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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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云关羞恼地在床上滚了滚,头埋在枕头里不想出来,又怕压到肚子,委屈地翻回来,不开心地捶捶床垫。宾馆的床很宽敞,不至于像宿舍自带的板床那样束手束脚。他们分别后已经过了凌晨,马路上空荡荡的,也打不到车。云关无奈找了家宾馆,进门的时候还有点做贼般的心虚,害怕又赶巧地撞见周汝叙。 云关毕竟三十多岁,短短的一个晚上过得一波三折,再亢奋也做不到年轻时那么潇洒,关好灯后翻个身就睁不开眼睛了。 他第二天果然没起来,睁开眼睛都已经九点了,好在是国庆长假不用工作,没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伶仃熬一回夜闹得头也不舒服,他浑浑噩噩地洗漱换衣,带着房卡到大堂小妹那儿退房。押金退还的提示音唤回了一点精神,他摸出手机看了看,堆了四个未接电话。 第一个陌生号应该是刘除助理,后三个是早上八点刘除打来的,约摸是酒醒了。云关在宾馆餐厅买了杯豆浆,一边打哈欠一边回电话,铃响了几次,那边才接通。 “云关,这两天要不要来我这儿玩。” 他明白发小这是不想提昨天的事,也顺台阶下来闭口不讲。 “我在北湖这边,”他说,“衣服还是前天的。” “你衣服我这儿还有几件……我先去接你吧,一会儿发个位置给我。” “嗯,你先挂。” 刘除在那边笑了会儿。 他俩都习惯先等对方挂电话,住一起时还好,上高中分开后偶然打了回电话,云关讲完正事就顺手把手机丢桌面上了,最后是被低电量警告提醒,才发现搭着线能有快三个小时。从那以后就都相互多讲一句,免得谁又傻乎乎地等另一头的人。 刘除这次来换的是辆商务车,开得很低调,穿得也挺休闲。云关照常拉开后座,椅子上却堆了挺多东西,没办法只能换到副驾驶。 他不喜欢坐在前面,总有点不舒服,本来想补觉也没了瞌睡,单单拉下了遮阳板闭目养神,偶尔回刘除一两句话。 “晚上有个展,我助理搞了两张票给我,什么什么珠宝的,我也不懂……听他们吹得云里雾里,不过看了两眼感觉还凑合。” 云关其实有点犹豫。 不是他不感兴趣,只是他发小在艺术方面的造诣实在浅薄。酒会还好,只要是和设计相关的东西那可谓是一窍不通,云关也想不明白青山楼好端端一个烧钱的地方,怎么净租出去给人办这砸招牌的展子。 更别提刘除看中的展子中心思想无外乎是什么“花花世界迷人眼,青山楼外光污染”,“灯红酒绿,花开富贵”。刘除的车,是屡开屡翻,刘除他本人,是屡败屡战,偏偏自己还意识不到败在哪里——他真就喜欢这种姹紫嫣红的味儿!只苦了云关回回竖着进去斜着出来,回家热敷冷敷齐番上阵,撑着酸涩的眼皮怒转朋友圈: “说出这段话需要莫大的勇气!拉斐尔喝醉后说出的秘密:抵制艺术洋垃圾……最好背下来” 刘除低三下四地给他连着发了五个抱抱。 一个月后又能兴高采烈地sao扰他:“关儿啊,哥哥我又看中个展子!还在青山楼!晚上要不要——” 实在是太要命了,云关痛苦地想。 但他这回还是抱有一点点不靠谱的期待:“……你说的这个展,它是青山楼办的吗?” “没。” 那还好。 “青山楼老早改名了,现在叫金玉满堂!” ……自甘堕落了啊。 抱着一颗破败不堪的心,云关跟着刘除去逛展,他脸上无悲无喜,心里早已泪流两行。 刘除还在嘱咐他不能喝酒,影响胎儿发育,他想反驳讲讲光污染威胁更大,转发朋友圈的手颤颤巍巍,最后也没落下。 不过客观的来讲,这回的展览还很寻常,不是说普通,长期处于刘除的审美荼毒之下,能见到这种设计真的常规得令人潸然泪下。 云关看中了一条项链,样式有点类似周汝叙脖子上那条,三圈的水波纹链,外围只挂了一块不规则的宝石。他满心欢喜地过去,看了眼价目,灰头土脸地走回来,脸上强撑着个笑,想找刘除吐吐苦水,走近却发现对方身边多了个人。 一米九的个子,还是件低奢的毛衣,脸上那条血性的伤疤没遮,大大方方露在外面。左手端了杯香槟,正和刘除聊着什么。 “关儿,都看完了?” 刘除一般不叫他“关儿”,除非身边不大方便,或者有事相求。云关明白他的意思,说了句“我去那边看看”,便转身离开。 但他又实在无聊,没人交流乐趣少了一半,他也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不像真正的大拿隔着玻璃看看就能原地顿悟。他又绕了一圈,仔细分辨了下,举办展子的人或许真的有点实力,能看见几个在新闻里露过的脸,心里不由得有点佩服。 同样也有些担心这来之不易的门票,他手头太紧了,这几年攒下的积蓄全都白费,这人情似乎不大好还。 云关叹了口气。 原地发呆也不合适,他最后绕到了餐桌那边,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到那儿还坐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也放心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怕吵到人,坐下才发现自己这桌没什么吃的,只有中看不中用的甜点,一小块占整个盘子,直接吃了好像不太行。云关苦恼地夹了两片水果,餐具只有刀叉,看得他头大——他这时真心实意地想念曾经那些光污染的展会,起码能吃两口不中不洋的肘子,还有消毒筷。 隔壁桌是个年轻人,云关觉得眼熟,但也说不上来。男孩看着是很文静的类型,只不过……他用公共叉子把每道菜里装饰的小柿子都挖出来,放到盘子里吃了。云关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正在做作地切一块月牙状的西瓜片,餐刀实在太钝,卡在西瓜籽里切不动了,拔出来势必会血溅四射——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崩到身边的年轻人。 “你可以直接吃。”对方忽然开口,墨绿色的眼里有点说不出的怜悯,“拿手,捧着直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