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言情小说 - 空谷梦幽兰在线阅读 - 9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9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白夫人早在那日三公子还睡在怀里的时候就提笔给小王爷去信了,信中自然是重提墨予婚事的意思。且事出突然,只能尽快,因而盼君早归云云。但墨予不知道这事,于是回房了仍觉郁郁,甚至一连几天不爱说话,全然失了往日的活力。

    时逢二月初二日,晨起的点心照例是龙鳞饼。芷蘅原要带着人一同出郊外,早听闻北城门外的燕山顶上素有香火鼎盛之庙宇。家中没人信这个,但既或游人如织,趁此机会若与旧友偶遇一番……白夫人向来最爱这个,一大清早正院喧闹的声音就远远的传来,只有三公子的怡然轩借口早春风寒,推了。

    风寒自然是没有的,如今的境况跟着出去也不相宜,再加上心中存事,墨予何来踏青赏花的心情呢?而主人们出游的今天,整个白府依稀笼在梦中,隔着雾气朦胧的湖面,缃雪馆遥遥传来小戏子们咿咿呀呀吊嗓子的轻音。

    三公子凝神听了许久,却是一出牡丹亭:良辰美景如今自然无可奈何了,赏心乐事何日才能到我呢?此刻正在指挥人打扫庭中落叶的丹椒经过窗前,耳朵就捕捉到了墨予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又是何事?侍儿心中细细思量,咱们一不缺那个意中人――白夫人晨起刚出门呢,二无亲眷长辈阻拦,否则哪家的大公子能这般明目张胆住在未婚妻家后院里?

    又或者大家公子皆是如此?丹椒其实不大能理解,自己与太太还是清清白白的,或者三公子前日之事,多少叫人心灰了?可不说两人婚约早定,只这白府,墨予公子也是从小住起……外头声名既然早担,日后又必然在一处,床笫之私有或没有……本不妨碍罢?正是丹椒虽有这般迤逦的芳名,不过是芷蘅当日对着选好的人,一齐而作,家中原是都唤作阿兰的。其人平日看着有些公子般的孤高,实则只算得上主子疼爱,娇惯出的略有小性儿的大家婢仆,如何能对这样的闺中心思感同身受?

    话说回来,墨予自己兴许也未必完全懂的,又此时庭院中恰逢竹林飒飒,几株早开的玉兰错落其中。看丹椒在门口指挥人打扫的身影,三公子恍惚觉得自己已在这里过了许多许多年,梦醒时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丹椒正是在他出神的这时进屋,略一屈膝问:“公子,今儿午饭摆在哪里?”不等他回答又顺手将一盏枫露茶放在墨予身侧的几案上。

    这便是生活了:三公子被唤回神,心中不知是松口气更多还是空落更多。午饭摆上了,今日桌上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他们两人。墨予用了几口,戳着青玉碟中莹白的杏仁豆腐,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问桌上的另一人:“阿兰……我记得,往前几年,仿若有人来老太太前头求过你?”

    “……确是有的”侍儿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茫然无知,又想起前阵子三公子收的信,里面“相逢”、“未嫁”等言,忽的不敢细说了,“公子怎么想起这事?”墨予咬着筷尖,回避了询问,踌躇着打听细节:“听说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又是正室……你如何……?”

    丹椒自然地在主子面前又给墨予盛了碗汤,同样无甚规矩的含着勺子,低头小声回应他:“有什么如何不如何……丹椒这名儿都是太太起的呀!”三公子有些不甘心,急冲冲反驳:“可郡王最多纳你为侍……还不知排到多早晚,就像如今…”碗里的豆腐此刻已碎的不甚好看了,未听得下文的墨予惊觉失言,小声喏喏:“对不住……”丹椒一面起身唤人收拾残羹,一面不甚在意的笑笑:“公子,且不说我们在一处都多久了……论情论理,哪有您赔这个不是的道理?太太若知道,可要罚我了。”

    待到整理完毕,侍儿服侍主子歇在榻上,拿着美人捶为侧躺着的墨予按摩后腰,丹椒才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与人提起这话:“公子记得不错……当年确乎有人求到老太太跟前了”三公子歪着身子,精神头却好,只听得侍儿在这日午后絮絮提起自己的从前,“…说来还是我本家表姐呢,家中也有几房下人……后来还听说赁了铺面,年下确有好几分出息的…”

    时人确乎有嫁娶选大家婢仆的风气,丹椒这位本家表姐大抵也如此――郡王府的贴身侍儿,甚至是小世女留着备选的,怎么也不算辱没了她。除开本人的交际手腕,行为处世,又与豪门贵胄搭上了线,可谓一本万利。此外这事对丹椒也是好处颇多,首先自然是正室之位,又是知根知底的表姐家,总有两分情谊,比寻常人家已是强了许多,聘金与三书六礼自然不会少,婚后说不得也是管家大爷,前呼后拥虽然未必,进出皆有婢仆确是肯定的。二来这样的人家求娶,他既然低嫁,如能要求对方不再纳小星,往后嫡庶之争,家门琐事,自然少一大半。

    听到此处,墨予也不禁觉得当年的这门婚事实则大有可为,只是奇怪丹椒为何仍选择了高门。侍儿原不愿多提的……后来说着说着仍露了意思,一来丹椒自小多病,半养半侍在郡王府,略大些又得了白家二小姐宠着,性格本就有些娇纵左性兼敏感多思。这般若外嫁自己当了家,再不是这般如鱼得水的境况,恐难长寿善终。二来家中人,或是郡王府的太太和姑娘们甚至丹椒自己――都清楚他那时已定了是白家二小姐,只差丹椒自己点头同意。不说芷蘅从来就是个疼人的,只说白家,从早几辈的祖奶奶起,一到小姐们娶亲,正室侧室哪怕是屋里人,从来是满城公子男儿的首选。

    这倒不稀奇,三公子听到此处忍不住也插上几句。自然不是白家小姐们代代容颜秀美,人品贵重。只是白家从早年封王的祖太太起,家中规矩便极分明,小辈姑娘们的后院样样皆有定数是一,无论嫡庶成年后立刻分府是二。这三嘛,就是金陵各家贵族小爷公子们交际圈中所传的秘闻了。丹椒原应知道这事的,但这一辈的白家大爷出身皇室,二爷又是东南海商幺子,唯一知情能带他出去赴约的三爷……此刻还在他面前嗑瓜子呢。

    三公子于是兴致勃勃为一头雾水的侍儿解释起来,这第三条,墨予自小闻说的,是关于白家小姐们。坊间传闻,王府祖太太御下极严外,闺帷之间更是一把好手。而白家小姐们代代要学的自然不会仅仅是权谋之术…诸般好处,幼时常被迫听叔叔伯伯们小宴时提起……墨予其实至今仍不懂父亲爹爹们提起白家小姐们时那些嬉笑的窃窃私语。虽然不知道长辈们满意的具体理由,又因公门侯府已是极高攀的,尚书府主君从未阻拦墨予与白二小姐相交,陈尚书也同样乐见其成。

    丹椒头一次得知这些公子们贵族宴饮上的话题,毕竟未曾纳娶。从答应白二小姐,如今的白夫人起,她是不许侍儿们出去的――除非跟着主子。对于丹椒,只能是白夫人或者三公子,而三公子……还没嫁进门。但他也有自己的见闻可说,毕竟从六岁进王府,这已经是丹椒呆在这里的第十一个年头了。左右今日亦无事,侍儿索性搬来了凳子,往三公子左手一坐,拣些上一辈老太太,姨太太们的后院趣事,一直讲到这一辈的太太,姨太太们。芷蘅既是二小姐,这一辈自然有白大小姐,又有同父出的三小姐,还未成年的四小姐等。

    墨予原知道这些人,但他来时多还是和府中公子们玩,对这家中的太太小姐们却不如日日在王府,且贴身跟在白夫人身边近五年的丹椒了解的多了。三公子把这桩桩件件当趣事儿听了,又戳着几块香瓜嚼两口,渐渐忘了前事,时不常问上两句“后来呢”,一主一仆就这般消磨了大半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