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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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威亚戟在这里休息了几日。和段霁月纠缠后的第二天,对方给他注射了葡萄糖恢复体力。 第三天的时候,段霁月没有来,来的是照顾他的会所侍从,这很别扭。阿威亚戟完全无法习惯不熟悉的人给自己打理,因为没有手的男人有太多隐私事宜需要照料。他拘束的像寄养在陌生人家里的宠物,进厕所时后面跟着人都感到极为不适,更别说有人替他解开裤子。 很辛苦,堆积的繁杂琐事一件件放在面前,明明都轻而易举,琐碎的不能再寻常。而他看见镜子里自己被卸下后留得切面平滑的残臂,某些意识无端闯了进来:无法照顾自己的残疾人怎么可能一辈子被留在段霁月身边?她总有一天会腻烦,会恶嫌……没有手的男人除了当床上的玩具外没有任何作用,何况再美妙的性奴都有被替换的一天。那么他会被转手到下一个人手中,亦或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在洛兰迪的某个街角等死。 他想到了这个画面。想到段霁月不再笑的脸,冷漠决绝的背弃了女人给他的全部印象。 阿威亚戟慢吞吞躺回床上。实际上他现在很清醒也非常精神,这几天睡了足够的觉,吃丰盛的料理,身上的不适可以用治疗仪,发情时也有抑制剂或者玩具。 如果再睡下去肯定头昏脑胀。但他发现自己没什么事能做和想做的,他不想和不熟的侍从面面相觑。 男人这几日多用休憩消磨时间。黑色极为容易让人困顿,寂静无声的环境最适合用来思考。阿威亚戟感到渺茫和无助,混乱与难堪,被打乱的人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准备阖眼之际,外面有人开了门。段霁月在下午五点多出现,和照料他的员工交流了两句,对方离开。她把新买好的衣服套在男人身上。于是阿威亚戟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他被重新接到崔无的诊所。医院设置好的疗程衔接回去,中断的时间线回到原来。那么他至少得要在病床上躺半个月,这还是保守估计。 …… 病房是一贯的消毒水气味,用白色、药片,和各种医疗器械组合。病房很宽敞,有光,照得地面发亮。 “你跑哪去了?”段霁月前脚离开,崔无便好奇的发问。他坐在病床边用仪器为对方检测。关于男人失踪的内容似乎没有听闻一点儿风声,“我们找了你老久呢。” 阿威亚戟干笑两声,他很少欺骗人,谎言似乎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基因:“逃跑,被带回来了。” 揭开他胸前仪器的崔无并不意外,回应是长长的叹息。然后把数据一项项记录在光脑。 “没出什么事吧?” 崔无很平静,习以为常或者认为他会逃跑完全是情理之中。 对方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什么才算出事?被怪物性侵?真不得了。这听上去够疯狂,够令人毛骨悚然,但当下回忆起竟只觉得危言耸听……他不过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了几天,仅此而已。 那什么才算? 阿威亚戟闭上眼试图不去直面这个问句,沉默会传递出结束话题的意愿。对方识趣的没有再提。 “老段找到你了就行,”崔无喋喋不休,他只有在治疗时才会有心情跟生人闲谈,算是职业病,“她脾气还是很好的。” 这话似乎很常见。玄豹浅浅垂眸。 段霁月性格好,脾气好。接触的人或人工智能似乎都这么说。 但他仍旧觉得那女人坏透了。没错。阿威亚戟心中暗想。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把他拿捏着,让他无法动弹,如同被咬住咽喉时难以呼吸。 …… 阿威亚戟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衬得麦色皮肤更加鲜明,他现在看上去健康不少。在一天的治疗结束后,男人多会到医院设置的沉浸式运动装置挥霍体力。健身能让心情变好。 所以偶然来探病的段霁月经常看见回房时一边走一边被护工AI擦汗的玄豹。 这头已经超过下颚的头发容易搭在脸上,阿威亚戟出汗时,液体与它黏在一起。男人洗完澡后会像一只毛发蓬松的猫科动物。他们五年前见过的那一面,彼时阿威亚戟还是一头喷好发胶梳理妥帖的短发,当下却不复存在。 于是段霁月给了他一条头绳,男人的后脑勺就常常多出一条像兔子尾巴的小揪。 现在他抬起头看见自己,阿威亚戟忽然从放松的状态被带入凝重的空气。他跟着对方的目光,那双即便毫无表情也能如此狎昵轻佻的眼睛。 段霁月移开视线,回到她的光脑上:“知道你不是很想见到我。但是真抱歉,我得保证你不会再跑,老实点吧,别给我添麻烦。” 她说话语调淡淡,听上去颇显疲意。 向床边走去的阿威亚戟唇齿翕动,组合出的话语最终还是拆吞入腹。他本来想说点什么,结局不了了之。 护工给他洗漱,给他换上另一套干净的睡衣。AI的声线温柔细腻,却总像参杂了稀疏的电流,它是一块缩小的人形铁皮,具有光学影像可以投影人类外貌,比年代更早生产的貅要先进不少。 出来浴室,段霁月原封不动的坐在那里。阿威亚戟靠近病床时看见她颤动的眼睫。她睡着了。 这是第二次见到她假寐,宛如卸下狡诈的赤狐,厮磨时不露獠牙的猛虎,焰与血的热烈和锋芒尽数褪去。 体贴的人工智能为阿威亚戟拉开被子。他躺上床,夜间十点入梦是完美的作息。昏暗的病房合宜得几乎连声音都消失。 当段霁月睁开眼时,他侧在床的另一端,呼吸均匀,被褥起伏,背影像倾倒的山峦。蓄出的头发躺在枕上,笔挺的后背如今拥有浅显的弧度。 那匹孤高的玄豹终于成为一粒尘沙。渺小得被黑色的暗流吞没,落入卑微的泥沼。猎人沦为猎物,主导者被掌控……阿威亚戟一落千丈,威势万千的少将现如今握不住一只刀叉。他比五年前看上去消瘦,脸色在入院前流露病态,衣着更是无风仪可言。 段霁月睡眼惺忪,盯着床上的背影瞧了半天。她清醒了一点,于是捏住对方后脑一撮头发,百无聊赖的在指尖搓开。 这些切实的场面曾经久留过她的幻想。被践踏的维厄少将,戴上嘴套的黑色豹子,再来一副残缺破败的躯壳和烙上无法消除的印记最好…… “我回去了。”段霁月说时声音很轻,像吹在他背后不易察觉的微风,带着隐约热气。呼吸声没有中断,她以为男人睡着了。 但对方下一秒就回应了她:“嗯。” …… 回来医院的阿威亚戟继续以往的治疗计划,规律的进餐与作息,定时用药和治疗,无趣却安稳,一切步入正轨。 与之前不同在于他能经常见到这个红头发的女人,她几乎每天都来,探病吗?应该是监视吧。他们之间话不多,主要在于段霁月呆的时间不长,而男人惜字如金。他其实有很多需要表达,应该倾吐,不然久病成疾。 对方每次来的时间从不固定,有时刁钻的和她以往作息如出一辙。例如凌晨两点的医院只有急诊室还亮灯,她能从三楼坏掉的通风窗翻进来,看样子轻车熟路,但容易在进门时把对方吵醒。 她最善于找到他,无论诊室、运动房,又或者后花园…… 而阿威亚戟多数见到她的地点还是病房,偶尔会发现她在光脑上玩消磨时间的小游戏。 …… 崔无给出的治疗方案大体看来是成功的。他的腺体和性激素基本稳定,压缩了生理多数副作用,几乎是以假乱真的Omega。 最容易看出变化的是阿威亚戟的发情期,他终于从一日六七次的频繁生理需求解脱,熬人的情热在将他逼疯前悬崖勒马。 不过情况还好不到正常的地步。他仍需继续服用药物,直到身体完全习惯不会反弹。现在他一天只会发情一次,时间在四到五小时,之后持续调整外加复查,可以缩到一周一次或两周一次,尽可能控制在六小时到半天之间。即便无法与正常人的发情期相提并论,但如此看来肯定要比现在好上不少。 二月中旬,洛兰迪的气温冰寒彻骨。街上的路人却只用穿一件恒温服和外套。 无趣的附属星在这样的深冬也不愿施舍一片雪花,大多数洛兰迪的居民即便永世极目也无法见到传说中的银装素裹。 他看着窗外,眺望远处的霓虹,就能想到那里是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类的炼狱,实至名归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阿威亚戟坐在诊所大厅等人,套着一件米色大衣,头发扎了起来,留出一截短发揪。他下巴长了胡渣,刺刺的却不扎人,感觉奇特。 段霁月从门口看见他,觉得男人至少沧桑了十岁。比起一名军事大国的少将,他更像一个画了四五十年油画却卖不出一副的流浪画家,历经磨难的痕迹都被写在脸上。 她把这个形容告诉对方,获得一枚轻浅又无奈的笑,转瞬即逝的那种。对方说他没有手可以画画。这是个并不成立的比喻。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阿威亚戟回家了,回洛兰迪的这个家,段霁月的房子。他的治疗在这个月终于结束,之后是漫长将近一生的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