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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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门在自己面前轻轻掩上,吞掉那团蜷起熟睡的身影。 里面渐响起仪器启动的细微嘀声,还有布料摩挲发出的柔软窸窣。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响在耳边,清晰得像幻听。 莹亮光洁的屏幕再度黑下去,映出男生绷紧的下颌线。 刚接完电话回来的医生下意识放慢了靠近的脚步,注视宋晏程神情漠然的脸许久,冷不防出声:“我以为你会想进去陪着他。” 身边多了一个人,宋晏程也没有多余的反应,一瞬不移的视线像凝铸在了那扇乳白小门上。直到医生已经百无聊赖摆弄起手机,才答非所问地开了口。 “他平时睡着不会这么快。” 医生拇指划动两下,随口解释,“一点助眠精油和心理暗示而已,对小朋友一向很有效。” 想了想,她停下手头的浏览动作,瞥他一眼,“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里倒真是有些新玩意儿,不伤身体,保证很乖。” 那人并未接话。 医生对他和里面那小孩的关系知道的也不多,只凭眼力和执业经历自行揣测。见讨好不成也不恼,默契地闭了嘴,索性当着boss儿子的面忙里偷闲刷起网页。 手机屏又亮了起来,宋晏程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多久,房间里细碎的动静停了,那扇泛着金属光泽的小门终于被轻手轻脚推开,又小心关上。同样穿着一身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柔和的眼里闪烁着些许不安,往前递出一本记录册。 医生接过来,取下最上面几页扫了几眼,把剩余的册子还回去示意她可以先行离开。那中年女人已然被宋晏程掠过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仍恭敬而谨慎地对他略一点头,才敢走远。 医生翻阅之余偷偷抬眼,却见他视线不知何时又落回了那扇门,一声不吭的样子看上去还挺唬人的。 要不是之前无意瞥见了对方不断被摁亮又熄灭的手机屏,她差点也要信了这人装模作样的平静。 许是察觉到她的窥视,男生转过目光,开口用的是俄语:“怎样?” “可以受孕。” 知道对方此行最迫切想知悉什么,医生也不兜圈子,换回母语言简意赅地回答,“zigong发育良好,各项数值目前看来都正常……不过更具体的要等检测报告出来,届时我会连同体检报告一起发给你。” 一谈起正事,她脸上方褪去了那点为消除警惕而做出的温和假象,淡色的唇瓣开合,看上去完全和云罗面前那个严谨又温柔的女人大相径庭。 宋晏程静默听完,点点头,低声道:“谢了。” “今天这么客气?”医生挑眉,“那下次在头儿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如何?最近有些新人笨手笨脚的,老是缺这断那我也不好休假呐。”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笑意吟吟,并不真烦恼的样子。宋晏程不置可否,往房门前走一步,医生就无趣地撇嘴,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被骗来做这种检查,等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不知道里面那个漂亮的小朋友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不过也不管她的事了。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是太有道德底线就该失业了,不是吗? - 不知从哪儿来的风拂在脸上,逗得鼻子痒痒的。 云罗慢慢睁开眼,乍见笼在面前的是一面如坠云雾的淡粉,一时还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仍在梦里。 好几秒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他一下半坐起身,手里捏着软塌塌的被角,后知后觉地往四处打量。只是这里除了装潢有些童稚外,基本上就是医院里最常见那种小科室,墙边坦荡荡立着些他不认识的医疗器械,看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最里侧的推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湿润的微风带着山林野气一股脑灌进来,带走了房间里关久后的那点滞闷,呼吸都轻快好多。 房门外有人说着话走近,云罗回头去看,正见推门而入的宋晏程。那人刚接完电话,抬眼见他醒了,握着手机走到他床前,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睡得好吗?” 云罗小声嗯了一句,惦念自己还占着别人的床,正要掀开被子下去,动作间却感受到一点异样,揭被角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怎么了?” 察觉到那点迟疑,宋晏程半蹲下身,视线正好与坐在床沿上的他齐平。云罗还没想好要怎么作答,就见那人动作自然地拎起摆在一旁的鞋,一手握住他的脚掌替他穿了起来。 浅蓝短袜裹住的脚趾不安地蜷了蜷,却不敢整个都往后缩。 明明是正常男孩的尺寸,一被握在那人宽大温热的手掌里,尤其衬着那截裸露出来的莹白脚腕,就显得好像幼稚了好多。 云罗忍住这股熟悉的不自在感,趁那人低头没注意,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有点凉凉的。 他又转而摸摸手臂,后腰,身上各处都睡得很暖。只有肚子上有一点凉意,像是小时候睡觉不乖踢了被子。 一时不察,宋晏程已经给他穿好了鞋。那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也顺着小腿爬了上来,探进云罗忘记拉好的衣服下摆,覆上了微凉的小肚皮,烫得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那人早就在等他抬头,正好前倾啄吻上去。 还在别人的地盘,宋晏程没要他张嘴,只堵住他唇瓣结结实实地吻了好几下,扑面而来的雪松气息亲得云罗昏头转向。等他们唇齿相离,小腹一团也正被捂得温热了,只比他脸上的温度低一点点。 “发什么呆?”宋晏程仍若即若离啄着他唇角,一双手臂紧得像是要把他从小床上直接抱起,“还想睡就回家。” 云罗勉强侧过脸,平复了一下吐息,嗓子还带着刚睡醒的绵软,“可医生之前说,还有几个项目没做完。” “你记错了。”宋晏程声音很冷静,又在他唇上亲一下,“没有了,我们回家。” 云罗就这样懵懵然地被带来,又晕乎乎地离开,连那个医生的面都没有再见。 宋晏程不提检查结果的事,他也不知该怎么问,总归不是他自愿想来的。出了电梯,司机仍在地下车库等着,两人上了车,又沿宽敞的林道慢慢开了回去。 宋晏程也像来时那样一路划着车上的平板,中途接了几个电话,看累了就牵住他手指捏一会儿,解压游戏似的。 他动作隐蔽,云罗也没法明面拒绝,只是看会儿窗外的绿林,也要回头看看司机,总怕不小心被发现了什么端倪。 毕竟这张俄裔面孔实在显眼,让他很难不去联想对方和宋晏程父亲的关系。 商务车在山腰上兜几圈,穿过几片深林,渐渐驶离了荒无人烟的郊区。路上熟悉的建筑一点点多了起来,云罗安安静静端坐着往外看,知道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路过学校,回到宋晏程的公寓了。 但事实却是,刚驶进市中心繁华的商圈不久,车子就在路边慢悠悠停下。旁边一家灯光敞亮的面包店里走出一名侍者,衣冠楚楚地举着托盘迎了上来。 车窗玻璃适时降下,云罗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数个印着熟悉logo的纸袋,愣了一下才接过来。 穿着面包店制服的侍者微一躬身,目送他们的车子缓缓开动驶远。 奶油甜香和小麦粉发酵的香气从纸袋未封好的边角里萦绕出来,垒在腿上还能感受到现烤不久的余温。云罗捧着怀里一堆牛皮纸袋发呆,想着想着,又从一旁车窗玻璃上看了眼那人的侧影。 他自己其实少有机会吃这些甜点。 每天过着学校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又是男孩子,本来对甜食也没多少热衷。可那人不知从多久开始,好像认定他会喜欢这些甜蜜蜜的东西,隔几天回公寓就会给他带回一大堆。 班里女孩子闲聊过的面包店名字都曾在他们同居的公寓餐桌上一一出现,牛皮纸袋上这串字迹潦草的法文,是最近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 这家奶油没那么甜,他确实多吃过几口。那次宋晏程见他一声不吭嚼得两腮鼓鼓,非要亲自来喂,奶油落下去弄脏睡衣,这场心不在焉的喂食就渐渐变了性质。 但也许是这段时间叶宛的出现,模模糊糊地,云罗也想起一些更久远的往事。 那是某些阳光泛滥的日子,那时的季换锦还不曾缠绵病榻,他跟在一旁踮脚按门铃,门开了,就能从没现在这么忙的叶宛阿姨那里得来一整个裹满蛋糕甜香的午后。 只是这些午后里向来也少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宋晏程从小就是这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小时候的他还会惴惴不安地问需不需要给哥哥拿点上去,叶宛却只是温柔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阿程不喜欢这些。 那哥哥喜欢什么呢? 他心里这样想,当时却没能问出口。 云罗正恍惚时,车已经开到公寓楼底平稳停了下来。怀里一堆乱七八糟的牛皮纸袋被一齐提走,只余下一只系着绸带的蛋糕小提盒,宋晏程往他食指上勾,让他拎着图个意思。 下车后,云罗犹豫着往驾驶座看,不知道是不是该和司机道谢告别,可毕竟语言不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俄裔司机也回头,看的却是他身边那人,见宋晏程也下了车,一时面上现出点急切。 宋晏程倒是很平静,和他低声交代几句,那司机坐立不安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听从,转动方向盘往出口的方向走了。 云罗收回目光,朝着公寓楼顶仰一仰头。暮蓝的天色从四处沉沉压下来,各层都零星亮起了几窗融融的家灯。 “走了。” 熟悉的气息在身后迫近,云罗安静点头,迈上了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