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书二十一威胁
顾瑶浑身都在颤抖,一阵凶猛的怒火和恐慌感卷袭过她的全身。她剧烈地喘息,身子俯在了马背上,缓了良久后,她一咬牙,拉紧缰绳,冲回京城。 此时恰逢关城门,顾瑶便直起身子,借着马匹向前冲刺的速度,一蹬马跺,飞到了城门上。 守门的士兵大惊地朝她举起利剑,顾瑶冷着脸拿出金色的腰牌,一晃而过后运起轻功,飞檐走壁,冲到了皇宫。 她对那一层层的盘查感到越发不耐烦,等到了慈宁宫,整个人已经成为一个易燃易爆炸的烟花爆竹,只等哪个倒霉蛋上来触她霉头。 顾瑶环顾着四周崭新的摆设,心中冷笑。难怪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难怪母后这么恋旧的人会把陈设全换掉! 敢情我就是那个旧的! 顾瑶被气个半死,但对着慈宁宫内这群新来的小宫女们又无法发火,只能狠狠地跺脚,随后开始搜查房间,她也不叫别人,就是自己一个个房间地乱翻一通,还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宫奴婢们皆是噤若寒蝉。 她和顾丹的画像,幼时给母后做的手链,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全都不见踪影。 顾瑶越翻眼前越模糊,手也开始轻轻颤动,再到后面,她的脸颊上一片湿润的水渍。 她慢慢地坐下来,缩在了地面上,小声地啜泣。吸了两口气后,连鼻腔里都带着水声。 她又仰起脸,举着袖子一点点擦眼泪。 母后说她长大了。 母后说要听皇兄的话。 母后说酸酸要开开心心。 …… 忽然,一只手轻抚过她的发顶。 顾瑶闻到了淡淡的龙涎香。 她抓住那只手,本就止不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哭得很丑,脸上皱巴巴的。 她哭着抱住了顾丹的手臂,哭着大喊道:“我没有长大!” “我没有长大!!” 爆发过后,她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默默地呜咽。顾丹单膝跪地,将她纳入怀中,侧颜轮廓清晰,低垂浓睫,缄默着给她一个支撑。 顾瑶声音细弱:“我不开心的……”她呐呐,“我不开心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而别啊……” 顾丹素来沉静,此时也是静静地拥抱着她,肤白若陶瓷,似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俯瞰她的悲苦,却无一丝动容,一声叹息。 “母后……”顾丹斟酌着开口,平静地续了句,“给你留了信。” 顾瑶立即抬起头,像一只被吹了口哨的小麻雀,露出澄澈又探寻的目光。 顾丹一顿,顺了顺她的发尾,冰冷若霜的眉眼里流露出丝丝化雪般的温柔,但这份温度凝滞堵塞,又转瞬即逝。 “已送至你府上。” 顾瑶回到了公主府。春杏将信件呈上来,顾瑶用指甲尖刮了刮封条,再慢慢地将封皮撕开。 信件铺开。 【展信安安。 酸酸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亲应该已经离开天都啦。娘亲知道酸酸会很难过,但是请允许我自私一回呀。 我执政十二年,看见过大周的堪舆图,天下好大啊,九州大陆,我都没有去看过;我年少的朋友,入宫二十载,音信渐少;我的爱人,那个在秦淮岸撑着小舟与我私奔的书生,面目全非。 酸酸生出来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六斤八两,但是比你皇兄重了,现在瞧着也是比你皇兄重些,越吃越胖啦,真是要少吃些,但是不准不吃饭。 酸酸有了爱自己的夫君,以后也可以有可爱的孩子们,软软皇兄也很爱你。 娘亲爱你,也希望你被别人爱着。被人义无反顾,至死不渝地爱着。 朝云】 顾瑶又哭了。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被子里好闷,闷得她头晕发胀,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间,她想——朝云这个名字,不像姓名,倒像青楼的花名。她对母后以前的事情知道很少,只知道她是江湖人士,出身低微。 ……秦淮岸。 珍贵妃骂她母后是“婊子”。 母后对风尘女子流露的同情和怜悯。 还有前朝秦淮岸,名动天下,却被闭口不谈、悄无声息的花魁。 那本写花魁的话本子,里面的女主,正好叫“朝云”。 次日醒来,顾瑶已有了猜测。 她想她知道母后在哪里了,她才不要被糊弄下去,她要母后亲口跟她说,为什么走之前都不知道要亲亲她。 顾瑶下定了决心。 她在府里泡了一天,遗憾和委屈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想要让顾丹付出代价的闹脾气。 他什么都知道! 就不告诉她! 他们孤立我呜呜呜! 虽然顾瑶能理解为什么顾丹不跟她说,因为顾瑶确实会干出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同意的事情,但是这不是他欺负自己的理由! 顾瑶气势汹汹的打算出去找顾丹算账,就发现自己被“生病修养”了。 ……他好懂我。 呵呵。 以为这样就可以躲避我的sao扰了吗,天真。 顾瑶搬来一个凳子,从衣柜里翻出好几条披帛,将它们缠在一起,然后扔到房梁上,自己制造了一个“三尺白绫”。 她一脚踏上板凳,双手拿着她的自杀利器,一头钻进去,嚷嚷道:“我不活啦我不活啦——” 那脚下的小凳子连凳子脚都被她掰断了半截,参差不齐,摇摇欲坠。 春杏看向室内,差点心脏骤停,哭叫着喊来一大批人:“公主殿下要自缢啦啊啊啊!” 奴婢们乌泱泱地进来,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都哭着求她不要死,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生怕她一个想不开。 顾瑶的下巴搭在那个兜里,头一歪一歪,一脸生无可恋:“没人爱我——皇兄也不关心我——” 春杏尖声:“快去请陛下!!” 顾瑶在凳子上跳啊跳,凳子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我好想喝酒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春杏:“去把库房里的酒拿出来啊啊啊!!” 顾丹很快就赶过来了。 他一身赤金麒麟纹白锦衣,缠扞金布封腰,左佩容臭右银刀。他双手背后,犀牛皮护腕缝着八宝金线,靴足前翘,黄底镶玉。 顾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顾瑶,冷淡的神情使目光带上重量与威慑,不怒自威,若换作旁人早跪下了。 顾瑶非但不认错,还双手一扒拉自己这个高配的三尺白绫,仰头上吊,吐舌头翻白眼,半死不活地要做吊死鬼。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怕顾丹意识不到严重性,顾瑶还给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和这个套的高度。 顾丹眼神波澜不惊,四平八稳道:“你要如何?” 顾瑶瘪嘴,切了声后张嘴咬吊绳,跟仓鼠啃绳子一样,哼哼道:“你跟我道歉。” 顾丹斜了眼周边这圈人。 他们很识趣地退下了,留下顾丹和顾瑶在卧室。 顾瑶抬头,晃着手里的披帛,督促道:“我要你自罚三……”她注意到桌子上放陶瓷小鱼的银碗,“碗!不准用内力醒酒!” “如此。”顾丹抿唇,冰雪塑成的眉眼静静地凝视着她,“你自便。” 你自便…… 自便…… 顾瑶怒上心头,一脚踹翻凳子,两眼一闭,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脖颈处被勒紧,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面。 披帛齐根断裂,不远处的墙面上钉入一根发簪,看款式是宋时清上次送来的,之前还放在桌面上呢。 顾瑶躺平,敞开身子在地面上摆烂:“我死啦我死啦,你一点都不宠我,啊啊啊,母后不要我了啊啊啊,你也不顺着我啊啊啊。” 她扭扭屁股,反正地板擦得干净,干脆打起滚来:“没人爱呀没人爱啊,哥哥不爱我,夫君不在身边,我死了算啦——啊啊啊——” 顾丹俯身,两手摁住她的肩膀,将她固定在地面上免得滚来滚去。 同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有几分不言而喻的嫌弃,大抵是洁癖人士对她这种抹布行为感到无法理解。 顾瑶呜呜,抬起脚踹他:“说好随我呢?你不是让我自便吗?让我去死吧——我不活啦——” 顾丹:“……” 他缓缓起身,神情没有半分变化,镶玉黄底的长靴从她面前跨过去。一声陶器剐蹭的嘎嘎声后,刺鼻中含着醇香的酒味弥散在卧室中。 银碗里盛上小半的澄净酒液,顾丹轻摇碗底,荡了荡酒,再将其倒在地面,又洗了一道那原本就银光澄澄的银碗。 他倒了满满的一碗,扬起精致的下颔,一口饮尽。白皙修长的脖颈若脆弱的天鹅,喉结滚动,咽下了那烈酒。 只一口,白皙的脖颈处便浮起薄红,那酒宛如点燃烛光的火,热意从他耳根处开始蔓延。 顾丹依然不改颜色,又续了一碗,饮下。 他似乎是想一股作气,第三碗紧跟着倒入,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却轻轻地发颤,银碗送到了唇边,便露出茫然神色。 一碗酒刹那间倾倒,淋湿了他朱红的薄唇,顺着他的下颔滴落,更多地浇在了他的衣襟前。 月白锦布料轻薄,透出了里面浅浅的rou色,和几笔朱砂勾线、掺有金光的朱雀翎羽纹身。 顾丹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银碗,呼吸平稳,神情空白,微怔着咬了咬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