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我没害人
片刻功夫,思明、何川两个全受了重伤。那群侍卫知道出了天大的乱子,两个圈转马头回去报信,剩下的都围过来,看那两人一兽的情状。那头熊倒在地上不动,看着就是死了。何川半边身体被染成红色,背上还在鲜血狂涌。思明被他护在怀里,身上沾的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兽血,一样的生死未卜。 皇帝听说这消息,大惊失色,立刻让随行医师过去救人,又下令把另外几队人马也召回来。众人提心吊胆等了很久,才看到两具担架抬着人回来了。何川上半身被包成个粽子,白布中还透出一大块血迹,他被熊爪一击,眼下还活着已经算命大。思明身上只有轻微擦伤,但脑后肿起个鸡蛋大小的鼓包,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那医师知道这两个一个是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另一个颅内积了淤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何川的死活也就算了,要是思明有点什么一差二错,恐怕自己官职难保,所以向皇帝禀报,说三殿下伤重,行猎中什么都不方便,要回了京才能仔细诊断救治。当时天色也晚了,这些人来时就走了半天,回程要顾着思明和何川的伤势,不能快马加鞭,只好在行宫先歇一晚,等第二天清早再走。 开阳府那些侍卫都已经被严加看管,一个个盘问当时的情形。那些人说的倒都一样,狩猎中有马匹受惊,叫猎物脱出包围,思明来不及闪避,因此受伤。齐帝听了这话怒极反笑,说要侍卫跟着是为保护主上,却反害人受了重伤,于是下令严查,是谁的惊马冲撞了思明。 那边还在查问,这边又有人过来回报,先前有监正说过思明打猎时会遇到野熊,现在被人检举,询问要怎么发落。皇帝正担心思明的伤势,听了这话,下旨掌嘴二十,押解回京再审。其他人听了都觉得荒唐,心想那人就是拍错了马屁,也不至于要因此定罪,但看到天子盛怒,都不敢多说。 过了半个时辰,去查问的统领回来,禀报说,冲思明去的那匹马和马主找到了。但那人直叫冤枉,说自己的坐骑是被其他马惊吓才发了狂。当时有好几匹马受惊,场面混乱,追本溯源地查到四五个人,至于谁的马第一个控制不住,实在是问不出来。倒发现了这些人里有一个不是开阳府的侍卫。 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心想是谁那么大胆。齐帝怒道,“那人是谁?怎么会混了进去?” 统领说,“那人穿的是开阳府的衣服,下官盘查人头,才发现他不是府里的。他说自己姓刘,是三殿下的朋友。但下官看他的容貌,倒像是,倒像是北燕的人……” 那人说的当然是刘长生。围熊时他的坐骑也受了惊吓,他骑术平平,只顾辖制马匹,没留意周围情形,等回过神来,才看到思明出了事。他情急关心,也跟那些人一起去查看,没想到其他。等到皇帝下令把他们都看管起来,他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但已经走不掉了。跟着又有人过来问话,逐一核对姓名,他就被揪了出来。 这时长生被两名禁卫带到厅里,一看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也不见了思明和何川,心里就有些怕了,但还强撑着站在当地。其他人看到他面容长相,就知道的确是个北燕遗民。 那统领看他还站着,过去一脚给踢跪下,嘴里喝问,“你怎么混进开阳府的,为什么要害三殿下?快说!” 长生的膝盖砸在地上,又听那人这样问,忍痛叫了起来,“我没有!是三殿下让我一起来的!”说着就去看一起被带上来的开阳府侍卫,希望他们能替自己作证。 那些人都低着头,没一个说话。其中几个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思明住进开阳府不久,下面的人经常变来变去,多了个不认识新面孔也很常见。有几个是看到思明带着长生过来的,这时也一点不敢作声。每个人都想,三殿下跟何川还不知道死活。自己护卫不力已经是个罪名,再要去担保这少年,可不是拿脖子去撞刀口。更有人想,要是现在说一句,“这人是三殿下带来的”,皇帝肯定要问,“你明知他不是开阳府的人,为什么不出言阻止?要是不能阻止,为什么不立刻上报?”要是思明还在,这些事有他来担当,但现在他出了事,比起这少年的冤屈,自然还是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更加要紧。所以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一人说话。 长生眼看没人开口替自己说话,急得要哭。那统领又取出件东西,厉声问,“这个你又是怎么偷来的?” 长生一看,那人手里拿的是思明送的短刀春雪。这兵器他爱得像性命一样,一直随身带着,刚才被人收缴了去,就说,“这是三殿下送我的!” 那统领喝道,”胡说!这是三殿下击败西赢后缴获的宝刀,怎么会给了你!” 长生急着分辩,“真是他给我的!你去问他就知道!” 那统领说,“你既然说是三殿下给的。那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长生说,“是小春试比武,我进了前十六,三殿下奖给我的。是真的!我没撒谎!” 那统领冷笑说,“进了小春试的都有名字登录在案,可不容你撒谎。你叫什么?”他是想借这因头,激长生把名字说出来。谁知长生还没说话,旁边有个武官插口,“胡说!那天三殿下有令,凡是进了前十六的,都有赏银赏酒。当时我就在台上,怎地没见过你?” 长生满头冷汗,心想自己当时避开众人走了,没有上台领赏。眼下思明不在,当真百口莫辩。 思昭听这两人说话,又看到皇帝神色厌憎,知道他已经认定长生满口谎话,加上思明伤重,只怕这少年性命难保。他听说这少年姓刘时,就想起暗探提过,苏远芳有个姓刘的学生,这几天跟开阳府走得很近,心想按思明的脾气,肯定是他叫这少年来凑热闹,说不定还出主意要他乔装改扮,好混在侍卫里头。但这事要是说出来,一个是这少年的身份牵扯上苏远芳,二是自己派人监视开阳府,被皇帝知道了不是小罪。 他迟疑了一下,上前劝说,“父皇,这少年善恶难辨,不如先把他收监,等三弟醒了,再仔细询问。他说参加过小春试,那时的名册应该还在。等回了京,一查就知道了。”他想只要思明醒了,这事自然水落石出,眼下先保住长生性命再说。 齐帝听了这话,转头瞪着他,嘿然说,“这人害你弟弟生死不知,你只说是善恶难辨。那他要是恶人,是不是这里每一个都要死于非命?!别说现在已经有了人证,就算这孽种真去过小春试,难道就不是图谋不轨,包藏祸心?!”说完不理思昭,只向那统领下令,“这小贼狡辩,你去严刑拷问,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那统领躬身答应了,叫人把长生拖下去。长生两只脚乱踢,竭力挣扎,一直被拖到厅外还在尖叫自己没有撒谎害人。齐帝怒气不息,站起来转身走了,留下厅里那些人面面相觑,都想连思昭也被严词训斥,还有谁敢多说,只能各自散了。 这一晚没人能睡得好觉,第二天一起来,就看到每个人的眼圈都是黑的。皇帝最担心的是思明的安危,一大早就传大夫,听说伤势没变化才放心,但想到他一天一夜没有醒转,又十分焦躁。 这时将官们聚在一起,都等车马过来。那统领又过来回报,说昨天那少年还是不招,也不肯说出名字,只是口口声声要见三殿下。 齐帝大怒,说,“这贱人还敢提思明?!把他押解回去,交给刑堂处置。” 众人出去时,看到长生被两个禁卫押着跪在外头,就一晚的功夫,已经遍体鳞伤。他见有人出来,忽然高声叫起来,声音沙哑凄厉,叫道,“我是冤枉的!我没害人!我要见顾思明!顾思明!顾思明!!” 齐帝正要走过去,听他声声叫着思明的名字,忽然停住脚步,也不看长生,只对跟出来的统领说,“这人隐瞒身份,构害皇室,罪同谋逆。眼下又直呼尊上名讳,是大不敬。你把他拔了舌头,刺瞎眼睛,带回京城示众。等查出家人余党,再一起斩首示众。” 这话一说,长生顿时惊得呆了。只听那统领连声应道“是。是。”跟着快步走过来,挥手要两个禁卫把自己拖开。他看到那人腰里挂着件东西晃来晃去,正是那把短刀春雪,一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挟制的两人,笔直朝前扑过去。他这下出力极猛,那两个也大意了,竟被他挣开。 长生一伸手,从那统领腰间拔出短刀,死死攥在手里。那统领下意识要去夺刀,被长生一挥之下划伤手掌,捂着血淋林的右手退了几步,叫道,“护驾!护驾!”旁边立刻过来十几名侍卫,持着长矛长枪,把长生围在当中。 长生眼里看不到那些人,只是紧紧握着短刀,带着哭音叫道,“我没有害人,这是顾思明送我的,我没有害人!!” 但这情形下哪还有人听他说话,那统领见他手持利器,就算不能伤人,惊了圣驾的罪名也不小,在一旁急得跳脚,拔高喉咙喊,“废物!废物!还不快把人犯拿下!!” 侍卫们听到号令,挺着枪矛围成圆圈,向中间步步逼近。长生拿着短刀乱刺乱划,但刀短矛长,他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削去几只矛头,立刻就有其他拿着兵器的人补上,自己却震的手腕发麻,短刀险些脱手。这时皇帝已经在围护下避到远处,那统领站在包围圈外不住呼喝,要他们生擒活捉,好拷问同党。 长生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圈子里团团打转,又胡乱挥舞手臂,却只白白消耗了力气。没过多久,他的伤腿已经支持不住,慢慢屈膝跪了下来。这时他耳边轰轰作响,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呼喝谩骂,只有那句“追究余党,一起斩首”像惊雷那样一次次炸开。他想到还等着自己回去的母亲,远芳,华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胸口,撑得心脏鼓炸欲裂,在极度悔恨中忽然想起苏远芳的话——“你父亲不愿连累他人,又不甘受辱,因此在城破之前,拔剑自尽。” 他握着短刀的手不住打颤,连牙齿也在格格作响,眼中看去,那些枪尖矛头都已经是模糊的虚影。他站在圈子里,忽然厉声大叫,“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顾思明!顾思明!顾思明!”叫声远远传了出去。圈外那些人听他声音凄厉,都躲远了几步。 那些侍卫见长生已经是困兽之斗,就要上去擒捕,却看到他像疯了一样,反转刀口往自己脸上划去,那短刀锋利,他又用尽了气力,顿时在脸上割出几道血流如注的伤口,跟着把刀刃往脖子上狠命一勒,从喉咙里飙出的鲜血有尺把高。他身子一晃,委顿在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