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龙太子

    陪龙太子可比看管仙白菜田轻松、惬意多了。

    青戨的鼻尖被花惹得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重心不稳险些掉下枝桠。

    树下的龙晔童却因他的动作被淋了一身的花，眼角的花瓣在眨眼时飘落，他故作嗔怒：“你看完了手中的仙籍？”

    卧在两根枝桠间的青戨讪笑，坐起身：“仙籍上记录的仙法高深晦涩，凡间野物的我看了眼皮子打架。哎，要是能像您一样博闻广记、过目不忘，当初我也不必受苦受累去识字读书。”

    龙晔童轻轻哼气，嘀咕了几声忽然大声道：“身为仙人也要日日进修，尤其是我身边的人，修习仙法怎么可以止步不前。”

    青戨不禁莞尔，应声附和。他的师傅玄青子留给他的竹简尚在袖中，而龙太子给他的仙籍上的内容已经与竹简上的大相径庭，兴许是仙界的仙法经过了革新，又或是师傅教授他的是其他体系的知识与技法。总而言之，他现在不敢保证龙太子是否真正信任他，或者对方另有什么打算。

    即便相处了一些日子，两人之间仍旧像是隔着一层屏障，青戨看向他会想起在凡间时师傅尚在的岁月，而又不知龙晔童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不过在龙太子身边的日子倒是清闲，只是还未探明个中缘由。龙湘君允许龙太子调动青戨的位置，像是根本不在意他这类仙人的地位，或者根本是轻视他的能力。

    也是，他在仙界仅仅是一个自凡间登仙的闲散仙人，开始职责是仙白菜田，现在换到了龙太子手下，都是个“陪玩”的活计。

    “龙太子您是怎么寻到了这树下？”青戨问，目光再次从仙籍上欲飘飘然的文字上移开，“来时为何不叫醒我？”他的视线落在树下那个头发乌黑亮丽的脑袋上，期待并且紧张对方的回答。

    树下的仙人一时之间没有声响，青戨坐起身继续等待，片刻后传来龙太子的反问：“你倒是为什么爬上树？”

    这是青戨没有准备好回答的问题，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树上睡得舒服”，不敢怠慢地组织语言，狠狠地赞美了一番龙族福地：连树都灵气四溢，自己忍不住爬上来吸收天地灵气来更好地促进仙法的理解和修炼。

    龙晔童似乎接受了青戨的说法半天没出声，青戨低头盯着他发旋发呆。

    良久后龙太子再次开口：“你在凡间也是这样的？”

    青戨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自己在凡间的所作所为，诚实地回应：“凡间不比仙界灵气充裕，大多数时候仙法全靠自己琢磨。”

    大部分时间窝在房屋里睡觉梦中参悟，天气好找块石头晒晒太阳吸收天地灵气，山坡上打点兔子解解凡物口欲。玄青子走后他一条无辜小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有一段时间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趣，直到他看见曾经村庄的居民遭遇的惨剧，明明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事，他却感到了愤懑和害怕。

    “你的师傅……就没有教你什么？”龙太子漫不经心地问，花瓣旋落在他乌黑的发上，犹如安静地漂在深色的池塘上，在他眨眼间或沉没，或流走。

    青戨不明白对方提及他师傅的理由，慢一拍地回答：“简单读写识字罢了，大多还是放任我们自学。”

    龙晔童若有所思，青戨也疑惑有何所思。

    “要论我在凡间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铸剑了。”论起铸剑，青戨那些年在屋前可不是白打的剑，“铸剑的方法是我师傅留下的‘仙法’典籍里记载的。”可惜无人收下他所打的剑，他的剑也救不了他的师傅，救不了曾经村庄的人，何况救济其他凡人。

    龙晔童仰面看他：“铸剑——是炼制法器吗？”

    青戨抬起头喃喃道：“大概是相通的。”这时他忽然想起龙太子兄弟唤出的那柄扇形法宝，“龙明翊的扇子与我的剑能相比吗？”

    树上学不进仙法的仙人兀自问出这番没头没尾的问题来，树下的仙人认真地说：“凡间凡铁野火铸成的剑相较于仙界的法宝过于脆弱，往往无法支撑住灵气的灌溉……”龙晔童将仙界现今法宝的通用炼法讲得头头是道，但也没否认玄青子留给青戨的铸造方式的好坏，“……我的兄长一贯依赖法宝，连御风也要靠法宝，这是法宝助力和灵力修炼本末倒置了。”

    青戨听了个大概，他也不清楚其中渊源，只得附和：“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读了十年书，道理自然成。”龙太子颇有些不满青戨敷衍的态度，但又安慰他，“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在我的身边何愁什么法宝的铸造材料。”

    青戨听着不是滋味，但也未反驳。

    “除了铸剑，你就没学到你师傅留下的其他仙法？”龙晔童低下头，话语轻飘飘地向上旋入青戨的耳朵里。

    “师傅说，修行在个人。”青戨诚实地答复，换了个姿势支着下巴斜躺在一旁的树枝上，眼瞅着树下的仙人没了声，半晌飘上来一句话：“你师傅说的没错。”

    等到树下的龙太子起身后，青戨才从树上一跃而下：他早在树上坐够了，只是怕坏了龙太子在树下的雅兴。这份谨慎说来也无奈，毕竟他现在在仙界“吃饭”全凭龙太子而不是靠仙白菜田了。

    不过，仙白菜可没有龙太子那般奇怪的癖好。

    你说奇怪不奇怪，龙族难道都有喜欢看人吃东西的爱好吗？

    青戨吞下一块仙白菜，两人相隔不过一桌长的距离。

    这仙白菜吃得没劲，不如烤兔子美味，况且对方灼灼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

    青戨没想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龙太子花费精力关注的“优点”或者说“特点”，除了他是从凡间登仙的——龙太子也去过凡间这有什么稀奇，难不成是他的师傅，这个仙界“默默无闻”的仙人？青戨闪过灵感，打算先按兵不动。

    “太子为何不尝尝这仙白菜？”青戨试图调节这偌大的厅堂两人对着一桌白菜的淡淡尴尬氛围，“鲜嫩得很。”

    龙晔童抬起筷子夹了一块仙白菜放入碗碟中，随即放下筷子毫无掩饰地盯着他：“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对吃食不感兴趣；我也说过，你跟着我，保你享不尽的……白菜芯。”他的话语听得青戨竖起一阵不对劲的鸡皮疙瘩。

    青戨看着桌上摆盘精致的各样做法的仙白菜，脸色微微发青：虽说如此，但也不必顿顿白菜芯吧！看管仙白菜田的时候好歹他还能和大家一同分分在龙族福地里种植、畜养的灵物，饱饱口福，现在倒是满目白菜——就算是仙白菜，凡间的蛇也不会天天吃！他恨不得现吟一首，聊以慰藉，但抬眼看到对面龙太子专注的目光又心生怯意和惭愧。

    玉箸在瓷盘里叮啷清脆，龙晔童不在乎青戨不甚风雅的声响，一双碧色桃花眼瞅着对方，脸颊旁垂下的青绸在手指间卷起，宛如将心事卷成三圈，绕指而过。

    兴许他在打量青戨，又或许他在想透过青戨了解谁。

    最终青戨败在了仙白菜芯上，向龙晔童直言坦白了自己对仙白菜的无感，同时倡议时常要换换口味，毕竟凡间的蛇不爱吃素食。

    龙晔童眼斜来，笑容洋溢在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反问：“比之你管理时如何？”

    青戨一怔，反应过来之前龙太子可能是有捉弄自己的成分而哭笑不得：没想到龙族的仙人竟然也是小心眼，记仇得很。

    然而不待青戨回答，龙太子安抚他下次不会再是仙白菜芯：他吃也吃腻了，看也看腻了。

    因而下一次青戨在走廊上碰见了捧着一幅鲤鱼戏水图的鲤鱼仙人。

    鲤鱼仙人见他便两眼放光，快步走上前来，又相隔一段距离。

    两人默默无言而上下打量，按理说分别不久却无形中有几分陌生，青戨想起之前的尴尬场面犹豫之下第一个打招呼，鲤鱼仙人却挤眉弄眼地揶揄道：“青戨仙人怎么这么疏离小仙，难道怕跟小仙走近了被龙太子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