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这是艾尔维斯逃亡的第三个月。 昔日的王子,费尽力气与心血,近百年来在各处安插的眼线,竟然在一夜之间都被除去了。 他相信自己做事的隐蔽,那么,这份家底被抖得彻底,原因只可能是他那亲爱的废物兄长被抄了老家,什么都供出来了吧。 事已至此,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一直跟在身边的祭司,可是正是因为接触过多,他才作罢。况且,现在身边能多一个助力就比没有强。 消息传来,魔界已是换了主人。跟着那位兄长一起上位的莱昂纳尔,因为在这次政变中功不可没,也摇身一变成了重臣。 总之,艾尔维斯正处在前所未有的狼狈境地中。 现在,他绞尽脑汁想要得到一个去处,也是徒然了。 ——不对,严格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不是还有阿尔瓦么? 如果能够得到精灵的庇护…… 艾尔维斯摇摇头苦笑,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他偏头看向祭司,忽然又有些后悔莫及——低等魔族的忠心好是好,可是相应的身体素质……高等魔族艾尔维斯对阳光还有一定抗性,而行走在阳光下的黒斯廷斯无疑受着更多的折磨。 他建议对方化为原型藏入自己的斗篷之下,可祭司固执地保持人形—— “不愿叫您看见我那丑陋的样子。” 艾尔维斯嘁了一声,极度的疲劳和饥饿让他无暇感叹祭司的忠心。 虽然说是走投无路,但艾尔维斯有意地向着人类与精灵的边界靠拢。这一日清晨,他们来到了一处广袤的草原。 草原的那一头,隐约可见参天巨木,那是精灵的领地。 “您……”一路上忠诚地跟随主人的恶犬终于忍不住提问。“前面是精灵的领地。” “没错。”艾尔维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想要等着云遮住太阳再向前走。人总是要赌一赌。他已经无路可去了。 “黒斯廷斯,你化为原型藏到我怀里。” “可是,这会增加您的负担……” “想活命就快点。”小王子皱了皱眉头,话语中带了些许不耐。 “……是。” 尽管这次的命令过于无理,他最终选择相信他的主人。 转眼间,一道黑影闪过,艾尔维斯感到有什么钻到了自己的袍中。 嘴角一勾,他知道那是一头无比丑陋,身体上带着无数伤疤的魔兽。 他自己挑选的祭司。 按他的喜好披上人皮的魔鬼。 艾尔维斯向前走去。他的每一步都在犹豫,虽然理论上说巨木森林的保护结界认的是灵魂,阿尔瓦又告诉过他开启结界的咒语,但披着恶魔壳子的他是否能顺利通过还是未知数,加上怀中的这只…… 再说,进去了又怎么办呢。 ※ 走至中途,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处草原,加上刚刚的森林,都是人类的边界。走到这里尚且通过了重兵把守,现在又哪里来的人类房屋呢。 一栋小屋,几只牲畜,和门前的一个人类孩子。 喂喂,就算他再怎么饿,也不会进这种陷阱的吧。 “别动。”他低声安抚着想要挣扎起来保护他的祭司。艾尔维斯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魔力剩余,还是沿着直线向前走去。 那个男孩转过头来,对他笑了。 “您好啊。”男孩笑的时候露出尖锐的虎牙。“要回家吗?” “——这样拙劣的把戏,是在侮辱我吗,莱昂纳尔?” 男孩的笑容更大了。“我亲爱的哥哥,就连这样的把戏,你也逃不出去啊。 “我只是在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你的禁脔不成?” “不错,哥哥真聪明呀。” 虽然对莱昂纳尔的心思早有几分了解,艾尔维斯听见这爽快的承认,俊秀的面孔还是扭曲了一瞬,然后他对着面容相似的男孩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 “做梦,杂种。” 莱昂纳尔的面具瞬间破碎,“——我是杂种?你怀里的祭司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简陋的幻象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周一圈呈包围之势的魔族士兵。 艾尔维斯不再回答,而是腿部蓄力用尽全力向空中跃去。莱昂纳尔不会算不到这一步,空中也有骑着魔兽的士兵,但是—— 朝着精灵森林方向的,可是不多啊。 毕竟恶魔和精灵天生对付不来,巨木之森的保护结界是人尽皆知的强大,就算是血统强大的恶魔,也一碰即逝。 莱昂纳尔也浮到空中,像是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追逐着艾尔维斯。凭借他估算的对方剩余的体力,是不可能冲出重围飞跃森林的。而他只需要在艾尔维斯力竭之时…… 抓住他。 就像幼时无数次幻想的一般。 可是,出乎意料,艾尔维斯在森林的中心上空,也就是结界最为牢固的地方停了下来。莱昂纳尔一时有些差异。 隔着几尺距离,艾尔维斯忽然像是释然般微微一笑。 刹那间,他们好像回到了无隙嬉闹的幼时。 他的哥哥,对他轻轻地道了别: “再见,杂种。” 言毕,他忽然解除了所有魔法,直直地穿过云层,如一只箭,向下重重地落去。 他曾经和哥哥一起看过的书籍中记载的,由精灵族建设,可以让高等魔族瞬间灰飞烟灭的古老结界发出一阵微光,随后恢复如初。 艾尔维斯和他的祭司,仿佛从未出现过。 ※ 黒斯廷斯在主人怀中,一刻不停地发出哀求: 请让我为您战斗最后一次,我会拖住他们…… “闭嘴。”艾尔维斯不耐烦地通过契约传达,“我们都会活下来。” 一定会。 ——就算让黒斯廷斯以死相搏,他剩下的魔力,也支持不了自己逃多远。再说,有哪里可以去呢。 祭司感受着王子话语中的坚定,最终沉默下来。 就算和他死在一处…… 也是它无上的荣耀。 灼伤让黒斯廷斯的意识模糊。它在迷蒙中感到他们在下落,艾尔维斯的手紧紧抱着它。 耳边,不知何时响起了陌生语言吟诵的咒语和祈祷: “…以造物神之名………” 它忽然感到一阵直击灵魂的剧痛,这力量仿佛要撕裂它的灵魂,但是有谁,吟唱着修复伤痕的咒语… ——然后,是树叶的摇晃,和枝杈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