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非暴力不合作之阴差阳错(忠犬受)在线阅读 - 第60章 他在欢迎这种疼痛

第60章 他在欢迎这种疼痛

    大夫说裴炀有48个小时的危险期,但实际上,裴炀在ICU住了整整一个礼拜,在这中间,裴铖签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弟弟的事儿不敢跟家里说,怕上了年纪的父母受不了,向来冷静果断的裴大少这辈子没体验过这样的煎熬,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也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感受到至亲可能离开自己的痛苦。

    他想把让裴炀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可实际上他哪都去不了,不可一世的裴家大少爷顶着莫大的压力每天守在医院里,每次大夫把病危通知拿来给他的时候,他手抖得甚至都握不住笔。

    等裴炀终于脱离了危险,从ICU里被推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也已经熬到了。

    精神一松,连日来死撑着自己的那口气儿就xiele,他踉跄着就要倒下去,身体却被人从后面接住了。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林疏那张无甚表情的脸。

    裴炀的事情被裴铖封锁了消息,除了他自己身边的人,连顾泓都不知道,但林疏的消息是裴铖亲口告诉他的——就在裴铖第二次签了病危通知之后,他不堪重负却又无处诉说,到后来放任本能地给林疏打了个电话,对他说:“我真怕我弟弟醒不过来了。”

    那是裴铖这辈子第一次对他示弱,林疏再怎么烦他,听到这事儿也还是吓了一跳,他问裴铖在哪里,裴铖沉默了良久,还是跟他说了地址。

    林疏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从兜里拿出来了一瓶营养液。

    那是裴家给出外勤来不及吃饭的人准备的,有饱腹感,味道也还行,是乳酸菌味儿的,但裴铖不爱吃酸的,打开喝了一口就皱眉放下了。

    ……整下的都被林疏抓着他的手,半推半就地强行给他灌了进去。

    他有点抵触,但没拒绝,喝完了之后沉默地斜睨身边这个一身黑衣精瘦悍厉的长发男人,嘲讽地笑了一下。

    林疏觉得这人是真的有病,但是看在他这副满脸青胡茬的落拓样子的份儿上,没跟他一般见识,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他:“笑什么?”

    裴铖的语气有点莫测,“前不久你刚说过要对裴炀下手。”

    林疏随手把营养液的空瓶投进老远之外的垃圾桶里,“对,所以我刚才喂你的这玩意里也有毒,我是来把你们兄弟一网打尽的。”

    裴铖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那笑说不清是嘲笑自己还是嘲讽林疏,总之扎眼得很,林疏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闹得心烦,也看向他,嘴里终于不客气了,“你是不是有病?这医院有精神科吧?要不你去看看吧。”

    裴铖收敛了笑意,他熬太久了,眼睛没有平时那么凌厉了,像是生了层锈,看上去有一点迟钝的木然,“我就是没想到,成天把巴不得我死了挂嘴边的人,竟然会来……陪我?”

    “毕竟是我主子,”林疏转过脸,回避了他的目光,“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是也要陪葬?”

    林疏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来都来了,自己不想琢磨、也不想被别人深究他到底为什么来,话音刚落,还没等裴铖说什么,他就转开了话题,“江易安呢?我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他。”

    原本要说什么的裴铖被打了岔,他听见江易安的名字脸色就不由得沉了下来,目光从林疏身上挪开,他勾着唇角讥讽,“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

    “这不是我跟他兄不兄弟的问题,是你跟裴炀兄弟的问题,”林疏如今甚至觉得这人可能有点感情认知障碍,这种情况下也不想跟他吵,他用鼻子长长出了口气,总觉得自己此刻的语气简直已经能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你动他,裴炀醒了要跟你拼命。”

    “我倒是希望他现在能醒过来跟我拼命,”裴铖赤红着眼睛,看向加护病房里依旧满身管子昏迷着的裴炀,“他倒是醒啊!”

    ……而从ICU里出来之后,裴炀也一直没醒。

    大夫说是他伤得太重,身体需要自我修复补足亏损的时间,但性命上已经无碍。裴铖不敢把弟弟的事儿跟家里说,但如果开家族刑堂的话势必要惊动父母,所以本来应该被发落到本家刑堂去的江易安,暂时就被带回了训练营。

    裴家的刑堂对于江易安的罪名,怎么处置都是有明文规定的,甚至不用裴铖到场,就能把江易安处理得明明白白,但训练营不一样,因为职责不同,训练营那边也不好越俎代庖去做刑堂的事儿,但裴炀没醒,裴铖也没工夫管江易安的事情,把他发落回去,既没说退训,也没明确地吩咐要如何处置,只是让送人回去的下属带了一句话,“你们先看着办。”

    这一看着办,让训练营里的师傅们都犯了难。

    他们没有刑堂的权柄,江易安又是三少的人,虽然犯了这活该千刀万剐的错,但训练营历来只根据所属主人的明确判罚来惩戒出营的训练生,如今三少没有话,大少也不明示,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这块烫手山芋。

    ——不敢把人往死里教训,怕三少醒来怪罪,也不敢让人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待着,怕大少知道了不满,也怕落了训练营的威信。后来训练营这边的营主带着负责训练和惩戒的几个师傅们一起开了个会,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不能让人好好活着,也不能让人就这么死了,必须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明正典刑,却又不能留下什么伤筋动骨的伤,以免到时候江易安的主子来要人训练营却交不出去。

    这几条都满足下来,没什么比“RZ07”更合适的办法了。

    江易安肩膀上那道子弹划出来的伤口几次撕裂,到后来已经有点感染化脓了,训练营这边对他的处理办法达成一致后,医局的人来给他治了伤,他被裴铖手下强行卸掉的手臂和脚踝关节已经肿得老高,过来的医生废了挺大劲儿才重新给他接回去,他们对待犯错被罚的训练生通常没什么温柔的耐心,伤口清创的时候也没给麻药,江易安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用特制的小刀将伤口上化脓的腐rou刮掉,全程咬牙忍着,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像是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rou,身体明明还知道疼,可是灵魂仿佛已经不在这里了。

    后来清理好的伤口被上了“隐幽”,那种止血愈合的伤药当初在他挨佐宸鞭子的时候,只是那么浅的鞭伤就让他疼到不行,可是现在这么深的伤口,那凝胶似的药剂挤进去深深地填在血rou里,他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如果不是身上冷汗如雨,医生甚至要怀疑药已经过期失效了……

    再后来,他被带到了训练营的惩戒室去。

    说是“惩戒室”,其实不太恰当,因为那实际是一栋楼,地上六层,下面还有一层地下室。

    裴炀昏迷不醒,江易安的专属家臣身份还没有被剥夺,他上次回来自罚的时候佐宸就知道了他伺候裴三儿枕席的那些事,因此给他留了最后的体面——他没有像是被罚RZ07的其他人一样被锁到cao场上去示众,而是被拘在了惩戒室的一间地下囚室里。

    负责训诫的师傅和佐宸都在,佐宸当时看了一眼被放在一旁的尿道锁,给他留了最后的体面,“上衣脱了,裤子就不必了,这玩意你自己去卫生间里戴吧。”

    受RZ07也有不同的程度,最基础的等级是就每月固定一次的发作,能不能拿到缓释剂度过那一天,全看师傅们对受刑者当月的表现满不满意,再往后就是不同的诱发时期,有每半个月会挨一针诱发剂的,也有七天就要挨一次的,最严厉的,就是他们判给江易安的这种——每天都要被诱发一次,同时伴随着严格的拘束和控制,他甚至失去了自行吃饭喝水和排尿的自由,在受罚期间,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的喘息时间,用来休息清洁和排泄。

    每天一次的RZ07诱发,这种级别的惩戒,在训练营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用过了。

    但是江易安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肩膀和脚踝肿起的关节也被涂了消肿化瘀的药,勉强能走,闻言写过了佐宸,就行尸走rou似的到囚室简陋狭窄的小厕所里排了尿,而后把尿道锁戴上了。

    没有什么准备训话和开场白,他出来之后就被打了RZ07,然后以跪姿被束缚手脚和膝盖,锁在了刑架上。

    他要熬的时间太久了,怕他自伤,训诫师给他上了一根竹管做的口枷,他知道自己即将变成一个连吞咽口水都无法做到的牲畜,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痛苦,可是他还是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可RZ07到底还是太疼了。

    他嚎叫,呜咽,无意识地流泪,挣扎的时候锁着他的铁链被撞得发出让人害怕的动静,可是他没有求饶。

    一连整整二十个小时,他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连裤子都完全被冷汗打湿到了能拧出水来的地步,期间有人不断地在固定时间过来通过鼻饲管来以直接推入食道的方式给他补充水分,他膀胱憋得要爆炸,可是在RZ07的药效下,这种痛苦几乎是完全可以被忽略的。

    直到二十个小时过后,他终于得到了一针缓释剂,被人从刑架上解了下来,他死鱼一样地倒在地上,直到那如附骨之疽的疼痛终于慢慢地退下去,膀胱憋胀到极限的痛苦再度清晰起来,他才勉强撑着墙爬起来,踉跄地进了卫生间。

    那四个小时里他有短暂的自由,他可以自由排泄,也可以选择休息或者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但当他强弩之末似的洗了澡,勉强把自己收拾干净出来后,他看见过来看他情况的训诫师,第一个反应却是问他,“三少醒了吗?”

    训练营这边有规矩,受罚的时候除非被讯问,否则是不能随便说话的,求饶当然更不被允许,训诫师知道他的明知故犯,也不多训斥什么,只是当即让他跪下,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三十个巴掌。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每天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整整十五天,他没为自己求过一次饶,他把这当成了自己活该承受的代价,甚至赎罪一样,欢迎这让人绝望的痛苦的到来。

    但再怎么不伤身体,身体对疼痛的应激反应却是无法避免的。即便通过鼻饲管流入体内的营养液跟得紧,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暴瘦下来,到了后来,他原本正好的裤腰甚至需要扎上皮带才能保证裤子不会滑脱下去,每天休息的四个小时里,也多加了一项输液的任务。

    他后来已经完全撑不住了,什么都吃不下,但他还是为了活着而强撑着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光,可是吃完了又要吐,他开始有呕吐反应那会儿,吐了第一次,就发现接下来抗RZ07的时候会因为虚弱更加地难捱,接着他就不敢再吐了,忍着恶心强压下吃进去的食物,然后倒在地上任他们给自己被扇肿的脸涂上快速消肿的药,又在手背扎上各种营养类的药剂,就这么输着液昏睡过去。

    然后醒来,再日复一日。

    在这么熬过了第十五个二十小时之后,他勉强在舒缓剂后清醒,终于在地下室里看到了佐宸。

    他已经麻木的心在那一刻剧烈跳动了一下。

    训诫师今天没有来,他本能地紧张,挨到佐宸身边的时候几乎连跪都跪不稳,却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师父的裤脚,紧张又期待地问他:“师、师父……您来了,是不是代表裴炀他……他……”

    像是近乡情怯,他忽然不敢问了。

    怕期待落空,怕熬了这么久,等来的是佐宸的一句“他死了”。

    佐宸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熬了十五天RZ07的徒弟到底是真傻了,还是真就这么孺子不可教,他看着形销骨立的徒弟也心疼,可是营里的规矩不能坏,因此他挪开腿,看着手里抓空了倏然愣神的江易安,冷着声训斥他,“主人的名讳是你可以叫的吗?”

    ……是吗?

    江易安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思维已经在灭顶的痛苦之中产生了混乱,他几乎忘了那个最初对他颐指气使的主人,满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个一遍遍引导他叫自己的名字,最后满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裴炀。

    他木然地答不出话,听到头顶佐宸的声音说:“我不想动手,你自己打吧。”

    其实佐宸是故意放水了。

    江易安每天问训诫师裴炀的情况,每天得不到回应还要被掌嘴三十,不断累积的伤就算上最好的药也是积重难返,他两颊肿得吓人,脸上甚至留下了带指痕的血印,这个状态,以佐宸的手劲儿再扇他三十个巴掌,他怕是皮都要被打破了。

    但他自己不一样,他早就没什么力气了,哪怕用力打,也不至于打成什么样。

    可是佐宸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用尽了全力。

    他瘦了太多,手指的骨感也越发明显,抽在脸上声音不大,但是三十下还是把昨天刚刚愈合的嘴角再次扇裂了,脸上血印的颜色rou眼可见地更深了起来。

    佐宸忽然明白了,他是心甘情愿地在自罚。

    这些年早就被锻成铁石心肠的男人,从一旁的桌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叹了口气,终于对他说:“三少醒了。但对你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

    江易安生了锈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怎么样,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急切地向佐宸求证,“是……没事了吗??”

    “对,”佐宸点点头,“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江易安吊着的那口气忽然松了,他身子一歪,瘫坐在了地上。

    像是随着最后一丝执念终于被成全,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也一起消散了似的,他怔愣了半晌,终于凄惶地抬起头来,看向佐宸,在十五天堪比极刑的RZ07折磨之后,他终于为自己求了一句——

    “师父,求您……想想办法让我死吧,我真的……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