捧着两盘装满咖啡纸杯的杯托,摇摇欲坠。

    “安之?”南和谦看着眼前的人,举着咖啡的手停在半空,愣住了。

    “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你不是......”童安之笑起来很清淡,像六月里和煦的风。

    “对,我回国定居了,这次来办事。”南和谦放下了手中的咖啡,不小心洒了一点到笔记本上,他慌忙用手去擦咖啡渍。童安之就这么自然地走过来,几乎没有社交距离,“我右边口袋里,自己掏。”

    南和谦愣了愣,才伸手在安之的口袋里摸了摸,贴着温热的腿,他摸到了一块手帕。

    “手帕弄脏了不好吧?”

    “送你了,我们实验室赠品,还有很多。”童安之后退了几步,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托,“我要回去给同事带咖啡。”

    南和谦忙说:“好,你去吧。路上小心!”

    安之又这么踩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仿佛他根本没出现过,却总是悄无声息地在人心上留下点点涟漪。

    童安之和他算什么呢?中学同学,青梅竹马,初恋情人?不论起点,终点皆是形同陌路。遗憾,更为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安之是他的遗憾。很多关于安之的记忆早就像是被虫蛀过的泛黄旧课本,不忍卒读。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唯有那年夏天,青涩的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

    安之是以区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了那所国际中学,减免一切学杂费用,每年还有相当可观的奖学金。素昧平生的两人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最初的一年,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只能说认识。童安之身材娇小,班主任排座位总是把他安排在最前排,正中央,一群女生中间。一大簇红花围着这片绿叶,反倒称得绿叶清新脱俗。他那么清秀,学习成绩好,性子也柔软温吞。那一年,小南同学窜得跟个竹竿那么高,终日活跃在校游泳队和篮球队。

    每次他在篮球场上奔跑,飞跃,总是引来女生围观,而那些女生中,偶尔能看到一个男孩子,就是安之。

    南和谦觉得安之身上有一种吸引力,说不清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让他的目光停留。

    女孩们给满身是汗的运动员们送饮料,安之手里也有一瓶,却从来没有送出去,他自顾自地拧开瓶盖送到自己嘴边,每次做这个动作,过短的校服前襟都遮不住腹部,裸露出他精瘦的身材,通体雪白,却清晰可见线条优美的腹肌,这么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学神,竟然还有腹肌?南和谦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不训练的时候,南和谦唯一的任务就是趴在桌子上发呆。目光涣散之际,就是那么巧合地落在前排的童安之身上,刚好目睹了少年45度角的侧颜,前额的刘海遮住了漂亮的额头,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一双杏眼专注地看着黑板,每每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洒落在他的侧脸,都会吹皱小南心中一潭平静的池水。

    他们真正有交集始于一次“见义勇为”。小南放学后意外撞见几个隔壁班男生勾搭着安之,朝着小巷走去。

    “你这个娘娘腔,细皮嫩rou的,是不是下面不长毛,给哥们儿看看。”一男生很无耻地调戏道。

    “你看他穿的女校服,不会是女人吧?”

    安之神情紧张:“我不是!你们放开我!”

    “他就是个穷逼,听说了嘛,他是因为考第一才被咱学校录取的!”

    “还是个学霸呀!那更好玩了,小学霸,你帮哥哥写作业,哥哥们给你劳务费,或者你帮哥哥做点别的,哥哥给你零花钱。”

    “你们放开我!”安之的“女校服”的扣子在拉扯中被拽松了,露出了雪白的胸膛,更像个受尽凌虐的女孩子了。

    “你们做什么?”南和谦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将安之护在身后。男孩们看到了这个“小娘们”的同班来了,还是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也识趣地没抵抗,“我们和他关系好,开玩笑的!”随后作鸟兽散。

    南和谦看了眼安之,很快收回了眼神,他不想太过露骨,“你没事吧,怎么招惹他们。”

    “没事,是他们招惹我。”

    “好吧......”

    气氛有点尴尬,南和谦想着缓和气氛,就问:“那你干嘛不还手?你打得过他们吧?”

    “非要硬碰硬,可能也不是不行。”

    “那为什么不还手?”南和谦好奇地问。

    “因为他们的家长都不是我这种人可以惹的,如果我把人打伤了,没办法承担后果。”男孩如实回答,眼神里的深沉不太像他的年纪。

    南和谦并不完全理解,他只知道,谁惹了老子,老子就要还手,管他来的是天王老子,还是观音菩萨,先还手了再说。

    后来,他们渐渐熟络。童安之开始督促南和谦学习,先进帮扶后进。南和谦虽然不爱学习,但是乐意和安之在一起。暑期的时候,补课地点就换到了南和谦他们家,原因是安之住的石库门的老房子,隔开住了好几家,拥挤逼仄。安之长到16岁,只和父母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睡觉,晚上中年夫妻都不敢出声,怕吵到挑灯夜战的安之。彼时,南和谦家住在市区的独栋小洋房,离安之家步行可达,就成了他们相约学习的场所。

    一日,安之早早地到了,阿姨热情地让他进屋,因为他们家少爷还在睡大觉。安之熟门熟路地换了专门给他的拖鞋,进屋,看到南和谦蒙着被子酣睡。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丢下书包,坐到了南和谦的床上。安之撑着床垫,俯视着南和谦初具雏形的棱角分明,他有着一张英俊的少年的脸。他是光着膀子睡的,体育生的肌rou真的很发达,饱满的肩头,粗壮的手臂,上面爬着凸出的青色脉络,安之虽然也有腹肌,但是那是瘦出来的。

    童安之今天心情很不错,因为刚刚接到通知,老师说有一个新加坡的国际项目,如果他通过考试就可以公费去新加坡留学,这对他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如果考上了,那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些,安之不禁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要离开父母,离开家乡,都没有空落落的,可是要离开这个人,却让他迟疑了。

    他不懂那是什么,眼睛酸,心口痛,于是他遂了那一刻的心愿,俯身在那唇上吻了下去。

    这一吻吻醒了睡梦中的少年,也吻醒了他们暧昧不明的心意。

    原来,这种懵懵懂懂的东西叫爱情。

    自那日之后,安之就再也没有踏进过南家的宅门。他仿佛人间失踪。南和谦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求了他所有能求助的人,都无果。最后,他的父亲找他谈了话,大意是,那个男孩子得到了一笔奖学金被送去美国留学了,条件是他们不能再见面。南和谦恼羞成怒地对父亲大发雷霆,换来父亲的一句,你搞同性恋,就滚,南家不养你这种不肖子孙。

    多年后,他们再次相遇,是在大学校园。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这是南和谦挑灯夜读换来的,是他跪着求mama告诉他安之的下落求来的。但是,他终于考上了安之所在的学府,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对方却告诉他:“我们两个是没有结果的!你早晚会走正常人的路--结婚生子,不管幸福或者不幸福,但是不会是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