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家宴
五十五 家宴 武帝归京,引起了全城大轰动,这轰动一直到宫门口才肃静下来。 依序下了车,姬苏看着眼前高大的宫门。 大胤的宫殿看不到边际般,宫门城墙高大约二十米,延绵开去,墙脊如同龙背,殿檐上立有动物雕饰,异常的雄伟壮观,于庄严中生出不可渎的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雪纷纷扬扬,这是姬苏第一次看清这坐囚禁了自己七年的世上最豪华却也最冰冷无情的牢笼。 武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姬苏身后,与儿子一起仰头望着这个巨大的宫殿,权势的中心,站了一会儿弯下腰把姬苏拢到自己的披风里,右手按在姬苏肩膀上。 “走罢。” 百官与众多的士兵百姓跪伏于地,不敢抬头,唯有离得最近的两相三太尉从略略抬起的视线里看到穿着铠甲的武帝脚步缓慢,配合着身畔一个孩子的步伐,经过自己的面前,翻身上了马。 禁卫们拥着武帝入了宫,百官方才起了身,御前总管徐明达走近邑相等人,细声道:“陛下有旨,请两相三太尉大人,并五城兵马司于淳大司马、禁庭郎中令霍郎中令大人进宫议事。” 被点到名的几位重臣与其他朝官道了别,跟在徐明达身后往宫内走,心里倒是有些明了又有些不明了。 明了武帝回宫后要找众人寻问这几个月里京城的一举一动,不明了的是那跟在陛下身边回宫的孩子是哪位。 徐明达也很震惊,却不敢把自己的妄猜说出来,内侍想在吃人的宫廷安身立命,就得学会忠,学会哑,学会揣与傻。 走了老大一段路,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不是去太极殿的路。 姬苏被大佬爹的举动吓得够呛,僵硬的坐在马背上,享受着特殊待遇同武帝共骑着进了宫,宫道与大小路上跪满了人,便连经过的宫殿前都有一看就是大佬的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之流的衣着华丽的女子们不顾风雪伏着身。 大佬就是大佬,看都不看一眼,骑着马一阵风的过去,等姬苏恍恍然听到亲爹那特别的铿锵有力隐隐带有刀锋感的声音说到了才回了魂。 这座宫殿占地极大,门两侧各有浮雕巨大的黑龙,门上方挂了匾,字体龙飞凤舞,写着“元和殿”三个大字。进去后是个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庭院,回廊之下摆了些许花草树木与奇石,庭中却空空如也,倒像个巨大的演武场。 武帝脚下不停,带着姬苏穿过庭院,指着正殿右侧的偏殿道:“汝居此处。” 姬苏应了是,还未等行礼下去,武帝带着他直接跨入正殿。 “朕居此,左侧偏殿乃小书房,以后汝在那儿上课。” 姬苏以为自己听差了,把武帝的话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嚼了,膝盖差点就一软。 “自此门可过去偏殿,”武帝带着姬苏走到正殿右边一处拱门前,才把姬苏往里推了推。“来人,伺候二皇子沐浴更衣。” 目送武帝大步离开,姬苏进了偏殿,殿内候着面生的小侍三人宫女八人见到姬苏进来伏于地头叩于并列排放的手背之上。 “奴见过二皇子殿下。” 就在姬苏被小侍宫女们伺候着去了殿后的引了天然温泉水进来的活水浴池泡澡更好衣陷进了温暖的被窝时,威严的太极殿里,武帝侧耳听着几位肱骨重臣的汇报,手里翻阅着堆集的折子。 自竹纸问世,武帝又令匠人大胆尝试,另外弄出了好几种细腻如雪的纸张,原本厚重的简牍被制得厚的硬纸取代,按长宽折放,成了现在专用的折奏。 “京中一切尚好,只是陛下不在,新岁之后的首次恩科监管士大夫与阅卷士大夫一职臣等几人不敢擅定,还请陛下决断。” “方州十县大雪,地方有折子递上,道是大雪封路,今年收成欠佳,遭此雪灾,已有几十人受灾冻死饿死。此急奏才至,请陛下一阅。” “陛下,元日为陛下圣诞,去岁并未办宴,今岁灭胡大胜,陛下……” “离元日已近,此时准备只怕时候不够。” “圣诞乃大事,臣以为当办。” 姬武撩起眼皮,把笔一扔,道:“这些事,明日上朝众议,至于朕的诞辰……小办即可。” 几位大人一怔,随即头都大了:小办即可,怎么小才是小办?您总得划个圈儿出来啊。 又议了一个时辰的朝事,等五人离开,着了一身黑袍的于淳廷自大殿深处走出来,推着姬武让出点位置自己坐下了,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到武帝面前。 “这几月宫里及各位朝臣府上的动静。方才吾已经阅过。” 武帝并不看,端起杯喝口茶问:“直接说罢。” “晚上可是有家宴?一个如夫人有了孕,却买通了太医院的御医与内侍宫女闭了嘴没有说出来,怕是吾等不在京中遭人惦记,就等着兄长回来才会不小心发现此事。” 于淳廷笑道。 “虽说是吾的种,只是吾现在有苏即好,便要拜托兄长把她安置好了。另外心思浮动的宫人也有些,趁着吾等远征北地,百官起心思想着法拐着弯儿和宫人搭线的还真不少。徐明达啊,老了,诺大的皇宫奴才们欺他年老有心无力了这是。” 武帝看着于淳廷,曲指敲着几案面道:“知道了。苏是吾儿。” “哥哥,苏已经无母,既然吾等决心培养苏,吾这几日便想过,是否寻个老实本份的娘子夫人为后,让苏继于膝下,自然就是嫡长了。” 于淳廷也敲着几案面,说到正事,面上肃下来。 “方才听了下头人报,后宫里有个乐正美人,知书达理,家世清白,自进了宫,一直老实守着自己居的皎风院,行止有度得很。” 姬武沉思了一下,看着弟弟。 “今晚且看看,再与苏提一提,毕竟是为他找个母亲。他若不乐意,也不必勉强。嫡长之法循用了好几百年,可续用亦也到了可推新律的时候。朕为天子,没得叫自己人定委屈着求得这个身份。” 于淳廷摇摇头:“就知道兄长要这么说。” 顿了一下,又接着小声道:“朝内怕是又要叫嚣了。那些个士大夫,最是会烦人,不若把庄与参都处理了罢?只有苏一个,也就不用为嫡长身份与那些老学究们费时候了。” 闻言姬武白一眼弟弟,把折子往他面前一推,自己站了起来:“参已废,庄无大志,吾二人若不想要其他后人,那些人能奈何?只是若真如此决心了,苏的安危便一定要重上加重不容半点闪失。吾可不想到了知天命时还要费心弄女人生儿子出来。” “亦不想苏早逝,朕二人得从他后人里挑个重新培养。” 武帝说着就走,于淳廷随后起身便是一脚袭向兄长身后,两人在空荡的大殿里过起招来,招招往对方要害袭击,竟是在下死手。 手脚打得激烈,嘴上说话却客气。 “等等,汝别借机溜跑。兄长,汝是皇帝,这些折子自是汝批阅的。” “兄长为父,父有事,汝这弟弟当服其劳,便要辛苦汝了。” “哥哥错了,吾等父皇还在雍正殿内躺着呢,服其劳者非汝莫属。” …… 两兄弟拳来脚往拆了百来招后不约而同又停下。于淳廷看着武帝忽然道:“让吾批折子也行,让苏来陪吾。” 武帝点点头:“等夜里苏睡了。” …… 等兄弟两处理好了事物回到元和殿,姬苏正要吃点心。 知道晚上有宫宴,姬苏很是揣揣,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是不是真能吃到东西垫肚子,虽然已经不用守孝吃素,可一路上武帝怕把他肚子吃坏,只是让吃些rou糜,并不能大口吃rou。 想到各种宫斗情节,姬苏上完了课便想先填点儿肚子打个底,刚咬一口便被武帝撞了个正着。 “吃完嘴里的把披风披好,随朕去雍正殿。” 武帝捏着点心丢进盘子里,接过郭义奉上来的披风,把姬苏裹实了,看了一眼郭义。 “下去罢。” 郭义躬身退下,经过于淳廷身边时于淳廷异常隐晦的瞟了眼郭义。 这个小侍深得儿子喜欢,从入宫到现在暗卫所查的经历可看出是个老实本份的,目前来看可以留,只希望他自己有自知,不要随便越了界线。 出了元和殿,侍女与小侍提着灯笼照亮,武帝带着姬苏上了辇车,浩浩荡荡往雍正殿去。 这是姬苏第一次正式与后宫们见面,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祖父,桓帝。 大殿内灯火通明,几案按了顺序排放着,离正上方极近的左侧坐的便是桓帝。 桓帝说是坐也不是坐,而斜靠在宫女身上被掺扶着。他其实并不老,大约四十来岁,长相看得出来是英俊儒雅的,然而皮肤却不像保养得好的曾经大权在握的帝王,干瘦起皱,嘴角略略歪斜,眼睛也并不明亮,而是带着混浊。 姬武握着姬苏的手,越过一众行礼的人走到桓帝面前,躬身对桓帝行了礼,又别过头对姬苏道:“叫皇祖父。” “皇祖父。” 桓帝清瘦的脸庞抽动着,显得很激动,然而身体四肢并不能动,嘴里能发出的是嗬嗬声。姬苏微微吃惊,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皇祖父这是中风瘫痪了吧。 姬武看着几位伺候桓帝的宫人:“好生伺候太上皇。”再对桓帝点点头,便领着姬苏到上首座下了。 殿内坐的人基本是年轻女子,衣着华美,伏身与武帝拜礼,莺莺燕燕的声音有志一同,齐道:“妾等恭贺陛下平定胡蛮。” 说完了大殿里鸦雀无声,气氛极是压抑,武帝轻笑道:“今日是家宴,朕的弟弟们美人夫人们许是还未见过朕的二皇子,苏,下首左侧仍汝之九皇叔德,右侧仍汝之十一皇叔清。” 被逼着坐在武帝身边的姬苏硬生生跟着受了这些算自己长辈的人的礼正坐如针毡,赶紧站起来下到庭里给两位皇叔见躬身礼后又转向给各位美人夫人揖手。 姬德与姬清都很年轻,姬清瞧着仅仅十二三岁。两个人似乎很害怕姬武,都不敢瞧上首自己的六哥一眼,坐下后都垂头,好像能把桌上的饭菜盯出花来。 等姬苏坐下来,姬武道:“开宴。” 随着此话落下,宫女们与小侍们便动了起来,开始奉酒上菜,另有穿着轻盈大袖面上化了妆的美丽女子们鱼贯而入,在庭中伴了角落里乐师的敲击弹奏轻歌曼舞。 武帝拿了觯,亲自倒了些酒放到姬苏面前:“汝已有八岁,不为稚儿,大好之日,可偶试酒水一两口。” 姬苏眼睛一亮。 这个盛酒的觯并非青铜所制,而是微黄中又带着些许红色与黄色的透明冰凉之物烧制而成。 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大胤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玻璃! 武帝见姬苏傻傻的看着觯,爱不释手的摸来摸去不由俯下身道:“此乃玻璃觯,汝若喜欢便赐与汝了。” 果然是玻璃!玻璃!华夏战国时代也是有的,然而后来失传,史上并未留下制作的方式,并且极为珍贵,非皇公王族不可使用。大胤居然有玻璃,这不就代表着可以做出镜子,换上明亮的玻璃窗,搭建大棚养出反季的果蔬?生活不就会更便捷享受了么? 姬苏感动得差点就要扑上去亲武帝一口,好在克制住了,只是嘴角翘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想了想,手在案几下抓住亲爹的手,头一回笑得特别甜特别真的道了声谢。 下首歌舞升平,可美人夫人们全无半点欣赏的心思。 江夫人面色憔悴惨白,便是脸上擦了铅粉都还掩不住病容。因为为武帝生孕了子嗣,江夫人与林美人都各带着儿子坐在两个皇叔的下首,后宫其他人的上方。 每个人都暗暗关注着上方,看到英武俊美的皇帝给不偏不倚的玻璃觯里注了酒亲自推与那个陌生的,突然冒出来的漂亮的孩子,随后不知说了什么,那二皇子对着武帝骤然一笑。 灯火明亮,把二皇子照映得眉目有种不真实的精致,小小年龄笑起来仿佛如异花绽放,竟叫注目的美人夫人内侍宫女及舞动的舞者心头不由自己的悸动了一下。 歌舞静止了一瞬,好在乐师回神极快,马上又慌忙接上了中断的曲子,舞者舞动起来,这一切并未逃过武帝的耳目,他微不可查的眼神幽深了一些。 一众夫人美人悸动之后都微微低首掩去了脸上的嫉恨羡慕,姬庄是个傻的,拉扯着生母的袖子两眼放光低声道:“林美人,林美人,二弟确实美貌可爱罢?” 林美人生生咬着牙,克忍下了想点着姬庄的头训斥他的怒气,唤宫女也去端了酒水给姬庄。 江夫人垂眼去看姬参。姬参面色并不好,忍着闷咳了几声反而给江夫人夹了菜,轻声细语道:“夫人吃。” 武帝冷眼纵观全场,脸上并未表现不悦,难得儿子主动亲近自己,他把玻璃觯往姬苏面前又推近些。 “喝一点无妨。” 姬苏还是没忍住一尝的欲望,非常小的沾了一口,随后拿着舌头在沾酒的唇上一卷一舔。 就是麦酒,比现代的酒酿要糙一些,味道也不够醇,度数倒是比较平和。 一尝之下姬苏便做出了判断,心想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个时代米好像还未多见,主食还是麦与稗、粳等。 吃了口小菜,姬苏双手捧起和自己脸一样大的觯,又浅浅抿一小小口,再看向庭中跳舞的女子们。 这回的舞蹈以轻盈为主,为了效果,大袖做得窄些,袖子反而做长,一挥一搭一甩之间如流动的水。 他瞧得起劲,便不觉间又喝了两口酒,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庭中,全不知下方姬参惨白着脸,推开江夫人的手,使得江夫人手里的勺子掉进汤里,同时一个宫女从江夫人身后经过,正好撞上她的手肘,宫女手里的吃食没端稳,便在一声惊叫声中倒在了一位美人的华服上。 欢歌笑语被这声音打断,武帝给姬苏切了一块rou才抬起眼:“发生了何事?” 下首的人都慌张跪下,被撞的美人刚张开口,便又听到有宫女慌道:“不好了,江夫人厥过去了。” 同时还有姬参惶恐的喊声:“江夫人,江夫人……” 武帝一拍桌子,“惊扰了太上皇是儿的不是,尔等快送太上皇回后殿休息。徐明达,速请太医过来。” 姬苏见两个皇叔都站了起来,也想站起来退到一边去,结果被武帝又塞了一块rou到嘴里。 “rou吃多了不克化,喝些粥汤。” …… 大佬,明明是你把rou塞进我嘴里的。 不待姬苏把rou咽下去,武帝眼神一扫:“乐正美人何在?过来喂喂二皇子粥汤,朕去瞧瞧江夫人。” 姬苏吓得一哆嗦,rou味都没尝到就滑进了肚子。 亲爹这是要搞事啊,他不搞事就算了,一搞就是要搞大事,这回很明显,目标首先就是自己。 ****************************************************** 辇车:古代宫中用的一种便车。多用人挽拉。:“辇车组挽,有翣羽盖。”:“羊车,一名辇车,其上如轺,伏兔箱,漆画轮轭。” 玻璃:战国时代(西元前403-221)的出土文物中,陆陆续续有玻璃制品出现。从早期出土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些像玻璃珠和类似翡翠和玉的玻璃制品,它们不透明或半透明。其成分主要以二氧化硅、氧化铅和氧化钡为主,这些就是早期的铅钡玻璃。之后的考古发掘中,又陆续发现一些玻璃容器。汉朝已经可以制作较大的玻璃器。战国晚期是琉璃壁流行的高峰期,西汉时期开始衰落,至东汉终于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