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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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做了个梦。 他很少做梦,而且梦向来不讲究逻辑,毫无发展规则,这次却像是跟现实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纸。只记得景色荒芜,他坐在横斜的树影下,有道身影缓缓走来:“你又擅自离开。” 阳光的巨大耀眼光晕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自己好像问:“只有你发现了?” 那道身影没有否认。 于是他拍了拍样式奇特的服装,朝对方伸手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再之后的对话等到睁开眼睛,方砚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周鸣锐虽然又是不见踪影,但自己仍旧安好地躺在能够直接俯瞰城景的酒店套房。 还没等彻底清醒,就有侍应生推着小车敲门送早餐。他根本没心思吃,慌张套了衣服出酒店见没人追着他给钱,才脑子混乱地想,除了不能把正常人思维套用在周鸣锐身上,好歹他这回档次提升了点。 连着逃了好几天的课,方砚浑浑噩噩地坐到教室座椅的瞬间,满脑子都是从来没想过自己如此求学若渴。 有同学看他颓靡地趴在桌子上,说者无心地打趣道:“年轻人克制点啊,肾亏可不好治。” 方砚连怒目而视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无声比了个中指。 昏昏沉沉度过了整天的课,周鸣锐跟他不是同专业,方砚犹豫过要不要找他问个明白,但临到宿舍楼前,又怂得难以抵御,想起每回被折腾得要死要活,宁愿当只鸵鸟算了。 半路他被相熟的学生会学姐拉去体育中心帮忙,几个负责布展的同学唏嘘地提起原泽:“太可惜了,平常看着挺阳光的,怎么会突然跳河啊?” “就是,我一点都没看出来。而且......你们觉得真的是自杀吗?” “嘘!别说了。” 最边上的人视线骤然瞥到方砚,因为隐约听过传闻,连忙打住议论。 方砚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但却忽然胸口发胀地感到心脏不太舒服,总觉得很不真实。 的确,原泽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辗转回到公寓正好是九点整,按理说时间不算晚,可是漆黑的街道果真已经空无一人,和他之前在公交车里看到的寂寥景象别无差别。 值班室空空如也,之前他就发现了不合理之处,这又不是商务大厦需要问询,私宅公寓难道不是晚上更需要安保吗? 思来想去时鞋底突兀地踩到了咯人的东西。 方砚一愣,缓缓抬起腿低头看去,发现是根金管外形的口红。哪个住客丢失的? 那股不知道哪来的硫磺味愈发浓重,伴随着满腹疑虑,方砚把口红捡起放到值班室门边,不自觉警惕起来。就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瞬间,一只青筋分明的手背挡了进来。 方砚后脊柱骨顿时绷紧。 走廊灯泡似乎更暗淡了,电梯门缓缓向两侧退开,仿佛电影中被拉开的厚重隔扇门,露出一前一后两个身材高挑劲削的男生,身穿同款不同色的运动服,发色也是一个掺杂几绺白的暗灰,一个浅金色。 双胞胎? 金发那个嚼着口香糖,看着就有点轻佻跋扈,目光毫不遮掩地打量着方砚,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另外的那位灰发虽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收敛沉稳许多,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 除了那天提着黑塑料袋的奇怪男人,方砚还是第一次遇见邻居。这两个人看着像高中生,但身边的视线赤裸得就像看中食物的狩猎者。 不是具有情色意味的比喻,那种眼神,真的有让他感觉撞见食人癖的怪异感。 他们住在七层,看到已经亮起的按钮,连那个稳重的灰发男生都讶异地回头看向方砚。 金发一挑眉开口:“你是什么东西?” 方砚没忍住扭头瞪他,但实在是不想再找麻烦,于是又偏过头没有搭话,心里愤恨地想自从碰到周鸣锐身边就怪事不断,谁都能甩他脸色。 结果对方丝毫没有基本礼仪,又说:“你是聋子?” “盛昀,我们到了。”灰发男生蹙眉打断了他。 话音刚落,古铜色的老式电梯“噔”地剧烈晃动了一下,已经显示到达七层的数字迅速下降原路返回。 两人同时脸色一变,刚才还吊儿郎当的盛昀咬着牙骂道:“今天几号?” “......十八号。” “妈的!怎么提前开始了?” “你个白痴脏话倒是学得很快。” 这种程度的电梯故障也不少见,方砚还没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如临大敌,以为顶多只是重新回到一楼,直到数字标一路出现了负数。 可是这栋楼明明没有地下建筑! 不仅如此,猩红的数字凝固住了,电梯却仍持续不断地运行下降。 灰发男生转头望向面色煞白的方砚,明显略懂行为处事的礼貌,主动指了指自己:“盛渭。”说罢他凑到方砚脸侧吸了下鼻子,用肯定的语气问,“你是人?” “废话,你们不是人啊?”方砚心中焦躁地一把推开他。 震动乱颤的电梯中,对面同时沉默地投过视线,方砚心里顿时“cao”了一声。 盛昀语气暴躁地说:“那就先他扔出去,反正“巢”迟早要吃。” “他闻起来有点奇怪。”盛渭扭头走近方砚,这次直接鼻尖贴在他的皮肤深深嗅了几下,把他激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随意挡住方砚挥过来的拳头,将他紧扣在墙边,“你为什么能进入十二层?” “......‘巢’?”方砚徒劳地角力,听到陌生词汇下意识念出口。 盛昀微眯起眼梢:“你不会不知道吧?” “‘巢’需要定期进食,哦,也就是这栋公寓。只要是活的东西它都吃,最方便的当然是人。”他忽然露出恶劣的看热闹笑容,“我现在反而好奇了,你到底是被吸引进来的养料,还是什么东西。” “平常这里是封闭的,今天是轮回日,万事万物都可以进来。”盛渭接上他的话,“但不能出去。” 方砚吞咽了一下口水:“......我没懂你们在说什么。” 此时不单是刺鼻的硫磺味,空气弥漫着一种不洁净的气息,简直像是迎面泼在脸上。他用没被钳住的那只手掏出手机,意料之中地显示无信号。 接着“叮”地一声,电梯终于停了。 奇怪的是,哪怕盛昀暴躁地捋了把头发,也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就大步踏出,盛渭也毫无空隙的半搂着把方砚拖了出去。 “等等,你们要去哪儿!”方砚根本挣扎不开,踉跄几步后一抬眼,眼前不是什么想象中阴森可怖的地下车库,而是一条幽暗的公园林荫道。 公寓底下怎么会出现这种场景? 他回头看向原本电梯的位置已经消失不见,而且很冷,以至于嘴里都隐隐冒着寒气。 视野实在是太黑了,但通过远处粼粼的湖水跟一弯石拱桥,方砚瞬间就知道了这是哪里。 他肯定是脑子不正常了,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会猛然挣脱开身边目光巡睃的盛渭,毫不犹豫地跑向桥边站立的人影。 “喂!”盛昀眯缝着眼睛,一头金发被覆盖成了阴沉沉的暗色,“这么等不及送死。” 盛渭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被坑了,跟过去看看。” 泛着蓝幽幽微光的石板缝隙,被抓住手腕的男人脚步停滞,回头露出了一道疑惑的笑容。 “......别、别过去。”方砚大喘着气平复心跳,感觉自己魔怔得不正常。原泽早该死了,但眼前的人又货真价实有着原泽的外表。 “你怎么在这里?”男人穿着新闻照片上的黑色外套,开口也是原泽的声音,只是缥缈得像从很远的地方游弋而来,抬手指腹摩擦着他渗出冷汗的额角,“真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伤了。” 方砚心想能有你不小心吗? 他从恍恍惚惚的出神状态脱离,赶紧把他往回拉,想尽量远离荡起涟漪的水,但是根本拽不动。 “别闹。”原泽笑了笑,抚摸着他柔顺的头发,“我今晚有点麻烦的事情,结束后去找你好吗?” 方砚忙道:“不行!” 原泽还是笑着:“为什么呢?” 湖边寂静无比,方砚却有种被窥探的怪异感,看着原泽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不自觉攥紧他的手,声线发颤地轻声说:“......你平常那么迁就我,能不能答应我,别过这座桥。” “会出事的。” 原泽先是没说话,旋即抬眼似是不悦地望向斜后方。方砚不明所以地一回头,吓得直接倒退两步撞到他胸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环形的湖水边矗立着一个个面孔模糊身影,黑洞洞的眼窠凹陷,沉默着凝视横跨两侧的桥面。 方砚偏了偏头:“......那是什么?” 刚说完,那群人便突然朝他们走来,动作机械得僵硬,整齐划一。方砚扭头看桥的另一头,同样迎面黑压压的一片,眼看就要把他们团团围住。 原泽转身牵着他走到石桥中央,下方正好停着一艘白色的多人游览船,方砚定睛一看,还他妈是个天鹅形状的,相当童趣。 “到了时间我会去找你。”没等他说话,原泽就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船头,自己却没有上船。 方砚有点急了:“那你呢?” “你在跟谁说话?”身后蓦然冒出的声音差点让方砚摔到湖里。他稍稍低头往座椅的位置看,里面正是刚才那对双胞胎。盛渭手把着漆皮脱落的方向盘,略微侧身递过眼神,刚才喊他的盛昀则毫无坐相地斜躺着,一双长腿大大咧咧地踩在椅背,脸色均是古怪。 再回头,刚才还站在石桥的原泽就像是凭空蒸发了,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