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主攻美强]狗东西在线阅读 - 第四章 逗谁玩

第四章 逗谁玩

    程岁的名字是风雪舟给的。

    程岁长到十多岁也不曾有姓名。他知他父亲姓程,旁的兄弟姐妹也姓程,他自然也该姓程的。

    所有人都有名字,只是他没有,别人见了他只轻蔑地叫上一句“野种”。

    小时不知事,也无人教导时,一度将“野种”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风雪舟闯入他的世界也就是那几年,程家举办的宴会上,风家的公子嫌闷却在后院迷了路,意外便撞见了程岁正与程家养的狼狗抢食,风雪舟当即拉住人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小孩,叫做甚么?”

    漫长的时光过去了,程岁犹记自己当时的无知:“我是程家野种。”

    他只知兄弟姐妹们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说“我是程家某某”,他不懂,只依样画葫芦。

    风雪舟便肃起一张脸告诫他不许再如此说:

    “野种是那些个粗人骂私生子的词儿,不是你的名。你别和他们学,也别听他们胡说。世人多愚昧,孩子懂什么,又有什么选择?父母希望子女能聪慧懂事,对于子女来说,也是希望父母靠谱些。这世间从没野种,有的不过是放纵自身行为无端的男男女女。”

    程岁懵懂,只明白了一件事,他原不叫“野种”。

    又过了几年,风雪舟在雪地里捡了只快活不下去的小狗崽。

    “可真是有缘,阿祁快抱回府里去,找个兽医上门,好生照顾着。”

    阿祁边裹起狗崽边问道:“少爷,要给这狗崽起个名儿么?”

    “是该取个,没主的狗才没名。既然是在雪里捡到的,瑞雪兆丰年,年通岁,便叫它岁岁吧。”

    这话被程岁听见了,自此他才有了名姓。别人以为他是到年纪了,知了点事,自个儿给起的,殊不知他只是盗了个狗名。

    他喜欢那句“瑞雪兆丰年”。自与风雪舟相遇,他便好似突然开了窍,有了自己的灵魂,活出一点儿人样了。

    风雪舟就是他的吉兆。

    程岁察觉到自己身侧有动静,倏地醒了过来。

    风雪舟系着衬衫的扣子,偏头看他:“我吵醒你了?”

    程岁摇了摇头,坐起身来,他已许久没梦见过从前的事了,从梦里醒来身上却是后知后觉有些疲累,但梦中与现实都能见到这个人,程岁心里便涌出快意与轻松来。

    昨夜觉少,但于风雪舟而言,已是这几年难得的睡到了白日。

    风雪舟拾掇干净自己,给程岁打了个招呼便走了。程岁没有留他,只眼睛一直缠绵地望着风雪舟离去。

    程岁只想让他高兴,不想让风雪舟因他难办。

    风雪舟对他感了点兴趣,他知道,但更清楚也仅止于此了。就像风雪舟突然跑去学戏一样,一个世家的大少爷,去学这下九流的东西,在那时是整个城几年的谈资,原在那些高门口中“非池中之物”的风雪舟,成了茶馆说书人摇摇头叹一口气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风家主气得打断了风雪舟的一双腿,血流了整个祠堂。可风雪舟不松口,风家最后也只能妥协,让洋医生给治好了。倒不是因为什么骨rou血亲,只不过是放弃了这一个,准备生出另一个更合格的“风雪舟”来。风家主一气之下取了十几房姨太太,但受了诅咒似的,就是生不出第二个,反将身体搞垮了,这下是真生不出来了。要生出来的那也不是“风雪舟”,只能是“万雪舟”“李雪舟”之流。

    就这般,风家无奈之下只能认了,遣人压了风雪舟的消息。

    可风雪舟学了一段时间,师傅让他上台才试演了一次,他便过够了这瘾,虽还是喜欢戏,却再是不学了。

    相似的事还许多,风雪舟去学琵琶,只让老师教他弹,老师骂他不知所谓,不打硬基础还想攀苍天。后来,风雪舟却是学会了这曲子,琵琶也再也没碰过了。于是风雪舟会弹一首经典的琵琶曲,却荒谬地不会弹琵琶。

    浅尝辄止,风雪舟一贯如此。

    程岁其实心里明镜似的,昨夜他本不该顺着风雪舟胡来。风雪舟尝过了他的味道,也就再不念想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风雪舟想要他,这本就是梦里才有的好事。哪怕此生就只这一次,他还是想离风雪舟近一点。

    这头风雪舟回到他私人的宅邸。

    他今日不想去戏院工作,那边人烟太盛,会惹他头疼。

    风雪舟直直往书房走去,他的书房很大,比一些经营不善的书店还要大,房内几排书架错落有致,上面满满的全是书。

    风雪舟没看向那些书,而是坐到椅子上,打开抽屉的密码锁,拿出一本精装的本子和一支钢笔来。

    翻开本子,已密密麻麻写了许多页,风雪舟翻到最新的那页,落笔写道:

    「程岁喜欢我。」

    似是觉得太单调,风雪舟想了一会,又添了行:

    「他很可爱,味道也好,我也有些喜欢他的。」

    风雪舟收起他的记事本,这是自他被诊断出记忆障碍之后养成的习惯,为了防止自己忘记一些事情,如今已记了许多年了。

    想起自己的病,风雪舟嗤笑了一声,仰头靠在座椅上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该忘的忘不干净,想记的却又记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舟突然回神,视线重落回到桌面上。按了按自己的太阳xue,风雪舟也不记得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应该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风雪舟突然很想抽一支烟,尽管他此前从来没有试过。

    他跑下去,从家里冲了出去,随便在路边买了一盒烟。但这样买来的烟也很劣质,风雪舟甚至连半口都没吸进口里,就神情忿恨地呛咳着将烟狠狠摁灭丢入垃圾桶里。

    但经过这么一遭,风雪舟也息了那些心思,宅邸也不回地直奔风月场去。

    随波逐流或许会轻松得多。

    风雪舟厌恶这样的自己,但是他自己已经失去了从泥沼里爬出去的力气了。

    他本也是坚信人是有力量的,能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起来。但是很多东西就是这样的,或是经历了一些事,或是经过了一些人,很容易就碎裂开了。

    他从没向自己身上的苦难屈服过,无论是天灾人祸,他依然乐观顽强地生活在这世界上。可这股气只被一个人用了几年时间就打散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可怕的影响,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直到最后也不肯斩断那根早已污黑的情丝。他愚蠢自负地以为自己有能将别人也从泥沼里拉出来的力量,却没想到自己反被卸了臂膀生生拽进暗地里。

    风往哪个方向吹,船就要往哪个方向漂。年轻的时候,风雪舟以为自己是无拘无束、亘古不变的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叶无根的舟。

    风雪舟放下酒杯,身旁的女郎便凑过来讨口喝的,风雪舟笑了笑,对吧台后忙碌的调酒师招道:

    “请给这位小姐一杯酒,谢谢。”

    女郎欣喜地趴进风雪舟的怀里,犹如一条无骨的美人蛇纠缠而上。风雪舟将酒喝尽,抚上女郎头发,凑到她耳边带着酒气地轻笑:

    “您想和我一起享乐么?”

    女郎露出一个裹挟着风尘气息的笑,“当然,人生如朝露,玩玩就算了,不是吗?”

    风雪舟眼睛里涌出悲伤来:“是极,您说的不错,我们都是在游玩中等死的人。归根到底,人生就是尽情玩乐。”

    “我会让您快乐的。”女郎眼上挑着,充斥着熟能生巧的自信。

    风雪舟低眉摇了摇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让我快乐。”

    女郎了然而惊讶地叹道:“原来是失恋了呀,可要得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忍心拒绝了您!”

    风雪舟心里忽然有了想要恶作剧的想法,于是他装作十分伤心的模样对女郎诉苦:

    “您知道这一片儿的岁爷么?我一见他,这颗心便再不是我的了,只想往他那儿跑去。可您也知道,他是个男人,我也是,他又怎么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女郎捂住嘴巴,一脸不可置信又同情地望着风雪舟。

    “您……胆子也太大了些,那位爷可不是别人能肖想的。女人都怕他,您怎么就那么想不开,看上这么个阎王爷?”

    风雪舟苦笑,婉转地唱起了一段的戏词:

    「蓦然见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波澜?」

    女郎面上做出替他惋惜的样子,心下却想原是个戏子拿了赏银来这儿装阔,怪不得想男人。女郎心里呸了一句,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风雪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女郎离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句:

    “我愿意的。”

    风雪舟木然,他自然听出了程岁的声音,但令他失语的是这句话里所含的情意。

    风雪舟转头看他,两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风雪舟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身体被折叠得很小,收进程岁那黑黑的瞳孔中去了。风雪舟想,在这个男人的黑色瞳孔里面,似乎有一块整天都为自己空着的地方。

    “岁爷,我只是开个玩笑,逗姑娘玩。”

    程岁走到他身边坐下,穿戴整齐的军装下满是风雪舟昨晚留下的印子。

    程岁主动搂住风雪舟的腰,靠在他怀里,这番依恋的模样把风雪舟吓了一跳,本想推拒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转而抱住了程岁,用衣袖挡了挡程岁的脸。

    “是不是累了?还是身上疼?”

    程岁埋在风雪舟颈侧摇了摇头:“雪舟,我是认真的。”

    风雪舟愣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只干巴巴地应道,声音艰涩:

    “嗯。”

    程岁便满足地在风雪舟怀里蹭了蹭,抬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风雪舟,最终在侍从官的催促下离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不知不觉间,风雪舟的脸颊至耳际渐渐泛起了红潮。

    “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