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看,是你呢!
一名打扮干练的成年男子按下云头,犹如一只白鹰扎向下方,在半空中猛的一扭身子,又灵活的像是一尾鱼似的,最终稳稳落到地面,在一正静静坐着的男子身后立住。 “师尊,探到消息了!”男子兴奋地道,“我怕传音过来被人截听到,就连忙来告诉您,前不久那一场乱,正是凤族和龙族闹了一场,不知道起因为何,总之此刻鄄合君与凤寰已经去了命盘处了,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呢……哦,这么说,倒是还有一位新飞升的凡人修者,暂不知道对方在天界有无门派接应,若是可以,我想师尊可以将之收入应天门中……” 男子面上露出一点遗憾,“或许当日不该一齐飞升,真该留些人压制修为照应,如今这一万年来,竟然再没有见过应天门子弟飞升上界了。” 男子这样说着,面上的遗憾也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性子急,原地胡乱踏步,面前背对着他的男子未发一言,只是看着面前缓缓流转的沙盘,半阖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汰!大师兄不在,做什么事都没个主心骨!”他这样说,也不怕他的师尊生气,甚至变本加厉,“师尊,你看看你,你离了大师兄,也就变成了这么个糟老头子的样子了!” “慎言。” 这位师尊终于起身,露出一张清冷的面容,“他很快就回来了,到时便让他罚你。” 这后半句话,透着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 不知道是期盼,还是有些担忧,至于担忧什么?旁人哪里又看的清楚明白呢? “诶?师尊,师尊你去哪里?” 那清冷男子并未回头,只一眨眼便已经不见人影,只听得空中落下同样冷清的两个字——“命盘”。 此刻命盘处已经围了三人,鄄合君看见结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转身便要下界,却被凤寰咬牙切齿地拦下。 “好啊,好啊,我以为是你那不成器的弟弟的,谁知道?谁知道是你的!”凤寰不住拍手,一双眼冷的像冰,“真是好哥哥啊,在天上待着作弊还不够,还要去下界,也碰一碰我的人?” “我的人”这三个字说出来时极为流畅,仿佛本该如此,凤寰自己甚至没有察觉,但一旁的其他人倒是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惹出更多火气。 “倒不见得是你的人,”坍台明月也冷笑着,“你走了那么久,便是夫妻也该合理,权当做你是死了的前夫,更何况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倒是我才是……” 忽然,三个人争执的神情俱是一变,坍台明月与鄄合君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一个名字在他们口中跳脱着要说出来,却又忍住,大脑无法相信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而凤寰则是古怪地啧了一声。 “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修士,不是早自立一处了吗?” 坍台明月试探着问:“敢问阁下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眼前这人敛了敛眼帘,缓缓地说:“应天门。” 轰然间坍台明月与鄄合君的表情都崩裂开,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鄄合君下界之时可是去过那应天门,亲自“提点”了那应天门掌门,而坍台明月更是与应天门有过多次往来,此刻更是心情起伏难定。反倒是凤寰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因着当时残魂才出现而并不稳固,所以并未记住最开始邵茔劫说的那一句话,因此凤寰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难道……难道竟然是这样?”鄄合君最先反应过来,他喃喃自语,“若是这样……自然,自然可以解释……怪不得如此……渊亭曾经是见过他的风姿的……” 一瞬间,那英武男子自云海中挺身而立,手提染血铡刀,站在橙红的云中的身姿,甚至当时那人腕上绑着的绷带如何在空中飘动,都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一次战乱牵涉过广,天道规律如此,时常引来天魔,而他们这些天界之人,常常为此牺牲许多,待天道觉得达到所谓平衡,才会罢手…… 就是那个时候,是了,神兽与修士之间有些不可提及的龌龊过去,互相都有些厌憎,即使那时同心抗敌,也未曾通过门派族类,只因为修士爱驱使灵兽,神兽又爱驱使仙侍,这股气一直未消,因此他竟然不知道对方乃是应天门……而在下界之时……他当时那样莽撞下去,其实也是因为…… 因为一点莫须有地冲动……或许渊亭碰的……那他为何不能一亲香泽……但终归是弟弟的情劫,怎好太过明显。 可归根到底,当时不还是觉得那人带着一点相似的气度么。 渊亭那时就有些发痴,他怎如此愚昧,要说情劫,怎么便就想不到? 思及自己当时那样傲慢,鄄合君更是恼恨,不知日后如何面对那人,但忽然想到两个孩子,一时之间又喜不自胜,看得旁人恨恨咬牙。 这位来自应天门的来客,伸手抚了一下命盘,命盘波动片刻,呈现出新的画面。 “这是我和他,与天道的一场棋……但意外终究多了一些……” 坍台明月再站不住,拂袖转身,“我要去找他!” 他才走出一步,便动弹不得,双拳捏地发紧,“解开。” “不行。 “他不要任何人去接,便会自己回来,他从不是什么菟丝子,只是一道天梯罢了,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 说着的人脸上露出一点自豪的神情。 “接他上来,反倒辱了他,似乎他不是靠自己上来的,更何况……” 说话人的脸上落下一点阴霾,“或许他会厌我……我无法坦然看他……” 这句话直接在剩于几人脑海中敲响警钟,一时之间全都忘了酸涩吃味,一颗心砰砰乱跳,简直要把肋骨震碎,撕破胸膛,在地上打滚了! 若是邵茔劫会恨,那在场之人,又有谁逃得干净! 坍台明月面色难看捏紧的拳里流出血丝。 他本来从头到尾,都是胜券在握,但如果邵茔劫那样身份的人,思及那些事,会否厌憎他? 凤寰亦战战兢兢,他那不着调的残魂那样放荡过分…… 余下二人自然也不好过,他们在此处心神动荡,心知此次人间一行,随便换一个人,怕也觉得是奇耻大辱,便是剥皮抽骨,也是常见。 这样一想,更是难受,战战兢兢,几乎不能直立,神魂晃荡,几欲晕厥。 然而下界的邵茔劫,却乐得自在。 他方知应天门已人去楼空,心底到底有那么一丝唏嘘,不过倒也不多纠缠与此,而是在人去楼空的门派内行走察看,偶尔见到某些景色,倒还颇有兴致地给玉魄清辉指认,和他们谈及自己年少时于此处的时光。 说着说着,不由得入的深了,眼前是一处幽深禁地,已然荒废多年,因为门派历史久远,又中途出过几次差错,失了许多记载,以至于除了记得祖上阔过,出过不少厉害修士,留下一点门派心法,别的倒是少人知道,但应天门这么个嚣张霸气的名字,倒是一直流了下来。 邵茔劫少年时也误来过几次这里,全都被张天奕领了回去,倒是未曾进入,后来张天奕性子逐渐变了,又有了张亭,邵茔劫更没心思来此处了。 他现下看见这禁地,心神微动,便要了一桩童年心事。 于是缓步走了进去,甫一靠近,就被柔软地水波似的东西一弹,邵茔劫感知到这是某种阵法,却不知该如何画出对应阵法进入,好在他已经有合道实力,便使出蛮力,击破一点,带着两只小龙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便吃惊不已。 内里可以说是富丽堂皇,不知留下了多少年的各种修炼书籍都好好地存放于此,最中央一个旋转的藏经阁如同巨大的圆柱书架,只是时代久远,到底转的勉强,邵茔劫为之注入一道灵力,本想看一看这书架灵力充足时会如何,却没想到金光一闪,书架竟然停了,然后机关动作,弹出一只抽屉,啪嗒一下开在邵茔劫面前。 里面竟然是厚厚地几部卷宗。 邵茔劫打开来看,内里详细地记着许多陌生的名字,唯有翻到底了的最末几个似乎是灵力最为低微的弟子的名字倒还眼熟,全然是早已经亡故的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长老,写下卷宗的人心细如发,每人名字后都写好了灵根和所修道法,甚至有所批注。 邵茔劫随便看几眼,便大为震撼,心想这该是如何一位爱护弟子的师尊写下? 那书上写的密密麻麻,却又清晰可见—— “xx金火灵根,丹道,性子自卑,要多加关照。” “xxx五灵根,药修,天资聪颖,爱试验,多拨些月俸(从我的里面扣六分之一给他)” “xx天冰灵根,法修,性子顽劣但本性善良,多加敲打” …… 邵茔劫便去翻着所写之人的名字,却不见找到,只能去看另外几本,竟然是宗门各项开支,与删删减减的宗门条律,待到最后,邵茔劫翻到了一份类似心谈的册子。 翻开后的第一眼就看到笔力虬劲的一段话——“不知何人规定,难道所谓天赋,便是看灵根多少,修炼之时的一时进展么!这样妄言,实在轻佻无比,对后起之秀,轻易限制,所谓天赋,竟然如此轻易评定!” 这几乎看的邵茔劫要落下泪来。 他细细下读,心想这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前辈所留,竟然如此温柔有力,他一时间感到一种隔着漫长时光传来的共鸣,这承载着岁月的纸张,让他仿佛看到了那样久之前的前辈,是如何写下这些话语,而他们隔着时光交谈。 但看到末尾,他终于怔愣住了。 因着这手迹比之他本人的轻狂自由许多,所以他并未觉得有异,可那落款处,竟然明明白白,印着一枚红印! 那红印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四个大字—— “邵茔劫印”。 这种事如何荒谬!邵茔劫脑子猛然一晕,身子晃了一下,身后的玉魄连忙上前一步,搀扶着他,清辉则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没事……” 邵茔劫摆了摆手,他心神动荡,此刻在心底想,或许只是同名……但待看到后面几页,更是站立不住。 “如今的门派名字未免小气,我同师父提议,不若改为应天门,师父竟然踌躇,他名天弈,何尝不嚣张!修道之人,连这点对天宣战的胆子都没有吗?师父闻言果然笑着应了,我想这自然很好,或许这个名字,更能给弟子一点助力,修仙之路劫难重重,修士皆狼狈应下天道之劫,心神惶惶,似乎没有人敢叫天应他的,如此畏惧天道,即使得登天梯,不过终日受人压迫罢了……” 邵茔劫不可避免地想,你如此嚣张自信,可知应天门如今这样落魄了? 但他又心底知道,终归再无一人是这位写下心谈之人,又有谁能有如此能力,修炼之余仍可扶起一座门派,又有谁真的愿意殚精竭虑,当真为每个弟子考虑呢? 如此这般,资质平常的弟子在之后千年根本无法寸进,千年之后应天门慌忙改变,开始重视所谓天赋出生,但到底更加不行,所谓本家弟子亦多贪婪,便如此生生地夭折了。 这心谈厚厚一本,到了后边,竟然是对各个弟子所修炼功法的点评,这些弟子修炼到了瓶颈,这位大师兄便绞尽脑汁地推演,天赋高者自然轻易点通,但天赋不足者譬如五灵根者本就进展困难,却见着大师兄推演数日,竟然硬生生带着人破了瓶颈,邵茔劫心神恍惚地想,世间真如此巧合么?又想,到底是厚了脸皮,怎么敢忝着脸想前辈和自己的关系? 他魂不守舍地继续后翻,看到这位“邵茔劫”带着门中诸多弟子,与其师尊一同登天,甚至犹如大雁一般携带本不足够天赋者登天时,更是惊骇。 “既然雁群有飞行之窍门,那么登天亦不过凡间修士的一场迁徙,自然也可如健壮大雁以气流托举年幼老年大雁上空一般……” 这想法真是惊世骇俗! 对方以这种方法使得应天门一次竟有百来人登天!这是何其逆天之举!若不是天梯狭窄,真不知此人会做出什么! 邵茔劫正心惊胆战地看着,忽然,清辉惊喜地喊了一声。 “爹爹!” 邵茔劫侧头看去,却发现清辉不是对着他喊的,而是抓着手里的一副画像。 “爹爹!你看,是你呢!” 这个时候,清辉才惊喜地看向他,“我要把它装起来带走!” 那副画像和邵茔劫有些不像,可又有些相似。 “为何觉得是我?” “因为就是一样的呀,都是一样的感觉!” 玉魄这个时候不紧不慢地解释,“是一样的,虽然只是侧面,可是气态身材,都和爹爹别无二致,而且,爹爹也有这样一双坚硬柔软地眼睛呢。” 似乎什么都不能把他打破一般坚硬,却又温柔的眼睛。 那竟然就是他! 待到从里面出来,邵茔劫还有些缓不过来,魂不守舍地走入一家酒楼,玉魄厌烦凡人喝酒时打嗝儿喧哗,要了雅间,扶着他进去坐下,而清辉抱着许多画卷,美滋滋地不撒手。 “这个是爹爹,这个也是爹爹,嗯嗯!这个还是爹爹!都是爹爹!都是清辉的!” 待到邵茔劫缓过来,玉魄已经沉静地将面前的菜布好,正拉好竹帘,挡住炽热的阳光。而清辉抱着画卷不撒手,露出一截细长的小尾巴,也一齐缠着画卷。 那些画卷,倒是未署名的人画的,也不知是谁。 “吃吧,这些东西,你们也可以尝一尝。”邵茔劫倒是没动筷子,静静看小龙吃了,然后起身去付账。 哪知店小二摆了摆手,给他看已经划掉的账目。 “你是说,已经有人付过了?” “是的,您一进来,就有位公子也跟进来埋单,扔了一锭银子,说是全由他给呢。” 邵茔劫目光锐利的扫射四周,竟然未发现对方踪迹。 他还是给了该给的钱两,“我并不认识对方,不需要他人为我付钱。” 小二只能收下,但倒底是眉开眼笑,邵茔劫便知道对方要把这前昧了,心下有些烦恼,总觉得欠了人。 他留了心眼,一定要逮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