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重头再来
回来之前丛暮接到景云臻的电话,他自己的号码被拉黑,所以用了办公室的座机:“我知道你现在在大溪地,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事吗?”丛暮正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大溪地阳光闪耀,景色怡人。 “黄教授下周一要去巴黎出差,他走之前想跟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丛暮愣了一下,自从上次在郑言的画展上见过一次后,他跟黄有亮联系了很多次,说想要对多年前的事赔礼道歉。 黄有亮一直说没空,大概还是对他当年的失约怀有芥蒂。 “你找过他了?他怎么会同意?”丛暮问。 “我说你当时突然决定出国是迫不得已,因为我犯的错误,导致你失去亲人,手也受了伤。他很生气,把我揍了一顿,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他愿意见见你。” 从大溪地回来以后祁卓去中国的分公司视察,去赴约之前丛暮跟祁卓打电话,祁卓那边正忙着,问他:“晚上得喝酒吧?我派人去送你?” “不用,”丛暮说,“打车很方便。” 他出了工作室的门,看见一位非常明艳美丽的女子等在一辆红色奥迪跟前,丛暮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已经迎上来,朗声笑道:“丛小暮,你忘了我了?我是你Mary姐!” 丛暮终于想起来了,当时他和景云臻谈恋爱的时候Mary在他公司里跑业务,她本身能力很强,所以很得景云臻器重。她跟丛暮也很投脾气,那时候两个人关系很不错。 “云臻让我来接你,”Mary笑眯眯地说,“赶紧上车吧,这个点儿堵车堵得厉害。” “辛苦你跑一趟,Mary姐。”丛暮说,“你又变漂亮了。” “哈哈哈你就是会讲话,”Mary大笑,“天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想你,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云臻一直还藏藏掖掖的。要不是他这次让我来接你,我都还被蒙在鼓里。” 丛暮只好说:“其实也回来没多久,工作有点忙,所以之前的朋友也都没来得及联系。” “不要紧,”Mary说,“你不想联系我们是正常的,毕竟我在云臻手下工作,联系到我就不可避免跟他有点交集。他当年对你那么坏,你避开他是应该的。” “你知道我跟他……”丛暮有点惊讶,他们两个人当年对外都是像兄弟一样相处,注意避免了亲密的举动。而且当时他是突然离开,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恩怨,除了祁卓外他从未对外人说过。 “当年你们两个之间那种粉红色的泡泡只有自己假装看不到,其实真的很明显,”Mary嘲笑,“当然也不排除是我耳聪目明的缘故啦。当年你走后我想问他你去哪里了,但是他那时候状态不好,我怕这样问会惹他伤心,所以就没有问出口。” “是吗。”丛暮笑笑,“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钱赚的不少,男人也没断,倒是还可以。”Mary说,“你现在跟云臻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对你的事儿很上心,前一阵子公司上下都加班,就他日日迟到早退,秘书室都说他在追人。还有这次,为了说服这位黄教授,他好像是挨了揍,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脸上贴了块创可贴,可把保安队给吓坏了。”Mary八卦,“你怎么想的,还预备跟他重修旧好?” “没有这种打算,”丛暮说,“他做的这些事,能还人情的我尽量还,还不掉的就当他补偿我了。” “啧,”Mary有点唏嘘,“虽然我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们两个其实蛮般配的,当时我和Linda她们,用现在的话说,都在磕你俩的cp来着,你们走到这一步确实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替云臻说清,我拿你当朋友的。” “我明白。”丛暮说。 “其实云臻这些年也不好过,当年你走了以后他跟受了刺激一样,别人失恋是抽烟喝酒醉生梦死,他反而把烟戒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要命的工作。那时候他一意孤行地跟王德远闹掰了,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我们为了搞垮王德远和正德走了很多弯路。所幸最后我们成功了,”Mary说,“那一阵公司上下所有人陪着他一起加班,要不是看他加班费给的高,我早就跳槽了。” 丛暮淡淡问:“他为什么要跟王德远闹掰?”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那天云臻在办公室跟王德远打电话,他非常生气,声音大的震天,好像是说王德远做什么事情之前没有跟他协商,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他提到了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他说他已经没法再信任王德远。” 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窗外白雪皑皑,冰天雪地。丛暮扭头看着窗外,表情十分平静:“我看大概率是他们分赃不均吧。” “噗,”Mary笑出声来,“谁知道呢。我记得我们跟正德做收购的时候王德远已经进去了,虽然走了下坡路,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收购战打的还蛮紧张的。签收购协议的前一天晚上大家都在加班,云臻突然在会议室吐了血,把所有人都吓死了。” “怎么回事?”丛暮皱眉问。 “你也知道他胃不好,他那一阵子无法入睡,每晚靠喝醉入眠,胃早就撑不住了。我们赶紧把他弄到医院里去打针,就这样他第二天还是亲自去谈了收购案,最后价格压得很低,被收购方脸都绿了。当时云臻的一秘跟我说他虽然病得厉害,但是气场很瘆人,完全是赶尽杀绝的架势。” 丛暮叹了口气,微微无可奈何的语气:“他这样子你们平时也劝劝他,不管怎么说,身体是自己的。” “我们都是做下属的,认识再多年说的话也没有分量,比不上你随意提一句。” “我不想让他误会。”丛暮说。 Mary苦笑一下:“你真的变了很多,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大冷天自己煲汤给他送到办公室,就因为担心外卖油多盐也多。明明整栋楼都在吃外卖,只有他自己这样幸运有小灶。还有办公室的空调,也是你请人改了电路,让我们都跟着云臻沾光。”她叹一口气,“云臻失去你是他的损失。” 丛暮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说话。 车子停在云台阁外的时候六点刚过半,穿金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在前面引路,两位侍应生站在包厢门口,金灿灿的大门一推开,正看见景云臻起身给黄有亮倒茶。 丛暮跟黄有亮打了招呼,侧头一看景云臻,他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长且细的口子,衬得英俊的脸上有一点匪气。 黄大怪注意到丛暮的目光,指指景云臻:“他那天来找我解释你当年的事,我实在忍不住,揍了他一顿。” 丛暮还没说话,景云臻反倒先说:“应该的,我该挨这一顿揍。”他虽然这么说,一双深邃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丛暮,有点像那种拆了家后挨揍的狗。 “黄老您是心疼我,”丛暮笑笑,“我知道。” 四个人坐下来之后丛暮才知晓景云臻叫Mary一起来的缘故。黄有亮不愿理景云臻,又因为之前闹脾气不好意思跟丛暮说话,所以饭桌上只他跟Mary一来一回的聊得兴高采烈,Mary是顶级业务员出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可谓一绝,捧得黄有亮舒舒服服的,话里话外又抛话题给其他两个人接,饭桌上气氛还算热络。 菜上来的时候黄有亮“咳”了一声,别别扭扭的说:“丛小暮,那个,谢谢你啊,之前你差人给我送来的那副画,恰好是宋思在我太太出生那年的作品,画的又是蝶,应了我太太的名字,对我非常有意义,你费心了。” 丛暮一愣,只见景云臻在黄有亮的右手边冲着他使眼色,他立刻就明白了,无奈道:“老师,这不是我……” “小暮确实是费了很多心思,”景云臻抢白,微笑道,“当时他还特意给我打电话托我打听,您是他的恩师,他十分看重您。” 宋思善画飞禽,画作非常值钱,而且因为现在流传于市场的画作数量稀少,更加千金难求。 丛暮暗暗叹气,这下他欠景云臻的更说不清了。 饭桌上丛暮给黄有亮夹菜倒酒,黄有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右手:“听说当年你右手治疗得不是很及时?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丛暮将右手手掌蜷缩又伸开:“基本做事不妨碍的,只是下雨阴天会痛,当然也不会有过去那么灵敏了。” 黄有亮紧张地问:“画画……是真的不行了吗?” 丛暮低下头,抿了抿唇:“其实自从我手受伤之后,我就没有再试着动过画笔……”他苦笑了一下,“虽说是练了那么多年画,但是放下来,说忘也很快。” “那你左手呢?左手不是也训练过了吗?” “现在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够用左手做,包括写字。但是我没有再画过画。” 黄有亮连连惋惜:“你真的……你当年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了,唉……” 他瞪了景云臻一眼,话锋一转:“所以说谈恋爱一定要擦亮眼睛,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我认识一位美术学院的副教授,年轻有为,长相也很不错,你有没有兴趣见一下面?” 丛暮笑笑:“老师我有男朋友了,本来他说要来跟我一起见一见您,但是临时有公事耽误了,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去拜访您。” “哎,好!好!” Mary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去看老板的脸色,见他虽然面色不虞,但是分明是早已知晓的神色。心里不禁暗暗感叹风水轮流转。 席间黄有亮故意与丛暮讨论感情现状,景云臻一顿饭吃的憋屈,但面上并不显得敷衍不耐,搞得Mary都心生同情。 吃完饭,黄有亮招呼景云臻到茶几上把一只大箱子搬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十来本绘画刊物,每一本都经过黄有亮精挑细选。 黄有亮喝大了,酒气涨得脸通红,他拍着丛暮的肩膀说:“咱们今天在饭桌上聊了不少,我能看出来,你心里呀,你心里……不用我说,你自己清楚。这几本书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收下它,练与不练,学与不学,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帮你决定,但是人活着一辈子,总要为了你爱的东西努一把力,即使是从头再来。” 丛暮低着头看那一只箱子,抿着唇不说话。 “画家大器晚成的比比皆是,我自己也是五十岁之后画出来的东西才入得了人的眼。李白说‘文章憎命达’,咱们画家跟作家是一样的,你的阅历,可不就是你创作的一部分吗?我们的人生坎坷一点,在经历这个坎坷的过程中,心是痛苦的,但是坎坷总是无法避免的,我们怎么办?只能把这种坎坷转化为作品的厚度,你说对不对?丛暮,你是非常有灵气的孩子,灵气不在于你的手,在于你的心,你的大脑,你的眼睛。”他打了个酒嗝,“我没跟你说过,当年咱爷俩感情好,我自己没有孩子,我拿你当我半个儿子。你回来了,我心里是非常高兴的,我也心疼你……心疼你,如果你想再开始画画,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不想学也不要紧,你还当我是你的老师,多到我那里去站站,咱爷俩,喝酒,吃rou,聊天,高兴高兴。啊?” 丛暮眼眶有点微微的湿润。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人生中最璀璨的青春,关于梦想和绘画,不是丛安新,不是景云臻,而是跟黄有亮有关。能得到黄有亮的重新接纳和鼓励,对他而言意义颇深。 将黄有亮送走之后丛暮跟景云臻道谢:“你不应当谢我,”景云臻说,“是我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所以我应该尽力挽回。” “脸上的伤还疼吗?”丛暮在走廊下抽烟,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血痕。 “不疼了,”景云臻小心觑他神色,“很快就能愈合。” “嗯。”丛暮随意应了一声。 “我是说,不会留疤,你不要嫌弃我。” “也是,”丛暮“哼”了一声,“你现在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可千万保护好了。” “……” “对了,宋思的那副画,让你费心了,你买下来的时候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景云臻说,“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为了给你打电话手机号都办了五六个了。” 这时候司机开了车在楼外台阶等,丛暮把烟灭了,笑了一下,没说话,坐上了车。 隔天景云臻再试着发了一次消息,这下显示发送成功了。 他还挺乐呵,当天奖励自己早早下了班,选了一份现出炉的芝士蛋糕差人给丛暮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