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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暗涌

    朝堂中除了皇帝、丞相和老将军翁婿三人,没有人知晓王厉图怀孕的事情,因为压根儿没人关心他怎么样。他既已交出了虎符,徒有声名,没有兵力,只是传颂在孩童的歌谣和说书人的段子里罢了,别人不忌惮他,就也不巴结他。再加上他丧子死妻,平素也无人来打扰将军府。

    但万事总有例外,这夜,太子就来探视他的少师了。

    此时,王厉图怀胎已满八月,正是孩子贪长的月份,他低头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了,深秋季节厚实的衣物也掩盖不了他膨隆的肚子。河生扶着他的胳膊跨过门槛儿,他行至太子身前就要下跪行礼。

    太子双目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肚子,见他要行礼,吓得从椅子上一趔趄,刺溜弯下腰来扶住他的胳膊,“少师,您,不必多礼。”

    说着话,小心地搀他坐下,眼睛在他的脸和肚子之间来回逡巡。

    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大腿根部,在广袖的遮掩下悄悄用手摸上肚子,里边的小人儿没吃饱饭,正在闹腾,他看着太子问:“太子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太子性子跳脱,恍然大悟道:“少师足不出户,原是为了养胎。只是捂这么严实,日后怎么解释这孩子的由来?”

    “这不是将军府的孩子。”

    太子皱眉看着他,不一会儿撇撇嘴:“学生早就想来探望您了,就是父皇不让,他定是怕我扰您清净。”

    “啊~少师,我今日也是偷溜出来的,您可得替我保守秘密。”

    王厉图觉得好笑,看他一眼起身,“太子若是专程来看我的,那如今看也看了,趁着天没黑透快回宫去吧。若回去晚了,皇上准知道此事。”

    看他需得扶着椅子把手才能缓缓起身,太子咽下嘴里的话,做出一副猴急害怕的样子,“那您保重身体,我得赶快回宫了。”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儿,孩子开始在他腹中踢打,它的力气很大,弄得他有些不舒服,于是伸手把孩子做动的肢体按压下去。晚饭才刚吃两口就出来迎接太子了,现在饿得心慌,又被秋风一吹,就站不住了,河生赶忙扶他回飞云阁。

    自从太子来过之后,王厉图就整日呆在书房里筹谋,老将军下朝后也总是匆匆过来与他商讨朝政,他虽心疼儿子中年孕子还要cao心劳力,实在不易,但时态紧急,也无可奈何。

    看他扶着椅子把手慢吞吞起身,老将军放下手中信笺起身去扶他,王厉图呼出一口气躲开他的手,“父亲,不用的。”

    冬日衣服层层叠叠,为了不勒到腹部,王厉图只能在胸口下方系一条两指宽的腰带,肚子直溜溜地伸出来挂在腰上。他缓慢地在书房里踱步,见他身体挺好,老将军就在一旁陪着走,“快到日子了,多走动走动也好。”

    “嗯。”

    他怀胎九月脸颊仍然瘦若刀裁,身上削薄肌理流畅,与王母生辰时见过的李茂春体型差异悬殊,老将军不由地就可怜他,“你母亲拨的那女子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越养越瘦了?”

    “不怪她。”

    “你怀着孩子瘦成这样,怎么不怪她?她不该好好照顾你?”

    府里都知道文惠是他腹中孩子的母亲。他伸手托了一下沉甸甸的肚子,看着自己高耸的腹部,开口说:“我忧心这孩子。”

    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有些气喘吁吁,腿酸脚疼。他的脚现在水肿得厉害,他自己看不见,河生是知道的,晚上总给他用热水泡一刻钟解乏。慢慢托着肚子到罗汉床上坐下,身体微微后倾靠在靠枕上,腰部僵疼稍缓,他开口:“父亲,这孩子不能留在府里。”

    老将军听闻这话,沉默地看向他的肚子。

    “我之前把它托付给了丞相府。”

    老将军思忖片刻后点头,“哎,你考虑好了就行。”

    正待开koujiao代他,日后得送文惠去丞相府照顾孩子,猛然瞥见他眼下那团青黑阴影,就不忍再说这些惹他伤怀,于是放松神情说道:“你近来好生养着,莫再cao心旁事了,万事还有我呢。”

    “嗯”,想着事情差不多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局势变化了,他点头应道。

    知道他不愿与自己说怀孕的事项,王定邦再关心孙子也不能多看多留。只有他好了孩子才会好,他不忍心多打扰他,所以起身离开,“好了,这么晚了,你身子沉,早点儿歇着吧。”

    “嗯,父亲慢走。”

    老将军走后,王厉图才伸手摸上胎动激烈的肚子慢慢揉抚,它如今的力气大得惊人,时常在他肚子里翻滚踢打,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等到胎动稍缓,他大大打了个哈欠,即使不愿意露出笨拙的姿态,他还是一手扶腰一手撑床慢慢站起来,双手放在腹底抱着肚子走向门口,让河生扶着回房了。

    没办法,肚子太大了,坠得他腰酸背痛。

    寝室烧着暖龙,河生给他脱了避风的大褂和夹袄,又除去毡裤和棉靴,端过早就备好的热水给他泡脚,稍有些烫,河生按住他的脚不让动,过了会儿他就觉得热气从脚底往上走,身上都发汗了。

    泡完脚,河生扶他在床上躺好,就带上内室的门出去了。躺下后,脑子里仍不清静,乱糟糟的一团嘈杂,扰得他头疼,睁开眼睛摸上自己安静的肚子,过了会儿,还是慢慢挪下了床。

    自从低头看不见脚之后,他的屋里晚上就不再灭灯,防止起夜走动时磕着碰着。所以他跪着趴下身子,一手扒着床沿,一手搂着肚子,往床底下看,一眼就瞅到了那个香囊。估摸一下距离,他往床边又挪了点儿,侧躺在地上,将手伸进去,捞了好几下没有捞着。

    他往里边又看了一眼,将身体正面挨上床的侧面,高高顶出去的肚子紧紧贴在雕花刻兽的镂空挡板上,费力伸长手臂,指尖离香包尚有一指肚距离。

    他生气地捶了一下挡板,又恼怒自己当初干什么非要把香包踢到床下。缓了一会儿,他还是想把香囊拿出来,孩子出生后,自己就没办法再陪他了,那么他未出世赵福便给他绣的香包,此时不拿出来,便再也没办法给他了。

    这是赵福给孩子的,他不能把香包丢在这儿,不给孩子。

    摸上肚子,他轻声说:“一会儿委屈一下,你娘给你绣的香包,你应该想要吧。想要的话,就忍一忍,爹给你捞出来啊。”

    他又贴上床壁,深吸一口气,肚子小了不少,赶紧将身体往前挤去,指尖刚好能碰到香包,还是拽不出来。他闭上眼,将肚子猛地压到挡板上,在沉闷的腹痛中,快速把那个布满灰尘和蛛丝的香包捞了出来。

    平躺在地上,他双手放到肚子上摸摸揉揉,没有动静,他就满脸庆幸地笑了起来。地上有些凉,他赶紧抱着肚子起身,将香包在床帐上摔打几下,香包上除了有两块儿黑点,就干干净净的了。

    慢慢躺到床上,他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才将香包放到肚子尖尖儿上,看着香包颤颤巍巍要滑落,他用手固定住,说道:“你娘给的,爹可没有不还你。”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他身上发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孩子动得厉害,不分白天黑夜地闹腾,突然一脚踢到他的肋骨上,惊醒了王厉图。叹口气,他掀开被子侧过身体,一手放在头下枕着,一手摸上肚子,孩子踢打的时候疼倒不至于,就是难受得不行。

    看着侧躺着仍然尖尖的肚子,他拉开中衣,有些好笑地用掌心轻压肚皮上的小手印,得到他的回应,孩子更开心了,将整张脸使劲贴在肚皮上。看到孩子模糊的面部轮廓,他吓了一跳,不敢去摸,生怕给它哪儿碰坏了。

    没有感觉到抚摸,它不高兴了,拱起小身子使劲儿顶他肚皮,想在他肚子里站起来。瞧见肚子上显出一条背脊的形状,王厉图有些无奈地起身靠坐在床头,伸出双手轻轻顺着肚皮下孩子的后背。毕竟还在他肚子里,它再有能耐也坚持不了多久,被摸了两下就xiele劲儿乖乖翻了个身子。

    安静了没一会儿它就凝聚好力气开始踢腾自己的小腿,王厉图由着它闹,隔着肚皮用温热的手掌抚摸它稚嫩的身体,又拿着香包在肚子上轻轻摩擦。不多时,肚子开始一抖一抖地轻颤,但是肚子里没有异动,他不知道它在干什么,就笑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孩子回应他了。

    肚脐那里顶出来一块手心大的凸起,他笑看着不理它,就见肚脐被顶得越来越高,用手指戳戳肚脐,孩子又用力顶着肚皮移动到肚脐右边。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伸手以半握的姿势盖在那块儿凸起上,猜测掌心下是孩子的头还是屁股,不等他用力摸,孩子呼一下就缩回去了,半晌都没有动作。

    双手扶着肚子左右摇了摇,肚子里只有轻微的滑动,他开口道:“累了?”

    孩子没有动弹。

    心想着还治不了你了?又用手到处轻轻按压,确定它不会再闹腾了,他才慢慢侧卧着躺下。揉了揉酸疼的腰部,他打个哈欠,一手攒着那个香包,另一手搭在肚子上轻轻摸着,柔声哄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