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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祈幽闭不上眼蒙不住耳,她甚至觉得现在的眼睛比任何时候看得都清楚,耳朵比任何时候都听得清楚,那妇人的一举一动,她都深深印在脑海里。

    琉璃凳被她踩在蛇身下,她伸直手想去够最顶层的东西,虽然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差了一节。

    玉祈幽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被渐渐放大,那是一个书房,某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小女孩,搬着个沉木凳子,踩在凳子上,伸长了手想去拿什么东西。

    记忆中的碎片与现实中美艳妇人的动作重合,她们都试了几次,却还是够不到最顶层。

    小姑娘爬下木凳,看着满书柜的书,忽然灵光一闪,她将柜上几本厚书垫在凳子上,眼前的美艳妇人也一样拿了几本书,通过这个方法她们都顺利拿到了最顶层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黑色的木框,玉祈幽见过这个东西,上面还有那两句思念家乡的诗: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记忆里的小女孩仔细读出上面的诗句,面前的妇人也轻声念出来。

    接下来她们就一起开始研究起来这个木框。

    过了一会儿,“啪咔”一声,那是机关开启的声音。

    “不要,不要……”

    这一刻玉祈幽开始恐慌起来,那一声不但开启了木框的机关,连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封闭的机关也一起被打开。

    妇人没理她,脑海中的小女孩也没有理她,她们同时打开了那个木框,上面的木条被延伸,变成了一个大画框。

    而木框的最下层,一卷薄薄的宣纸被很好的保存着,小女孩将它拿出来,妇人也将它拿出来,玉祈幽恨不得眼睛已经瞎了,她眼里的泪水早已不受控制的纷纷流下。

    那是一幅月下美人图,一个温柔恬淡的女子静静的站在圆月之下,除了这些画旁还有一排苍劲的题字:

    明月倚相思。

    短短的五个字,却令脑海里的小女孩和眼前的美艳妇人都哭了出来,明月,是她们对画中人的思念。

    “你可知道她是谁?”

    脑海中的记忆戛然而止,妇人脸上的两行清泪还在,她眼里的悲痛也依旧,可见画中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不知道。”

    玉祈幽眼里的泪水依旧流着,可她见到这幅画的神情只有麻木。

    跟刚刚脑海里那个动容的小女孩完全不同,虽然都流着泪,只是她一点也没有那种心痛的感觉。

    “她叫顾明月,是你娘亲。”

    “我娘是一个宫女,她早就死了。”

    妇人忽然抬头死死盯着玉祈幽,狠狠道:

    “她为了你付出了所有!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记起!你跟那个人一样,没有一点良心!”

    面对这样的指责,玉祈幽依旧没有丝毫情绪:

    “既然我没有良心你何必让我想起来。”

    牢笼里的妇人忽然又笑了起来: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记不得就记不得吧,反正等会儿你什么都会想起来的,小幽,千年已过,等不到蕊露,你的记忆由不得你。”

    蕊露这个词玉祈幽在那破烂老道口中也听到过的,妇人说她在等,莫不是就是白蚕吐出的那水滴?

    一想到这里玉祈幽脑海里的思绪再一次混乱起来,她正痛苦间那边却传来一丝女人难耐的呻吟声。

    这声音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击中玉祈幽记忆的最深处如果说刚刚的“啪咔”声是打开记忆的封印,那这呻吟声就是直击记忆要害的利刃!

    这是玉祈幽最害怕记起来的两件事,一件是她的娘,一件就是千年前那场嗜血的屠杀。

    “不要,我求你,不要让我想起来!”

    玉祈幽哭喊出声,奈何妇人也跟着哭出来:

    “来不及了,小幽,记忆的洪流已经席卷了你,接纳它吧。”

    -------

    玉祈幽一出生就住在祈然殿里,这里是大皇子的住所,也是继天宫殿后天庭最宏伟的宫殿。

    玉祈然是天定的继承者,他一出生就引来各界的关注,祈然殿自他出生起开始修葺,动用无数能工巧匠,整整修葺了一千年,在玉祈然千岁大宴上搬了进去。

    而后面出生的皇子虽然也有自己署名的宫殿,却是把以前的旧殿翻新一下换了牌匾就是,更别提玉祈幽后来住的院子,那真只就是将以前废弃不用的废屋整理了一下。

    祈然殿如此宏伟,玉祈幽记得自己小时候围着殿半个时辰都走不完一圈。

    玉祈然如此受天界重视自然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过在玉祈幽出生之后,他将这些的一半都分给了自己的meimei。

    玉祈幽懂事之后才从宫女口中偷听到自己只是玉帝的私生女,是不应该被承认的孽种,甚至还有谣传她根本就不是玉帝的孩子,连个仙人都算不上。

    那一夜玉祈幽哭了很久,玉祈然虽然平时吃穿用度不会紧着她,可从来不会与她太过亲近。

    至于为什么会将她接回祈然殿里来抚养,自然是天宫殿的王母是绝不会允许她待在那里而放眼几个皇子之中只有大皇子能护得住她。

    她的身份如此特殊,多的是明里暗里的人想来谋害她的,可只要她还在祈然殿中,玉祈然就一定会护她周全。

    第二天她醒来时是睡在玉祈然怀里的,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她哥抚摸在她红肿眼睛上的温度。

    “为什么哭?”

    “她们……她们说我没有娘,说我是……孽种。”

    玉祈幽结结巴巴的说完,眼里的泪水再一次蔓延。

    自那以后祈然殿的宫女全都换了一批,没人敢再说闲话。

    也是自那以后,玉祈幽明显感觉到玉祈然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虽然大多时候依旧不怎么说话,却时常会关注到她的一言一行,有空了还会教她读书念字。

    玉祈幽一百岁的时候已是人间小孩七八岁的模样了,她对整个祈然殿都充满了好奇,因为长到一百岁她也没有跨出过祈然殿一步。

    父皇和其他几个哥哥偶尔会来看看她,世人都传老玉帝有如何宠爱她,可玉祈幽自己却没有多大感觉。

    她最依赖的,还是只有玉祈然而已。

    就是那一天,玉祈幽找到那幅画,还莫名其妙就心痛的留下了眼泪,她不知道画中的人是谁,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样美丽的女子,若是活人,该有多好。

    她还记得自己明明小心的将那画框还原,还放回了原位,可是第二次当她想去看那画时,那个简简单单的木框却不见了。

    她找遍了整个祈然殿也没有找到那个木框。

    自然又狠狠的伤心哭了一场。

    玉祈然问她原委,她自然和盘托出:

    “我找到一幅画,那上面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她站在圆月下,周身都被月光包围,她简直就像一个月亮仙子一样漂亮。对了,上面还有一排题字!”

    “明月倚相思。”

    不等玉祈幽说他就已经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

    “对的!大哥,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字的?”

    “书房里的东西我自然知道,丢了就丢了,我再画一幅给你。”

    玉祈然很快就画好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可里面的人却一点没有之前那一幅传神。

    玉祈幽失望的将那画埋葬在墙角的柳树下,这里她埋葬过太多东西,玩坏的玩具,养死的花花草草,小鱼小鸟。

    在她眼里这幅临摹的仿品就只是死物。

    再后来她慢慢长大,玉祈然对她也愈发宠爱,不过就只是他们在独处的时候,他会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还会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只有我们才是最相似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梦到赤寐时,那红色的身影追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当时的她还觉得好玩,在祈然殿她没有玩伴,那赤寐好像跟她差不多大,一边追她还一边哈哈的笑。

    她也跟着一起笑,小孩子的力气是永远也用不完的,那一夜她都跑得要飞起来。

    第二天她将这件事当做乐趣讲给玉祈然听,还说梦里的那个红色玩伴真的很有趣。

    那个时候她看不懂她哥的眼神,心痛中又带着一丝庆幸,最后还转化成一种心安理得。

    时至今日,或许玉祈幽依然看不懂那样的情绪。

    只那之后对她的关爱更甚,除了公事几乎都在祈然殿里陪着她了。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玉祈幽疼痛与快乐并行的日子,她白天被玉祈然宠成了真正的小公主,晚上却被梦靥折磨的痛苦不堪。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她就知道自己完全错了,梦里的影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玩伴,而是最恐怖的魔鬼。

    玉祈幽再也不觉得被它追赶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了,那简直是世上最严厉的酷刑,她没有喘息的机会,她不能停。

    她不知道停下来会怎么样,可是她一点也不敢尝试,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当她再一次被梦靥折磨的难以入睡时,她敲响了玉祈然寝殿的房门,扑倒男子怀里哭诉自己的委屈:

    “大哥,我好怕,它一直追我,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敢睡觉!”

    玉祈然一把将她抱起,擦掉她腮边的泪水,柔声道:

    “小幽,这是你的魔障,别人帮不了你,只有靠你自己去克服。”

    他的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绝情,这对于当时还是小孩子的玉祈幽来说无异于世界末日。

    玉祈然说完就放下她,关上房门,任她在外面如何拍门哭喊也没有开门。

    也就那一次,后来不管多么难熬的夜晚,玉祈幽也再没敲响过玉祈然的房门。

    白天她也并没有因此就疏远玉祈然,反而是更加依赖他。她心里时常在想,如果真的有天塌地陷的那一刻,那他必定是她最后的支撑。

    这样痛并快乐着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百年,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玉祈幽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如此渡过。

    那是一个寂静的夏夜,睡不着的玉祈幽独自一人在祈然殿内游荡。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样没人的午夜神游,偶尔巡逻的天兵会经过她的身边,他们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祈幽公主,只是加之她身上的诡异举止又多了一样。

    那天跟她以前的那些夜晚没什么不同,只唯一在经过玉祈然寝殿时停下了脚步。

    她好像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玉祈幽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天兵之后才将耳朵压在门缝上。

    这一次她听清了,那是女子压抑的呻吟声,只一声玉祈幽就红了脸。

    那时的她如凡界女子十二三岁,却早已经从书房很多书籍中读懂了男女之事,她知道门里的人在干什么。

    “大皇子……”

    女子带喘息的声音再次飘进玉祈幽耳朵里,祈然殿里能这么叫玉祈然的人都是宫女。

    羞赧的情绪不过一瞬间,玉祈幽很快被心底一种无以名状的愤怒所左右。

    他哥明明是天之骄子,为何会与一名宫女苟且,肯定是那宫女勾引玉祈然的。

    就像她那当宫女的娘勾引玉帝一样!

    玉祈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想到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宫女娘,她的脸却是霎那间苍白一片,愤怒瞬间被恐惧取代,她跌跌撞撞的跑回自己的寝殿。

    这一夜注定是过不去了,躺在床上的玉祈幽在恐慌中睡去,跟着她一起长大的赤寐如期而至,玉祈幽在那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上跑的精疲力尽。

    如果是以往,跑断腿她也会坚持下去,可是今夜,除了那一直如影随形的嘲笑声,还有一个声音在低喃:

    “放弃吧,都已经这样了,”

    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没听清,可她真的就停下了脚步。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坚持。

    ------

    玉祈幽再次醒来时被关在天牢中,她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液浸湿,手脚都被寒冰玄铁所傅,牢狱外还有重重天兵天将把守,看到她醒来立刻出去禀报。

    她是醒了,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赤寐终于战胜了她,她第一次红了眼,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她们,将她们全部杀光!

    就这样,午夜的祈然殿哀鸿一片,几百个宫女死于玉祈幽手下。

    那时的玉祈幽修炼不过百年,魔障自然令她的功力大增,杀宫女更是手到擒来的事。

    直到玉祈然赶到,一掌拍在她耳后,这场杀戮才结束。

    玉祈幽被关了多久后来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第一个来看她的是三皇子玉祈明,他带来了玉祈幽爱吃的芙蓉粥,跟她讲讲外面的趣事。

    “三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那时的玉祈幽依旧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这样的杀戮在天庭算多大的罪,刚开始她确实因为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而恐慌。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有些还是一直照顾她的人,可她当时也是被魔障所惑,如果她意识清醒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慢慢的时间长了孩子的心性显露出来,她还向往祈然殿内那片小小天地,还贪念每次玉祈然抱着她的温度。

    “小幽,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那是几百个宫女的性命!”

    尽管眼前的女子还未成年,可一向正直的玉祈明还是无法把自己的meimei和那个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玉祈幽委屈的哭出声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罔害了她们的性命,可那时我被赤寐所控制,三哥,你知道赤寐吗?它全身都是红色,钻进我的梦里跟着我,一直跟着我,我每次都要不断地跑才能不被它追上。”

    玉祈明忽然就禁了声,面对这样的小幽,他再多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反而开始安慰起她来:

    “别担心,父皇正在处理此事,大哥也不会一直让你关在里面的。”

    “大哥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玉祈幽心心念念的人却不是第一个来看她的,叫她怎么能不伤心。

    “他忙着善后,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第二个来看她的是老玉帝,她的父皇。

    玉祈幽对于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自从百岁过后老玉帝就很少来祈然殿看她,这一见只觉生疏不觉亲昵。

    老玉帝照例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还说要不了多久就会放她出来。

    玉祈幽看着眼前已经显老态的玉帝, 开口问他:

    “父皇,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当然。”

    “那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玉帝哪里会知道她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当时喝得醉醺醺的连人都没看清楚。一年之后玉祈然就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玉祈幽来找他,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女儿。

    老玉帝一直因为王母没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而惋惜,自然对这个襁褓里的孩子呵护备至。

    不过时间久了他觉得女儿也就那样,再加上王母时常在他身边吹耳边风,他反而觉得愧对发妻许多。

    如果她是王母所生那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长得也很漂亮。”

    尽管惋惜生他的人不是王母,玉帝还是照顾着玉祈幽的感受。

    “瞎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子,那晚你喝醉了,后来也没见过她。”

    玉祈幽表面上不在意,却私下将自己的身世调查了一遍,奈何她娘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当时在场的人都已经没有音讯,只知道她是被大皇子抱进玉帝的房间的。

    老玉帝被当场戳破也没有羞恼,依旧笑眯眯的对玉祈幽说:

    “往事还提它干嘛,有父皇宠爱你还不够吗?”

    “不够,我要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