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be结局)
★看清楚:【be结局】 19 接下来的事,如梦似幻,如噩梦,似冥幻。 直到我们被村民们绑着押送至镇上的羁押所时,我都还沉浸在迷惘中,周围嘈杂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要离开的,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在却被人推搡谩骂。 有人嚷嚷着说杀人了,还有人说发生了抢劫。 我还看见有人故意去摸玛格丽特的腰身,去碰她丰满的胸脯,她的衣袖被扯破,头发也乱了,惊恐地在人群中躲来躲去。 而莱斯特则安静许多,任由别人对他驱赶,一路跌跌撞撞不声不响,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可是,就在进羁押所之前,他突然停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厉声道:“你杀了他,我不会原谅你!下地狱吧!” 被这突如其来的诅咒弄得不知所措,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满脸仇怨,仿佛我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莱斯特……”我想问他怎么了,可话没说完,他突然挣脱束缚冲到我面前,直接打了我一拳。 力道并不大,但足够鼻子出血,血流进嘴里,我忍痛仰面,等我缓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拉走了。 之后,我们三个人被分别关押,见不到面,说不了话。 第二天,我从看守那里得知,安东尼奥被抬回家之后不久就重伤而亡,他年轻守寡的妻子对我们——包括玛格丽特在内——正式提起控诉。我们所在的羁押庭便是当地法庭的一部分,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会开庭审理。 在其后的三天里,我过得惴惴不安。局势对我们很不利,我们没法抗辩什么,因为事实明摆着,安东尼奥死了,我们得为他的死亡负责。 我很后悔把玛格丽特卷进来,她还那么年轻,即便不会判罚,也会因此名誉受损,再难嫁人。 至于莱斯特……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难道他真的为旧情人的死而责怪我? 不过尽管如此,我心底还是隐隐希望能尽快开庭。捅刀子的是我,莱斯特没有杀人,他不会判死刑,大概率会是流放。至于他的身份是否会曝光……我相信只要开庭审理的速度快过舆论传播的速度,加之两个法庭之间信息流通不畅,等卡斯利亚主教从外省回来知道真相时,莱斯特已经踏上流放之路了。 他会活下去的,这很好。 当然,我会死。死在刽子手的斧头之下,又或是被绞死,随便吧,无所谓了。 几天后的清晨,当我躺在木板床上开始回顾一生,为这二十多年的短暂旅程做总结的时候,一位长官模样的人出现了。他亲自打开牢门,毕恭毕敬。 我被带到一个布置雅致的房间,在那里,我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阿尔索神父。 “天啊,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他一身黑色教袍朝我走来,前排的银色纽扣闪闪发亮。 “你怎么来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腿在发软,心中涌起一股恶寒。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真不应该这么鲁莽,缉捕犯人的事有专人去做,要是你出了危险,主教大人会伤心的。”他转过身,对羁押庭里的负责人说,“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认真,没有搞清楚状况就一并关押,太不负责任了。” 那人连忙道:“我为我们的鲁莽深感歉意,希望您不要见怪。村民们都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幸好没酿成大错。”他带着讨好似的笑容,微微欠身。 事情有些突然,我被搞糊涂了。 “那……”我想问莱斯特的事,可话到嘴边又连忙改口,强自镇定道,“我meimei呢?” “那位女士已经在门口等了。” 我在大门口遇到玛格丽特,她坐在长条凳上,看起来有些疲惫,她朝我身后张望,明显在找人,我抢在她开口之前使了个眼神,她会意低下头。 阿尔索神父跟在我后面,把我们送上马车:“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办就好。” “你不一起走吗?” “不,我还得等一会儿,囚车要过会儿才能到。”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只觉有些眩晕。 “那辛苦你了。”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冷漠,可实际上声音还是发颤,好像一根紧绷的琴弦被人用指甲来回磨擦。 当马车重新驶上返城的林荫路时,我再也绷不住了,双手插进头发里拉扯发丝,痛苦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玛格丽特把手搭在我肩上,小声道:“一定是莱斯特说了什么,他们最先提审的他,我听见他们把他带出去过。” “可他为什么要提裁判所,他回去死路一条啊!”一想到他要遭受的苦难,我的心就要碎了,绝望如寒冰让我血液凝固。 玛格丽特宝石般的眼睛空洞得可怕,轻轻道:“也许回到裁判所,你就不用死了。” “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似乎说出了你的身份。” 直到多年以后,我还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小镇羁押庭最先提审的是我,那么所有人的命运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答案,但世间之事最怕如果一词。如果我没有带上匕首,如果我没有带莱斯特去见安东尼奥,如果我没有在莱斯特即将招供时堵住他的嘴,如果我没有去宗教裁判所工作,如果我没有去秘书学校学习,如果我在数年前掉进河里时淹死,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不是我可以在天堂永生,而莱斯特还能过着平静的生活? 我憎恨“如果”这个词,更憎恨自己的懦弱,因为当我又坐在熟悉的桌案之后,看着被吊起的莱斯特在鞭下辗转求生时,连个眼神都不敢给他。 卡斯利亚主教就坐在我身旁,表情冷峻,他甚至都没有讯问任何就直接下达了鞭刑的命令。 他在发泄被欺骗的怒火。这种怒火让他暂停下一切事务,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在他还没有成为笑料之前控制住局面。 沉重的鞭打声和凄厉的惨呼让我窒息,指端紧紧捏着羽毛笔,要是不这样的话,手指一定抖得厉害。我一动不动,盯着羊皮纸上的一点污迹发呆,努力回想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我一向很注重卷面整洁,断不会洒上什么脏东西。 当鞭声止住时,我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了——莱斯特身上的血rou。 那一点点碎rou细小乌黑,抹在指腹湿滑细腻,带着血腥气渗透进皮肤,像剧毒一般令我所有感官停止运作,只剩心脏机械跳动。 精神被彻底压垮了,我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在绝望中放弃挣扎,任由身体落入深渊。我靠在椅子上,视线一点点上移。从双腿紧绷的肌rou到伤痕累累的胸膛,莱斯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分崩离析。 手中的羽毛笔松了,掉在桌子上,又滚到地上,洁白的尾羽沾染血红。 我伏下身子去捡,不经意间抬头,那双美丽的眼睛正看着我,星河璀璨,夺目耀眼,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那里面有我从没见到过的情绪,如泣如诉。 我极力抑制泪水涌出,控制胸膛起伏的幅度,视线从他惨不忍睹的胴体上移开,落到黑漆漆的穹顶,借由虚空来按捺内心的狂乱。 可这终究是无济于事的,泪水最后还是缓缓落下。 “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卡斯利亚主教说。 冰冷的语气让我打了个激灵,重新聚集起精神,逼回泪水,在座位上坐好,暗自庆幸主教大人老眼昏花不曾注意到我的异样。 莱斯特被打得气喘,金发湿透,他勉强用脚尖撑住身体,目光从我面前飘走,定在卡斯利亚主教身上,哑着嗓子说:“这一切,都是安东尼奥·冈萨雷斯的主意。” 他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就在这嘶哑却悦耳的声线中,我听到了一个足够颠覆一切的故事。 “我和安东尼奥一直是情人关系,他为了救我,买通了这里的人,用假死的方式将我运了出去。他把我安置在了城郊的小屋里,后来……”他突然停下来,紧皱眉头像是在忍耐巨大的痛苦,然后才道,“你的这位书记员发现了我的行踪,安东尼奥本想把他推河里淹死,但没有得逞。于是,我们商量一起逃走,结果被他跟踪,我们在玉米地里发生争斗,安东尼奥想杀了他,却不想反被杀死……”他说完后看着我,喊道,“凶手!你要为他偿命!” 卡斯利亚主教看了我一眼,像是再做评估,灰蒙蒙的眼珠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忽然凑到我耳边,小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我还想着莱斯特的话,根本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完全没有防备,立时慌乱无措六神无主。很明显,卡斯利亚主教在怀疑我,在问完我之后再问莱斯特,如果答案不一致…… “是……胡安……”我强迫自己镇定,脑子转得飞快,临危生智下冒险祭这个名字,说完小心偷看费尔南多的表情,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稍稍放心下来,轻声道,“我观察到他有一段时间出手阔绰,花销远远大于他领的薪水,于是暗中调查,发现他有一笔不明来源的收入。我旁敲侧击了一下,得知是冈萨雷斯先生给他的,就这样,顺藤摸瓜。” 卡斯利亚主教听后没什么表示,又让莱斯特说一遍。 也不知莱斯特有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但他的回复相当巧妙——安东尼奥被约了出去,其余只推说不知情。 我心下松口气,用胡安的名字赌对了,莱斯特不知道谁是胡安,因此就算答案不一致,卡斯利亚指主教也不会多想什么。 “是你主动约冈萨雷斯先生出去的?”主教问我。 “是。”我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呼吸却越加沉重。 我的莱斯特,在最后关头保护了我。 一切都明了了。 他的证词早在去羁押庭的路上就已经想好,所有的行为都是在与我划清界限,让我再次成为别人眼中不带一丝情感的宗教裁判所的调查员。 “你和他怎么说的?” “我让他……”我深呼吸,剩下的事顺理成章,只要都推给安东尼奥就好,然而就是这短短几句话却说得无比艰难,因为它们一旦被连成词句说出去,我的莱斯特必死无疑。 可同时理智告诉我,就算我不按莱斯特的计划走,他也同样得死,区别仅在于我的结局。 “我劝他自首,把人交出来,不要执迷不悟,结果他假意答应,却趁我不注意时将我推下河。” 主教问:“后来呢?” “我让我的meimei玛格丽特去跟踪冈萨雷斯夫人,暗中调查他们的活动,发现了冈萨雷斯先生在乡下的一些反常行为。” “比如?” “他有时会支走妻子,独自外出,去城郊的一处小屋。我前去捉拿,但扑了个空。于是又去往伊萨小镇,那是冈萨雷斯先生乡下别墅的地址。” “为什么不报告,而是要带着一位女士前往?” 这是个犀利的问题,我大着胆子回答:“我害怕时间来不及,决定自己先去,我meimei给我指路。” “那胡安的死……”主教沉吟,问莱斯特,“也是冈萨雷斯先生造成的?” “我不知道,但他曾经说过要消除后患。” 说话期间,费尔南多一直盯着我,我回应他的目光,试图在气势上压倒他,用无声的语言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最终他败下阵来,缩回角落, 卡斯利亚主教又问了莱斯特一些问题,莱斯特全都对答如流。 至此,重审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地面上的,只知道我跟在主教之后,不敢回头看莱斯特一眼。 尽管我心里清楚,这将是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一周后,莱斯特的判决下来了,是火刑。 卡斯利亚主教说,唯有烈焰才能洗涤他魔鬼般的行径。 多可笑啊,被诸多酷烈的刑罚加身之后,他却被人称之为魔鬼,要是这样,那些折磨他的人又该是什么?比恶魔更恶魔。 而他所谓的魔鬼行径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难道爱也有罪? 更可悲的是,在听到裁决后我还要装出一副他罪有应得的模样,举起酒杯来庆祝这桩案件的彻底了结。 强颜欢笑的感觉令人作呕。 “在想什么?”卡斯利亚主教坐在办公室桌子后面,头都不抬地签署文件,流畅的花体美丽异常,宛如细长的死神勾镰,幻化出毁灭之美,那是莱斯特死刑的复核书,签署之后,立即执行。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已经说不出什么了,莱斯特就要死了,在痛苦中灰飞烟灭。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在想你的爱人?”卡斯利亚主教让人拿走文件,将羽毛笔插在墨水瓶里。 “我没有爱人。”我筋疲力尽。 “是吗,我以为莱斯特算一个。” 我慢慢转向他:“您说什么?” 卡斯利亚主教笑了:“人们都说我有一双鹰眼,你觉得鹰的眼睛能看错?” “您一定是搞错了,误会了什么。”我胆战心惊。 “我是搞错了,看错了你!”他突然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抓起墨水瓶朝我砸过来,我急忙偏头躲闪,墨水瓶擦着我的鬓发落到身后的位置,在地毯上形成一片黑迹。 我吓坏了,抱着脑袋差点叫出声。 而卡斯利亚主教则又恢复闲适,坐在椅子里揉着手指,淡淡道:“请原谅一个上了岁数的人的坏脾气,偶尔宣泄一下愤怒有助于身体健康。”他语气平缓,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您是怎么发现的?”我认命了。 “你还太年轻,不懂得掩饰,你眼里的欲望之火就差把我的衣服烧着。”他说完很是不屑一顾地掸掸衣袖,“当你提出来要去探望他时,就有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以为我会放心你在牢房里和他独处?” “您怎么能……”背后冷汗丛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和莱斯特的事,以及那些个死亡事件岂不是一直都在他掌握之下! 天啊,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到现在才揭发我?” “有两点原因。其一,你确实足够优秀,能帮我处理很多事情;其二,我想看看你和他的这段孽缘到底能演变出何种结局。”他说着摇头,“其实也算作一个实验,看看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何种程度,牺牲到何种程度,堕落到何种程度,” “现在实验结束了?” “不错,都结束了。” “那您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我挺起胸膛,在那一刻什么都不怕了,也许这就是天意,让我和莱斯特一同去往另一个世界。 “无所谓满不满意。”他补充道,“一个消遣罢了。” 玩物而已。 我的怒火在升腾。原来我和莱斯特以及这芸芸众生都是天主做出来的消遣,被玩弄在股掌之间,如同舞台上的歌伶,沉浸在自己的爱恨悲欢中,流尽血泪,感天动地的喜怒哀乐在台下人的眼中却不值一提,转瞬即忘。 多么悲哀,多么不公! “现在您想怎么做?我认罪,您把我也处死吧,只是请您不要宣扬出去,给我的家族留下一点体面。” 卡斯利亚主教哈哈笑出声,笑容极其真诚,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和蔼无害:“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如果宣扬出去,对我的声誉也不好。而且,要是我想让你死的话,你现在已经在牢房里等着挨宰了。你可能还不知道,瓦特林家族曾向我施压,要严惩凶手,坚持对你的诉讼,他们认为就算冈萨雷斯先生率先动手,你也是防卫过当,理应被判罚。” “我该感谢您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他忽然冷下脸来,“安东尼奥·冈萨雷斯死有余辜,不管你是不是正当防卫,世俗的权力都不该凌驾于天主之上,你替天主降下惩罚,他们没道理起诉你。” 所以,我该感谢天主,有一瞬间我想笑,为这滑稽可笑的理由捧腹。 卡斯利亚主教继续道:“当然,为了我晋升顺利,你不能再做这份工作了,你会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裁判所,之后我不会再过问你的事,但有一点,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则就该轮到你在刑讯椅上尖叫了。” “不会的。”我说。 不会再爱了,生命中有一个莱斯特,足矣。 时钟指向十,钟声回荡。 他看了一下座钟,轻快道:“你不再去看看他吗,行刑十点钟开始。”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让我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在街上狂奔,穿过拥挤的街道,越过摊贩,前面的人群越来越多,人头攒动全都看向一个方向。 大广场上,浓烟滚滚,灰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 我停下来,望着那黑烟,脑子里空空的。 他们烧死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从我身边夺走了他。 四周弥漫着浓郁呛人的烟气,些许火星飘荡在空中,那些扔在燃烧的黑褐色的碎片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飞向遥远的天国。 人群陆续离开,他们笑谈起受难者的一头金发,感叹那无暇的脸庞。他们互相开着玩笑,讨论午饭要去哪里享用,步履轻松地挨个从我身旁走过,干各自的事去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人生中插播的一次表演,唏嘘过后一切照旧,可对我而言,人生已经走到尽头,我就像个临终之人,再也听不到外界的喧嚣,看不见多彩的人间。 骄阳似火,我有点冷。 现在,广场上只有少数几人还在驻留,他们要等着火焰熄灭,拾起碎骨茬装进口袋,丢到城外去。 我慢慢靠近,试图从冒着黑烟的柴堆里看到什么,可除了黑与灰,什么都没有。 “他不见了。”负责善后的人嘟囔一句,“真奇怪,就好像他从没来过。” “他最后说了什么吗?”我问。 “那个死刑犯吗?他倒是说了一句。临刑前牧师问他是否忏悔,如果他愿意悔过,可以直接在他心尖上戳一刀,死得毫无痛苦。” “他怎么回答的?” “他并没有忏悔,他说,不后悔任何事。”那人耸耸肩,继续收拢没烧尽的柴火,下回还用得着。 我给了那人一笔钱,让他和伙伴提前离开,高耸黝黑的火刑柱下只剩我一人。 抬起头,我仿佛看见他被捆在上面,脚下堆满齐腰的干柴。烈焰中,他的血液在沸腾,骨rou在融化,金黄的头发一根根断掉,随风飘荡。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命定的结局,跪在烧焦的废墟中掩面哭泣。 我的莱斯特,世间最美好的存在,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我捧起一些灰烬洒向空中,细小的灰尘纷纷扬扬,它们飘进我的眼里,嘴里,覆盖在我身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亲吻莱斯特。 当尘埃落定时,一缕金黄发丝从天而降,我把它接在掌心端详,可还没来得及细看,它又随风飘走,迎着阳光消失在远方。 我带走了柴堆上的一切,把灰烬和碎木装进一个花瓶中,买了一些红色的天竺葵干花插了进去,我想,莱斯特应该喜欢。 我离开宗教裁判所后,一直租住在我为莱斯特置办的小楼中,靠为别人写法律文书过活。母亲来看过我,她说我的状态很不好,形容枯槁,酒气熏天。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不敢清醒过来,不敢直面没有莱斯特的生活。 只有在梦幻中,我才是醒着的,快乐的, 我再没见过卡斯利亚主教,听人说他在最后的竞选中落败,精神深受打击,此后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对此,我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可惜。看吧,天主是公平的,命运也是公平的,没有人能躲过神明的游戏。 在莱斯特死后的第三年,玛格丽特再次走进修道院,宣誓成为终身修女。在她剪短头发的前一天,我去看了她,她穿着黑色的裙袍,脸上无悲无喜。 “你没必要这样,他的死不是你的错。”我捧起她的垂腰长发。 “这不重要了。”她说,“我只是再也不相信爱情,宁愿一生奉献给天主,也好过被七情六欲折磨。”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经历那些事。” 她送我出修道院,我心知此生再难见到她,和她紧紧相拥,她在我耳边说:“有些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在刚到羁押庭的那个晚上,他病情恶化,人们以为他要死了,一时找不到医生,于是把我叫过去看护。他在昏迷中一直喊你的名字,等清醒过来时,他让我发誓对所有事守口如瓶保持沉默,他说唯有这样才能救你。他还说,他快死了,你应该忘记他。” “他这样做到底是出于爱我还是感激?”我问。 “这重要吗?他本来有机会活下去。” “这当然重要,如果他仅仅只是以将死之身来换取我活命的机会,那我不会感谢他,宁愿被斩首示众。” “你真是不可救药!。”她推开我,走进修道院,铁门在她身后关闭。在我即将转离开时,她隔着铁门说,“那一晚,当他提起你时,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光。” 我回去时,天下起雨。我在雨中走了很久,耳边回荡着玛格丽特说过的每一句话。 晚上,我难以成眠,对着桌上的花瓶一遍遍说话,脑子里一直在想莱斯特,才发现手边竟没有他的任何一样遗物可供缅怀。 他赤裸裸地走进我的心里,又干干净净地离去,只留下一团挥之不去的梦缭绕孤寂。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他曾经看过的那本。 我从柜子最底下找出来,书面已经被压得不像样了,散发一股子霉味。稍稍一翻,松散的书页掉出来。我没有去管那些零散的纸张,注意力全被书中一片压平的干花吸引住,那是一朵红色的天竺葵。 我小心翼翼拿起它,可它却在触碰的瞬间化为碎影洒满整个页面。而在那星星点点的红中,我看到一句话,那大概是整张纸中唯一的一句,被玫瑰红色的花纹装饰得动人心魄。 “爱你的人如果没有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爱你,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你。” 我合上书,把它放到心口,疯狂地哭,疯狂地笑…… 尾声 我的故事,写到这里差不多快结束了。 我在孤独中度过很多年,终身未婚,身边只有一本陪伴。人们都说我是虔诚的信徒,可只有我明白,眷恋的无非是那上面残留的气息。 现在,我快死了,被沉疴耗尽所有。行将就木之时,我为那些被我害死的人忏悔,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原谅我犯下的罪。 写完这最后一页,我要上床去躺会儿,虽然我这几天感觉好多了,但医生还是建议我多休息。 就在昨天,我梦见了他。在清晨薄雾中,紫色的薰衣草海浪随风起伏,莱斯特就站在其中,金发在晨曦中闪着微光,他还是那般俊美,带着一抹忧郁迷人的笑,摄人心魄。他穿着我从没见过的白色长袍,朝我招手,叫我的名字,然后转身向花海深处走去。我想拉住他,可手还没碰上,便醒了过来。 今晚,我衷心祈祷还能梦见他,这一次,我发誓将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同走进那无无边无际的花海,再也不分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