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

    面条

    祁少英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之前被逼问的时候,他就认为自己多半凶多吉少。

    难为自己这么顽强,这都挺了过去。

    我可真不愧是祁家二爷。

    祁少英眯了眯眼睛,等待着白蒙蒙的霾从眼前爬走,留下昏昏的暗色。他抬眼一看,厂房很远的地方有一个脊背挺直的人影,整个空间只有那个人的旁边开着一盏黄色的小台灯,散发出平静而温和的光,其他地方则是一片沉沉的黑。

    我还在那个仓库里。祁少英心里沉沉的,又带着强藏着的愤怒和仇恨。狗东西,他妈的可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你绝对会死在我手里。

    艹,而且是绝对绝对的惨死!

    祁少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只知道自己现在浑身都疼,浑身都酸,所有关节都僵得像是锈住了。一觉醒来,他的身下是冰冰凉的地板,头顶着水泥墙,链子也全部回到了身上。

    他全身的骨头都隐隐泛疼,肌rou酸胀无力。虽然上面还套着一件T恤,但下面却空无一物。祁少英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基本都有伤,这会儿火辣辣的泛着痒,肿了一圈,像蒸馒头似的发热发胀。

    而祁少英整个人则像是整个人都被石膏固定住了,又像是有人拿着厚厚一层保鲜膜把他的关节全部包得紧紧的,不让他动弹。

    足足十来分钟,祁少英就像僵尸一样躺在地上,偶尔转一下眼珠子。

    狄暖树打他时的痛楚这会儿还残留在他的神经里,让祁少英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反射性全身弓起。狄暖树真的打得太狠了,那会儿祁少英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就让我这样死了算了,不想再接受这样的折磨了!甚至,祁少英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呼吸轻下去,又是怎么眼前渐渐发黑,下一秒就意识消失的。

    而虽然他现在侥幸活了下来——祁少英猜测,这是那个男人为了折磨他,特地留了他一口气——但他以后该怎么办?!逃跑吗?有这个可能性吗?

    祁少英调整着呼吸,努力抬头偷偷看了看厂房的小窗——发现之前还能幽幽进来光线的小窗,现在竟然被一层层黑色网纱给盖住了,一点光也进不来。

    妈的,那家伙是吸血鬼吗?一点光都照不了。

    祁少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颈链、手铐、脚镣,这些沉重的东西把他死死压在地上。

    ……

    祁少英转而去看那个把他打了个半死的男人。

    虽然对方好像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但祁少英的反抗意识几乎在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就被隐隐约约的疼痛刺激得淡了一些。

    ……

    艹,他妈的看起来根本跑不了啊。

    半小时后,祁少英在绝望之中,又饥又渴,再次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对方从厂房的那一头回来了,在不远处的地方坐着,弓着背。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食物的香味。

    其实也不是很香,但主要是祁少英太饿了。他甚至有点儿胃部发痛。

    男人没注意醒过来的祁少英,而是弓着背,两条长腿屈起,坐在一把很低很低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把锅铲,面对着面前的灶台和锅子,垂着头。

    那真的是一个很简陋的灶台和锅子。灶台是一个蓝色的、圆柱形的桶,矮矮的,祁少英没想明白那玩意为什么也能用来煮东西。而那个铁锅,则被烧得底下发红。

    男人应该是在做东西吃。

    他的旁边有一盏小小的台灯,同样是暖黄色的灯光,散发着静谧柔和的光线。说实在的,对方现在状态并不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现在看起来比祁少英更像个被抽走灵魂的行尸。他的眼下青黑,甚至有着不明显的眼袋;而且对方的脸色惨白,嘴唇也变成了非常浅淡的rou色,看起来精神很差。

    但他身上就是有一种祁少英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非常抓人的气质,让人没法儿把视线挪开。

    即使他只是坐在一个破落的小矮凳上,手上还抓着锅铲。

    蓝色的桶这会儿似乎是终于把锅烧热了,因为对方愣了一下,从旁边的矮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食用油来,慢慢倒进锅里。

    安安静静的,油在变热。

    然后男人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回过了神。他伸出手,从柜子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碗,或者说盆;又掏出两个鸡蛋。

    然后把鸡蛋“啪”地敲碎了,打进碗里;蛋壳则“哧”地一下被扔进了垃圾桶。

    安静的厂房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男人找出了筷子,开始打鸡蛋。蛋液在筷子的指引下,开始旋转、碰撞、变散。

    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对方的鸡蛋打完了。然后他又往里面加了一点什么东西,再啪嗒、啪嗒地打了几下,把碗晃了晃。

    然后他放下筷子,拿起锅铲。另一只手一扬,金黄的蛋液就刷地一下滚进了锅里。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油爆开的声音。蛋液在大铁锅里滋滋作响,一点一点凝固。

    男人像是很熟练,又像是很不熟练。他一手扶着锅,一手拿着铲子,很快地翻炒,铲子摩擦着铁锅发出“锵、锵”的声音。过了一会会儿,对方就把鸡蛋从锅里用铲子取了出来。

    好香好香,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怎么样,祁少英只觉得自己没有闻到过这么好吃的炒鸡蛋。只是就着这个味儿,他觉得自己就能把地板给生啃了。祁少英从没进过厨房,这是祁少英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他面前做饭,但祁少英这会儿突然之间就快要饿疯了。

    他妈的!祁少英你个没志气的瘪三,这家伙可是之前把你打了个半死!

    不准饿!不准想吃!

    但没用,嘴巴里口水都变多了。

    对方没注意到祁少英正在进行的激烈思想斗争,仍然继续做着东西。旁边的矮柜上放着砧板,男人取出两个番茄来,放在砧板上,“咄、咄”切了,然后往锅里倒了一点水,把番茄扔了进去。

    水倒进锅里,发出“唰——”的一声,在寂静的厂房里显得很响很响。祁少英几乎是半边身子一麻,他真的这辈子就没这么想吃东西过。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对方默默地做着东西。

    等到番茄已经煮了一会儿,对方用铲子把番茄又弄碎了一些,番茄的汁水融化在汤里。这个时候水已经很少了,于是他加了水进去,慢慢等着水再次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咕嘟。

    水沸起来,对方于是抓了一把面条,慢慢放进去,用铲子去搅和它。

    热气盈盈地往上升,对方的眉眼都变得模糊。

    厂房里只有水呼啦啦煮着面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狄暖树看着锅,然后拿来了筷子。他捞起一根面条尝了一口,接着把方才放到一旁的鸡蛋取过来,倒了进去;然后撒了盐。

    又煮了一会儿,就把蓝色桶上的开关一旋,拿着筷子把锅里的面条盛了出来。

    盛了两个不锈钢碗。每个碗又倒了些汤。番茄和鸡蛋躺倒在面条上。

    然后他便走了过来,把其中一个碗放在祁少英面前,在上面搭了一双筷子。甚至接着又把小凳子拖过来,坐在祁少英面前,一手端着另一只碗,一手拿着筷子,垂着眼,面无表情道:

    “快点吃,吃完我有话问你。”

    祁少英愣愣的,傻在那儿了。

    ·

    但是,说实话,面前的面条看起来,其实卖相不咋地。

    一个不锈钢的大盆,勉强可以称作碗;一双木头筷子,很朴素,还一长一短的。不锈钢碗里放着面条,盛着一点点汤,上面搭着几块西红柿以及几块炒蛋。

    面倒是放了很多很多。但更显得上面仅仅两三块的西红柿和炒鸡蛋寒酸。祁少英这辈子没吃过长成这样的食物。

    祁少英愣愣地挪过去,拿起筷子。

    事实上,刚刚还感觉特别好吃的的面条看起来真的很寡淡,量也不多。在昏暗的灯光下,这碗面颜色单调,看不出什么油腥,也没有什么香味。可能是面的种类问题,仅仅是祁少英这愣神的一会会儿,面就像要坨起来了似的。

    祁少英夹了一筷子面条——果然坨起来了。他于是把面在默默变稠的面汤里拌了拌,才夹了一筷子吃到嘴里。

    果然不太好吃,没什么味道。

    或者说,这碗东西就只是单纯的被煮熟了的食物,根本就连咸味儿都不太有,更别说什么鲜味。

    祁少英顿住了,嘴巴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来。

    说实话,作为祁家二爷,祁少英的嘴巴刁得很。不仅外面的餐馆没几家能入他的眼,自家的厨子也是经过层层筛选。他吃东西很挑,平日里这种东西他别说多看一眼,连给他们家的狗狗Toby吃祁少英都不乐意。即使这会儿他已经被打得有些懵,又被关着,但舌头照样是那个挑剔的舌头。

    但面前的男人却一筷子一筷子吃得很快。

    他垂着头,也没有管祁少英,而是自己端着碗吃面。一筷子,一筷子,吃得很利落。偌大的厂房安静的很,祁少英能听到对方发出的轻微的咀嚼声,还有筷子碰到不锈钢碗的声音。于是祁少英干脆不吃面了,专心去看那个人。对方还是脸色极差的样子,额前的刘海轻微地垂在对方眼前,随着对方低头吃面的动作而上下晃动。具体的表情则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太看得清。

    他长手长脚地蜷缩在那张小凳子上,明明是个高学历人才,这会儿却像是个拿不到工资的落魄农民工,一筷子一筷子吃着味道寡淡的面条。

    祁少英突然就感觉很不是滋味,很不爽。

    这种不爽的感觉就好像这个天之骄子根本就不应该在这个阴暗的仓库做这种事、吃这种东西——他应该在宽敞的教室里拿着本子和别人进行学术辩论,在明亮的大街上伸出手但鸽子停在他的肩,在装修整洁干净的西餐厅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喝甜酒——而不是在这个灰不溜秋的破厂房里吃面条!

    妈的。祁少英暗骂一声,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自己被别人关在这破地方暴打,竟然还有空想这个。而且该怎么把这猪食咽下肚子也是个难题。

    祁少英慢吞吞地拿筷子夹面条,慢吞吞地把面条送进嘴里。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根本就吃不下这碗猪食的。但是,当祁少英也像那个人一样一筷子一筷子把面条送进嘴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那个人默默低头吃面的样子,竟然让祁少英竟然不由自主地把面都吃光了,甚至连汤也不剩下一滴。

    而且,因为吃得很慢,祁少英甚至居然还感觉到了这种扁扁软软的面条有一种米的清香,让这碗面条虽然显得寡淡,但是吃起来有一种很实打实的安心感。

    面条在他的嘴巴里断成一节一节,又被咽下肚子。

    让人有一种……自己是在真实地品味食物的感觉。

    而且对方也没有催祁少英快吃,只是吃完面后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着头,看着他慢慢地吃完了面,看着他一点一点喝完汤,最后才拿走碗和筷子,问道:

    “你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是了。祁少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东西都被眼前的男人搜走了,手机也在其中。

    可是,这个男人要自己的手机密码做什么?

    祁少英嘀咕了一声。

    这家伙的胆子真就这么大?难道还准备用自己的手机向家里勒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