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三十四 纵死侠骨香(1) 城墙外,领头将领尉迟北一身银袍金甲,身躯魁梧而壮实,面膛紫黑,不怒而威,正掠马徘徊,等着万岩现身一战! 等得太久不免心烦,尉迟北忍耐不住高声叫嚷道:“怎么?万岩今日是怕了?” 片刻之后,但见厚重的城墙大门像帷幕般往两旁撕开,有两人并辔出行。 尉迟北远远瞧见已经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严峭,另外一人虽说一身戎装,手持长剑,看身形就知不是万岩,到得近前不由愕然,竟是个眉目如画,太过精致出众的少年,怎么也不像是个行军打仗之人。但仔细一瞧,少年神色坚定铿锵,自有股光华英武之气流淌在外,倒是有点让人不可小瞧。疑惑道:“这位是?” 严峭介绍道:“这位是万将军铩血为盟之小兄弟郁千惆,此次将军大婚宴请宾客,郁兄弟前来恭贺新喜,不想尉迟将军率众叫战,万将军新婚燕尔,不宜见血,特请郁兄弟出城一战!” “是么?”尉迟北装作不经易地道,“似乎与本将军听来的不甚相符,闻听万岩的新娘子才叫郁千惆……”眼眉上下一挑,讥笑道,“这相貌果真比娘们还标致,难怪万岩连男子都愿娶!” 郁千惆与严峭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变了。本自没有对外声张之事,怎会传到敌国耳朵里去?难道军营内有jian细? 郁千惆朗声道:“在下见过尉迟将军,早听万大哥提起过将军神武,心怀敬意,不胜向往。不过尉迟将军也太听信传言,事实上我与万大哥两人不打不相识,才结为异性兄弟。而将军成亲对像恰巧是我旧识,传到旁人嘴里不知怎地变了味。” 严峭从旁补充道:“是啊,万将军可是对郁兄弟的武功赞赏有加,尉迟将军可不要以貌度人!” “哦,万岩一代名将,武艺超群,你如此年轻便能让他赞赏有加?”尉迟北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郁千惆,话语中依然不信加嘲讽,眼神也极度轻蔑。 郁千惆抱拳道:“在下年少不更事,好胜心强。那日听闻万大哥所言,便想着能有时机与将军一战,今日有幸,如若将军能遂了在下之愿,自是不甚荣幸,当此生无憾!”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番夸赞到底让尉迟北面色和善了些,眸中隐露得意之色,不过转瞬又神色一凛,哼道:“本将军从不跟无名之辈交手,让万岩出来见我!” 郁千惆心道果然敌人是得到了一些消息,一定要亲眼见到万岩以证真假。只不过万岩身形异常高大,任何人都假装不得,否则……看来此时必须要露一手以振声威! 郁千惆缓缓道:“尉迟将军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我万大哥此刻新婚燕尔,可无瑕应付尔等。将军若不愿意一战,在下也不奉陪了。”语气故意说的很冲。 果然尉迟北被激的紫膛脸上微微变了形,喝道:“黄雌小儿,满口胡言,若不让你瞧瞧本将军之厉害,定难服众!”说着,夹马挺抢而来。 来得正好!郁千惆的长剑已出鞘,正面迎上! 一日很快过去,天一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真真儿就是旷世难寻的喜事模样。 元承霄安静的坐在房内,盘膝而坐,隐隐有雾气在他周身缭绕,满满弥漫着,让人觉得有种似仙似妖的错觉!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元承霄豁然睁眼,一跃而起,双目精光大盛!不想他的嫁衣神功第十重竟在此时此刻练成了! 嫁衣神功一共分为十重,从第一重开始,越往后越难练,但元承霄天绝之姿,早在四年前,就将嫁衣神功练到第九重,本是顺理成章的继续练至第十重,却自遇到郁千惆的那一刻开始,到如今,整整四年,神功一直停留在第九重,无论如何升不上去! 能练到第十重的原理,竟是要将前面练过的九重全部废掉,再从头至尾连贯起来重练一遍。他内力被封,武功全失,相当于前面九重全部废了。此刻静坐调息,在心伤愤怒、焦急忧虑,种种打击之下,意外的到达第十重!可谓因祸得福!此时还有谁是他敌手?费离还能困他到几时? 他激动的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千惆,你还好吗?你要坚持住……”一瞬间泪已盈眶。在遇到郁千惆之前,他压根儿不知道泪为何物;自遇到郁千惆开始,相见未见常常是无语泪先流。 大厅中,大伙儿在各自为喜事忙碌着。 费离早已喜服上身,看见元承霄衣服未换走出来,神情无由的一紧张,命令道:“来人,带公子下去换衣服。” 元承霄面无表情,袍袖一挥就将靠近的两人震开。 费离惊得目瞪口呆,颤声道:“你……你武功怎地恢复了?”脸上惧怕之意顿显,而周围的白衣人忍不住发起抖来!元承霄的手段他们都见过,此刻怎能不害怕! 一些本自拥护他的白衣人原先慑于费离的势力假装委曲求全,此刻见主人安然无恙立即反戈,对着元承霄迎头便拜,颤声解释着他们的不易。 很快,所有的白衣人都拜了下去,只剩下费离一个孤家寡人,脸色只能以死人来形容。 正在此时,突听“砰”的一声,院门竟被人强力震开,散成碎片向四面飞了出去,激起万千尘埃。 尘埃过后,一人负手而立缓缓现身,锦袍玉带,温文俊雅,嘴角微翘,眸子却氤氲莫明。此人前后左右都被人簇拥着,排场之大,非王孙公子莫属! 元承霄眼眸大张,怒气顷刻如大雨滂沱倾巢宣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屡次算计郁千惆和他两人的龙见影! 龙见影冷冷横扫元承霄一眼,将目光锁定在费离身上:“是你害了郁千惆?” 费离早闻龙见影的大名,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也不惧,冷然回道:“是又怎样?” “别人没告诉过你么?我龙见影的人,不管是兄弟也好,侍从也罢,旁人都动不得半分!” 费离冷笑:“可惜他既非你兄弟,亦非你侍从!” “只要是本王的人,本王想他是什么,就是什么!”龙见影微一挥手,身后的其中一个锦衣人身形已动,如电疾射扑向费离! 元承霄忽然想起莫晓兮临死前的话,说已将费离暗害郁千惆之事全部告诉少主,少主绝不会放过费离!他的少主即是龙见影!果然,龙见影此时来找费离算账了! 元承霄静静的看着,无任何出手之意。费离太令他失望,太伤他的心! 费离虽是以医术闻名天下,武功也是不弱,两人交战自是难分高下。很快,龙见影手下又有两人加入战团,场面顷刻扭转,费离险象环生,几十招下来,已无力招架。但见砰的一声,一人的铁掌重重击在费离胸膛之上,将他震飞数丈才跌落下来,口中鲜血狂吐! 元承霄蓦地扑上前,一掌挥退再次进击的敌人,费离眼见元承霄竟为其挡住攻击,先是惊愕,继而转成狂喜,只觉胸口都不那么痛了。 龙见影眼眸眯起,杀气顿现,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要救他?他屡次害千惆,你要救他?” 元承霄瞥了费离一眼,同样冷冷道:“我不是要救他,而是要亲手杀他!我元承霄的兄弟,只有我能杀他,别人都不能,尤其是你!尽管,现在已不是兄弟。”最后一句话分外加重了语气。 费离面上喜悦顿时收敛,绝望的瞧着元承霄,呆了半晌,忽尔又大笑起来:“好……好,承霄,能死在你手里,亦是我这一生心甘情愿的归宿!” “你屡次三番害千惆,又害死林佑,死一千次都不足惜!只不过,我亦要你尝尝生不如此的滋味!你想要千惆尝的,我一并还与你!”元承霄语气沉痛又冷厉。 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意志促使费离闻听此言后急急喝道:“等等,林佑并没有死!” “什么?他在哪里?”这算是元承霄这么多天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我也不知……只是被他逃脱了,那点伤不足以致他命……”费离惨笑着,容色颓败。 “哼,就算林佑没死,也难洗清你的罪责!”语声中,元承霄身形起动,随手抢了白衣人手中的剑,嗤嗤两下,快速在费离脚腕划过,费离顿觉一股钻心之痛直透胸腔,两眼金星乱冒,痛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挑你双脚脚筋,是要你活着,活一天就接受一天煎熬,此生此世,你将永远承受我的愤怒与惩罚!”元承霄面无表情,眸中杀气隐隐,挥了挥手,喝道,“将他关入地下室,留他一口气。”言下之意自是随便你们怎么对他,只需留着他一口气就行。 “哈哈哈……”费离唯有以狂笑来发泄心中诸般不甘与愤恨,随着白衣人将之拖行的脚步,笑声越来越远,终至完全听不见! 二十年的兄弟……兄弟……,果然这世上唯有千惆可堪交心,纵然其此生绝情,却绝不会负义,绝不忘恩!元承霄面容惨淡,缓缓闭了下眼眸,沉下心绪之后张开,星眸锐利如箭,直直射向龙见影,长剑微微扬起,手底下已经蓄满真气。 明知龙见影一方实力不可小觑,此时此刻唯有倾尽全力一战才是最佳方案! 龙见影冷笑着,微一挥手,底下的人倏地全部围拢过来,将元承霄团团围住,这情形好像又回到了在京城的时候。只不过此时的元承霄内力充沛,神功大成,亦没有弱点受制于对方,自然毫不畏惧! 何况,在元承霄眼中,向来是没有“怕”字! 眼看双方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一旦交战,难免会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恰在此时,门外旋风般冲进一人,狂奔到龙见影面前扑地单膝下跪,口中颤声道:“不好了,少主……” 龙见影瞧了元承霄一眼,暂时止住下属的行为,微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属下们已打听到郁公子的下落……” 龙见影眸中掠上狂喜:“真的?他在哪里?” 元承霄一听见“郁公子”三个字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 那人声音更加发颤:“那郁公子代万岩出征,已经……已经战死……” 三十五 纵死侠骨香(2) 龙见影哪里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怔,厉声喝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那人声音更低了:“是真的……郁公子的死迅已传遍江湖……出殡日期也已定了……就在明天……” 眼见面前的两人都震惊的无法言喻,满满的惊痛与不可置信写在脸上,那人又解释道:“江湖传闻郁公子是因自己之故引得万岩与元承霄双方火拼,导致万岩惨死而心生愧疚。恰逢此时敌兵来犯,郁公子自愿以身犯险,率兵出征。本是稳cao胜券,谁知其中有jian细,导致郁公子腹背受敌,便……便……” 龙见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稳,胸腔内有什么在炸开,是心裂的感觉,心碎的声音! 战死……战死?元承霄茫然的看着那人嘴唇一噏一合,却完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脑海中只有“战死”两个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嗜心血蛊怎么没用?嗜心血蛊是骗人的,骗人的! 胸腔已经完全麻木,心脏仿佛都停止跳动,再没有一丝活的气息!身躯僵直了很久,元承霄突然有所醒悟,脑海内一个念头清晰无比——不,我绝不相信,绝不相信! 元承霄猛地奔出院门,跨上马匹,双腿一夹即狂奔而去!他要去找郁千惆,无论生死,他都要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见影也终于回过神,心痛如死的大吼道:“还不快备马!” 郁千惆的死迅确已传遍江湖,连带着传的是贺瑞钦放话天下,所有造谣生事、诬蔑郁千惆“狐媚惑人,秽乱江湖”的人要亲自到郁千惆灵堂道歉,还他清白!届时,他会将无条件双手奉上! 灵堂设在万岩府邸,有层层士兵把守看护,四周围墙上皆有弓箭手守护,前来吊唁的先上名贴,经由守卫查验之后方可进入,硬闯者格杀勿论! 名声太大,又因着郁千惆的江湖上的“盛名”,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将偌大的将军府塞得满满。这其中当然也包含青城掌门佟延西、南山掌门陈乔、明月山庄庄主岳容、司空世家掌门司空耀,这几人与万岩一战侥幸受伤未死,此刻又纠集了一帮同道,再次登门造访,暗中再行不轨之事。 元承霄马不停蹄,一刻不歇,硬生生的累死了一匹马,之后全力施展轻功,才在第二天正午赶至将军府。 老远就瞧见将军府门口一片缟素,是因了郁千惆乃是战死,所以才可以将灵堂设在将军府,与万岩之棺木摆放在一起。 门槛就在脚下,元承霄反而不敢踏进去,浑身失去了行动的力气。他绝不相信听到的消息,绝不信郁千惆会死,临到门口,却没有勇气去探寻真相。他怕之后见到的会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会彻底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他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门口,痴痴的望着里面,良久不动一动。直到有人走来,喊他进去,喊了几遍他才惊醒,然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竟是风若行! 风若行眼眸通红,形容憔悴,透露出来的气息不能以悲伤来形容! 元承霄整颗心迅即的沉落下去,像坠入万丈深渊,永劫不复!他结结巴巴的问风若行:“千惆……还好吧?你别骗我……” 风若行止不住的泪流满面,嘶吼道:“你还有脸来……你口口声声护他一生,如今呢?”说话间,风若行握紧了拳头,几乎想挥拳而上!随后而来的冷卓轻轻拽住他手,面向元承霄,低低道:“主人,你先里面请吧……” 元承霄木然的跟在冷卓后面,像个牵线的木偶,毫无辨识的能力,要冷卓几番牵他衣袖他才能正常的到达里屋。 偌大的一个灵堂,白的无一丝杂色,冷的无一丝人气。 正中间停放着两具棺木,棺木前面都放着灵牌。左边是“万岩”字样,右边字样赫然是“郁千惆”! 元承霄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轻抚那几个字,转头痴痴地问站在一旁神思悲痛的贺瑞钦:“贺前辈,千惆的名字怎会在这里?”他伤心过度,竟变得痴痴傻傻,正常的思路都没有了。 贺瑞钦红了眼眶:“元公子,你先陪陪千儿吧。千儿一生孤苦,总算有你这么一人自始至终都牵挂他。”他瞧了瞧外面,那些江湖人士眼见元承霄出现,都在强自按捺着火气不敢乱动,也忌惮院墙上的弓箭手,伺机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贺瑞钦收回目光,叹道:“不像他们,此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我手上的。” 元承霄忽然有了丝神智,上前揪住贺瑞钦衣襟,双目赤红:“你居然有为什么救不了他?为什么?” 贺瑞钦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哪有什么?不过是世人想有,我便遂了他们的愿!” 元承霄绝望的松开五指,身形踉跄倒退几步,转身僵硬的抚上棺木,突然又发疯般的吼道:“不,我不相信千惆会死,我要见他!”伸手欲推那棺木盖子,真正推时如有千斤之重,推得半晌,仅仅推动了一线,连一丝缝隙都未见! 他竟没有勇气真的推开那棺盖! 猛然外头一个声音喝道:“本王也不信!”一人昂首阔步走入,前呼后拥,温文俊雅的面容上隐隐既悲又愤,一脸的无法置信。 元承霄下意识的抬眼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龙见影! 龙见影一晃身来到近前,看了眼棺木,森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运劲一掌即将棺木震开。他虽然不信,但又怕震开的同时会伤到里面的“尸体”,是以虽用了劲,却是巧劲,棺木只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就稳稳落在一旁的地上,未有一丝损伤。棺身丝毫未动,自然不会损伤到里面的人。 众人的目光随着棺盖的翻滚、落地,将视线收回转落到棺中时,几欲窒息! 棺中明明白白躺着的正是郁千惆!僵硬而冰冷,如假包换。 为保他尸身不腐,四周皆铺了冰块,以致那容颜除了白的不正常之外,丝毫不像是死人,倒像是睡熟了。 最后一丝希望都告破灭! 元承霄没有揭开棺盖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心里还存有那般奢望——没有亲眼见到郁千惆的尸体,郁千惆就没有死!而今,被龙见影无情的打破! 元承霄的目光瞬间凝滞,脑子仿佛被挖空,身躯也只剩一具空壳。一句话都说不出,一滴泪都流不下来!良久,才听见他呓语般的低吟道:“千惆,你满意了,你终于离我而去,剩我一个人了……一个人……” 龙见影则死死的盯着郁千惆的面容,仿佛想从其苍白的脸上找寻到一丝生的气息。然而没有,尤其是其属下伸手轻轻探了探郁千惆的鼻息,生息全无,摇着头望着他,几乎不敢将结果说出口! 贺瑞钦四下一扫众多的人群,到得差不齐,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一并来了。缓缓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高举着喊道:“在此,你们想要的就来取吧!” 青城掌门佟延西、南山掌门陈乔、明月山庄庄主岳容、司空世家掌门司空耀四个人不约而同的上前,纷纷嚷道:“给我!”异口同声的两字,道尽了他们心底的贪婪丑恶之心。 贺瑞钦冷笑道:“你们为了在琉璃居犯下滔天恶行,今日还有脸来此?” 四人相互望一眼,青城掌门佟延西道:“这不关我的事,完全是那烈阳子与明月山庄、司空世家干的好事!当时我们被万岩重伤昏迷,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后才得知他们下手居然如此狠辣,竟与那魔头元承霄无异!” 司空耀听了怒容满面:“姓佟的,我们当初去的时候讲好了是在同一条船上,你怎地如此不守信用!” 陈乔冷冷接道:“那是因为你们不知受了那烈阳子的蛊惑还是本性残忍,居然连毫无抵抗之力的人都不放过!我俩以你们为耻!” 副将严峭紧握刀柄,语气底下是压抑着的愤怒:“这么说,你们皆有份参予杀害我们将军了?” 司空耀道:“我们可没想杀万岩,是卫云杀的!卫云私自偷袭害了万将军!他是郁千惆的师弟,要怪就怪百里门教导无方,养出了两个祸害,一个阴险自私,另一个更害了不知多少人!” 贺瑞钦大喝道:“住口!千儿人已死,你们还要污蔑他到几时?” 司空耀道:“事实俱在,若不是郁千惆媚骨天成,怎会引得万岩到琉璃居与元承霄的人相互厮杀才殒了命!” 贺瑞钦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这个睁眼说瞎话之人,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这恶人,连声道:“你……你太阴险卑鄙了!明明是你们挑起的争端,还要硬栽在千儿身上!” 司空耀冷笑道:“你可有证据!” 三十六 不惭世上英(1) 严峭一挥手,一个士兵跑过来,先参见了严峭,尔后对着大家朗声道:“我便是那日幸存之人,那日发生的情形我都一清二楚!当时元承霄根本不在屋内,他底下的庄内弟子也全被俘,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是这些人想着如何折磨郁公子,将军自然瞧不过,才站出来要救郁公子! 谁知他们几个人枉为武林正道,知道将军担心郁公子,处处以伤郁公子要害为目标,更以郁公子性命作要挟,害得将军方寸大乱!他们又仗着人多,一寸寸耗尽了将军的力量,最后更让卫云偷袭得手,将军才……才……”说到最后,士兵忍不住语声哽咽。 严峭厉声道:“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佟延西眼见情势不对,忙道:“全都是那烈阳子干的,激得万岩像疯了般找我们拼命,我们为求自保不得不应!而且我跟陈掌门也是受了极重的伤,差点死去!” 南山掌门陈乔赶紧接道:“是啊,是啊,之后他们做的事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完全不知。” 贺瑞钦气怒不已:“他们又做了什么事?” 岳容喝道:“你们别乱说!” 佟延西与陈乔互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佟延西会意道:“哼,你们三人杀了万岩还不罢休,将余下所有活着的人都屠尽了,现场血流成河,人间地狱都不过如此!而且我还听说,你俩任由烈阳子对郁千惆作出那等禽兽之事!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俩乃堂堂一代掌门,居然会作出此等恶心不齿之勾当,实令我辈蒙羞!” 司空耀气得一张脸已经变形扭曲:“佟延西你给我闭嘴!我们也是上了那烈阳子的当,谁知那小子安的什么心,将郁千惆折磨得奄奄一息,还骗了我们,独自带着郁千惆不知去向!” “住口!你们做出这等兽行之事还不知悔改,是要等着老天爷收你们吗?”贺瑞钦气得语声颤抖。 陈乔道:“哼,那烈阳子跟当年贪财好色的清虚子如出一辙,他挟了郁千惆能干什么好事?你俩是促成烈阳子行污秽之事的绝对帮凶,别想抽身事外!” “胡说八道,那烈阳子只是对郁千惆用了刑,之后……之后……” 司空耀说到这里有些语塞,当时他在室内疗伤,确实不知道施刑的具体细节,之后烈阳子私自带走郁千惆更无法得知他干了些什么。其实他也怀疑烈阳子那等人,猥琐污秽不似常人,做出什么不耻之事也不见怪。 贺瑞钦声音震颤不已:“我仔细检视过千儿的伤口……你们无法想象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若不是元公子用嗜心血蛊保着他的命,他早就一命呜呼!就算如此,最后连嗜心血蛊都扛不住这般折磨,变成死蛊!尽管如此,千儿拖着残躯,仍要报将军之恩,才彻底送了他年轻的生命!”说到后来,他哽咽着花了好长时间才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岳容被说得怒极,与司空耀道:“这两人胡说八道污蔑我们,已非我们盟友,我们不必再讲昔日情谊!” 司空耀杀心大起,当即应道:“不错!”说着闪电般的拔剑朝佟延西攻去。 佟延西喝道:“来得正好,还怕了你不成!”挥掌迎上。陈乔略一思忖,心想还是先帮忙再说,当下也加入战团帮着佟延西迎战司空耀。 司空耀高吼道:“岳容,你还不出手!”岳容听得面色一变,片刻后一咬牙也闪身加入战团。 贺瑞钦望着相斗的四人,又望一眼余下的群豪,大声说道:“如今老夫要当着天下人的面为千儿正名,他堂堂正正,聪明机智,虽短短二十二载,但行事光明磊落,心怀天下,从未做过对不起他人之事!却屡有居心叵测之人污他言行,辱他身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阴险小人利用他挑起各方战火,岂能怪当事人乎?千儿是这当中明明白白的受害人,你们可听清楚了! 如今我将这本双手奉送,又有何不可,不过是身外之物!” 贺瑞钦说到激动之处,陡然哈哈笑着,将书向空中一抛,顿时群豪飞跃而起,数十双手齐齐伸向空中夺那,场面顷刻混乱成一片,像极了锅中不停翻滚的水,热浪四涌,兵刃齐飞,不见鲜血势不停止! 元承霄依然一眨不眨的凝神看着棺中人,仿佛被钉住了,过了这么久姿势都未变换一下。外面场中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一概不闻不问,直到龙见影回过神,厉声斥责道:“元承霄啊元承霄,你瞧瞧,你发誓要护其一生的人,此刻毫无生息的躺在你眼皮底下,你还有何颜面活于世上!” 元承霄头都未抬,只下意识的接道:“不错……不错,我自负武功天下第一,没有我要不了的人,没有我护不了的人!谁知,便是我的这份偏执害了他……害了他……他屡次受伤也全因为我之故……” 龙见影气得俊雅的脸青筋直跳,转向棺中人,语气又是恼怒又是怜惜:“千惆啊千惆,这便是你当初选择跟他走的结局么?你此刻是否后悔?”眸中阴晴不定,忽地又多了一丝绝决,沉声道,“来人,封棺,连棺带人一并带走!” 元承霄顿时怒道:“谁敢?”一手用力按住了棺木的一边,不让人挪动半分。 龙见影随即伸手握住另一边,两人的力道通过棺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这棺木哪里经得起这般深厚内力的比拼。但闻啪啪碎裂的声音,棺木在两人合力夹击之下顷刻散成碎片,尸体眼看就要掉落于地。元承霄左手急急伸手一捞,右手一掌挥开也想来接尸体的龙见影,无丝毫停顿,捧着尸体急退到三丈开外! 龙见影毫不迟疑的扑了上去,两人顷刻交起手来! 风若行在一旁愤怒得不可言表,怎奈他武艺不佳,根本插不进两人之间,只得瞧着干着急。况且一旁龙见影的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人,不让别人动手阻碍他们的少主办正事。唯有用尽全力大喝道:“住手,快住手,人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 恰逢贺瑞钦扔出,转头瞧见这番情形,气得愤然怒斥:“千儿人已死,你们还要在他灵前大打出手,是要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两人骤然停下手,看着刚刚还躺在棺木中像熟睡般安祥的人,居然死了都不得安生,被两人齐齐将棺木震碎,让尸体暴露在外,若不是两人皆有意识只将内力落到棺木上,很有可能连尸体皆会一同震碎、无法保全! 陡然想明白之后,两人皆是骇然失色,痛心疾首。 龙见影愤怒地道:“元承霄,你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何曾有一天让千惆安宁过?纵算是死了,你也不肯善罢干休!你欠他实在太多,生生世世都还不清! 元承霄机械而僵硬的回道:“不错,阎王爷说了,我伤他太多,负他太多,欠他太多,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即是如此,你还不快快去死,唯有死才能赎你满身罪恶!” 元承霄原本空洞的双眸忽地有血泪蜿蜒而下,流落两颊……他完全不去擦拭,转目瞧向怀中人时,又似有无限柔情蜜意盘桓在眼眸内,嘴边竟泛起动人的微笑,呓语般低低吟道:“千惆,我说过,你死,我死;你生,我方生,此刻我便来陪你。” 四年前,绝谷一会,面具之下,注定一场无边无际的纠葛自此开始……上天就像一张大网,将两人牢牢缚在其中,谁都无法挣脱,越是挣扎那网收得越紧,深深勒进皮rou,勒到灵魂深处,鲜血一路洒彻四周从未停下,直到各自身心俱损,奄奄一息。 这就像老天爷闲来无事自己与自己下的一盘棋,自己给自己挖坑设陷,直到下完最后一颗子,这局才能散。之后老天爷没事人般拍拍屁股走人,而棋子已七零八落,伤痕累累。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拥有得太多,得到的也太多,导致年纪轻轻就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尤其是在他被毁容颜之后,心比任何人都硬、都冷,乍看无欲无求,却是无人可入心。而郁千惆犹如利箭正中他的心脏,是他此生的“欲”,他毕生所“求”的果! 整整纠缠了四年,如今随着郁千惆的死仿佛尘埃落定,世上再无任何有意义的事值得元承霄去做,并值得他为此活下去! 元承霄笑得惨然而绝烈,缓缓闭上双眸,提起掌便往自己天灵盖击落! 三十七 不惭世上英(2) 龙见影深沉的眸子终于露了一丝喜色。 贺瑞钦惊呼声未出口,一只手于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元承霄的手腕,阻止了他自伐的行为。 众人都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龙见影更是无法置信的瞪着眼前这一幕! 元承霄的手腕被人执在空中无法下落,那手心冰凉却坚定有力。不由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阻止他此番行为的人,顿时全身的血液又沸腾了起来,仿佛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俨然生出无限生机! 这阻止元承霄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刚刚还是一具“尸体”的郁千惆! 郁千惆一甩元承霄的手,自元承霄怀中翻身跃起,冷冷道:“干什么?这么糟践自己的命?!”语气冷冰冰的无丝毫烟火气,听在元承霄耳中犹如天籁之音,呆怔在原地,口中失了言语,像傻子般,只会傻笑着望着郁千惆,而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是……”郁千惆原本想说这是做给谁看,不妨元承霄猛地一把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搂在怀中,打断了他的话。 元承霄拥得太紧,仿佛将一辈子的力道全都借用过来,用于此时此刻!温热的气息近在眼前,熟悉的面容触手可即,令得元承霄迟迟不愿意松手,很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便如梦境,顷刻散得一干二净! 郁千惆笔直的身躯不自禁的渐渐趋于柔软,眼眸内的冰冷之色即将褪去,可惜这种有可能蕴含他真实想法的情绪只展现得一瞬,迅即收敛。只轻轻拍了下元承霄的背,低声道:“我没死,你先放手。” 元承霄总算松开手臂,眸内的光影无比鲜活,惊喜的连话语都说不连贯了:“千惆……你……你怎么回事?” 风若行更是高兴得眼泪流了下来,奔上前左瞧右瞧他,同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郁千惆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让关心他的人恍然疑似在梦中,脸上皆是一片惊愕与不解之色,连龙见影都不例外。而贺瑞钦,像是早有所知,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 郁千惆并不急于回答元承霄的话,反而笑着对贺瑞钦道:“师傅,您这戏演的真让徒弟大开眼界。”他瞧了瞧外面,外面已经争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笑意微转,略带了一丝无奈与沉重,低低道,“若不如此,又怎能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龙见影瞬间明白了什么,又想气又想笑:“原来,你是装死……” “可明明刚才你气息全无,全身冰冷……”元承霄乍喜之下,脑袋都不怎么灵光了,仍旧有点反应不过来。 郁千惆道:“换你躺在四周置满冰块的棺木里试试?身体恐怕比我还冷!”语气中竟然有一丝揶揄。 元承霄哑然失笑:“那……那气息……” “师傅有一味药,可以让我沉睡如死了一般,维持一个时辰。”郁千惆道,“幸好我及时醒了过来,不然……”忽然察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他顿住了语声,没有再说下去。 元承霄却已明白,如果郁千惆晚醒得一刻,醒来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尸体,所以少年才说“幸好!”。 无论郁千惆表面如何冷酷,不假辞色,严肃以待,潜意识里仍是不希望元承霄因此而死……只不过他不想表露自己的心迹,说到一半发现才倏然收了口。 猜到后,元承霄心里自是狂喜,他不像郁千惆擅于且要刻意掩藏自己的情绪,心里怎么想,脸上就表现了出来。 龙见影听在耳内,瞧在眼里,刚刚的喜悦俱都转成了满满的嫉妒——郁千惆在意的,还是只有元承霄!一如当初,他宁死都不愿留下,要跟元承霄一起走…… 场中争夺的人已经倒下大半,剩下未加入战团的闭上眼睛不敢看这惨烈的战况! 一本,一出人间戏,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江湖上演。只不过由于道具的变换,人数的轮转,时光的变迁,或多或少稍有不同罢了。 郁千惆缓缓踱出,朗声叫道:“诸位还不明白,为了一本究竟还要争到几时?”他武功已复,内力比先前更为精纯深厚,这句话送入每个人耳中时,让他们觉得有人在耳语一般。 众人不由都停下手来,那先前折磨郁千惆的四大掌门人都受伤非轻,此刻俱惊骇交加的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是一具尸体的人,武功似乎比之上回在百里门见面又精进了不少!明明几天前还是羸弱好欺任人宰割的样。 郁千惆继续冷笑道:“你们仔细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是你们一心想求的经文?还是仅仅一场春秋大梦!” “臭小子,你居然假死骗我们!” “若不如此,怎能劳动你们大驾前来?”郁千惆冷笑依旧,“区区一本,究竟让你们争了多少年?害了多少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盲目轻信早于三十年的不实传闻,不放过任意一个与之相关的人?” “臭小子你知道什么!表面上是部医学名篇,那是正着读。倒着读正是武学不传之秘,是一种罕见的内功心法!否则区区医文,值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吗?” “哦,那你们仔细瞧瞧手中之书,可是依你们所想?”郁千惆冷笑着,为这些人的愚蠢齿寒不已。 那抢了几页在手中之人,闻听郁千惆之言,忙不迭齐齐翻开手中残页——上面的每个字都认识,就是看不懂,颠来倒去也看不懂,果然不是他们想要的内功心法! 不过是贺瑞钦随手写的几段治病药理,非医者之心自是半点瞧不懂。 这些人气极败坏,喝道:“郁千惆,定是你这狡猾的小子暗中掉了包,快将真经交出,可饶你不死!” 郁千惆失望的摇头道:“可笑你们如今还不明白!世上本没有,是有心之人特意放出消息,让你们追抢争夺,搅乱江湖!三十年前是如此,三十前后照旧!还记得数天前我在酒肆说的话吗?一盘散沙,乌合之众,只要有心之人稍加点拨,你们就会像没头的苍蝇,一头钻入敌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当中,正如我今日轻易将你们引入瓮中一样!” 众人面上大大震惊,那日酒肆中大言不惭,浑身脏臭不堪的人居然是眼前的郁千惆假扮?怎么能想象得到眼前之人干净白皙的模样,是那日恶心碜人的乞丐呢? “臭小子,你敢骂我们!”众人气得都快爆血管。 “可惜再骂也骂不醒一群装睡的人!”郁千惆的声音更冷,言语更利! 其中一人总算有所醒悟,失色地道:“你是说这回也是朝廷放出的消息?与那百里门宝藏一样?” 郁千惆瞧了龙见影一眼,众人也望向龙见影——龙见影脸上不由变了脸色,却不是被窥破计谋之后的心惊神色,而是冤屈、愤怒之色! 郁千惆缓缓道:“这回与龙见影无关,是更大的通天之谋。” 龙见影知道少年完全可以将这些推在他身上,却选择事实求是,心下慨叹,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那是谁?” “郑前,原将军府幕僚,实际是敌国隐藏在关内二十年的jian细!他处心积虑,探寻到多年前江湖上的风波,便利用人的欲望贪婪之心,诱你们互相残杀,也诱得万将军前来,他好一网打尽。届时城墙没有了将军守护,敌国之精锐部队自可畅通无阻,长驱直入,直捣龙xue!” “竟是如此么?你如何得知?” “那日我代万将军出战,因何腹背受敌?正是郑前之故,幸好承蒙严副将从旁掠阵,努力率众迎敌,才将敌军击退!而我趁机假死,便是要你们所有人能够来到此地,一是要你们受到相应的惩罚,二是让所有人明白个中曲折!” 严峭插口道:“惭愧惭愧,若非郁兄弟确实武功绝顶,擒了那尉迟北不说,还能带领大家突破重重围困,安然回转,我等与手下弟兄皆佩服得很!” 那时那刻,严峭他们心里才真正对郁千惆存有敬意,方有些理解常年流连于万花从中的万将军,为什么会像着了魔般独独对郁千惆钟意至斯,直到为其献出生命而丝毫无悔。 少年明明身负那等武学,明明可以事不关己的抽身而走——他若要走,怕是任何人都拦不得!却宁愿留下,忍受将士们的白眼,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擒将败敌,又能借此契机巧施妙计,以此惩治一些jian佞贪婪之辈,为万将军报仇血恨! 只不过这样的人,恰巧长得好罢了。长得太好,往往让人忽略他外表底下那颗真正惊艳绝伦的火热侠义之心! 三十八 曲终不负卿(1) “可有证据?!”群豪依然不敢轻易相信,不见黄河心不死。 严峭接道:“此事在下和众多将士都可作证,那郑前狼子之心,先前就想暗害万将军,幸得郁兄弟窥破先机,那次将军才可化险为夷,我们都误会郁兄弟了。” 司空耀冷笑道:“哼,你们与这小子蛇鼠一窝,作不得准!” 严峭气道:“就知道尔等宵小之徒会耍赖,幸好我们早有准备!来人,将那郑前带上来!” 军令如山,不多时果见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蓬头散发的人进来,押到众人面前! 严峭冷厉的目光四下一扫,高声叫道:“在场之人睁大你们的狗眼瞧清楚了,这就是被我们生擒的郑前,如若不信尽可盘问他!” 那郑前此刻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了昔日从容嬉笑的模样,看来丧气如落家犬,直到瞧见郁千惆后,死沉死沉的眼里突地蹦现寒光,狂叫着扑上前,那样子,就像郁千惆刨了他祖坟,非饮其血啖其rou才解恨!他手腕脚上都戴了沉铁所铸之镣铐,哪里挣得脱,直扯得咣当声响,又被士兵强行按住,寸步难移! 郑前唯有仰天长啸,凄惨地吼道:“郁千惆,郑某纵是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郁千惆负手而立,面上似笑非笑,置若罔闻。 严峭厉声道:“大胆郑前,若非你处心积虑谋害我们将军,欲让边关失守,你们好趁虚而入,又岂会落到今日下场!” 郑前像得了失心疯般惨叫道:“郑某卧薪尝胆二十年,费尽心血,好不容易得此契机,挑起朝堂与江湖的纷争,不想临到头功亏一篑,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哪!” 一阵摇头晃脑后,郑前凄狠的双目转向郁千惆,眼神如死,咬牙切齿:“如若我早知那万岩要的是你,当初就应该拿你去要挟他,省却中间许多功夫!” 郁千惆方道:“纵算如此,事情亦不会如你所愿!” 郑前凄厉地叫道:“不可能!那时你武功全失,哪能逃出我们的手掌心!也不至于如今让你恢复武功反折在你手里,让我等功败垂成,廿载苦心毁于一旦!恨就恨在我有眼无珠,居然都辨不清那女子竟是你假扮!” 郁千惆道:“这要感谢沐晚的妙手装扮,你也不必自责,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何况是你。”他本是真心劝慰,郑前却当他故意讥讽,呸的一声道:“此刻要杀要剐随你们便,郑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严峭面向众人:“诸位可听清楚了?” 群豪此时无一人应声,严峭冷笑着微一挥手:“拉下去!” 人证物证俱在,如若再有异议,便是睁眼说瞎话,在座各位好歹都负一时盛名,自然不好意思再去争辩什么,否则这老脸以后如何还能在江湖上混? 他们怎么能够料到,自己本是武林中一方掌门先尊,此刻居然被人玩弄于孤掌之间而不自知,还要一个毛头小子使计诈死循循善诱才能明白。而这个小子,曾是屡次被他们用言语尽情诋毁、诛心灭魂之人! 放眼望去,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残败如落叶,难看到死! 四年之中,郁千惆因着与元承霄的无数次纠缠,被江湖诸人的污秽之辞推上风尖浪口,以致让很多不明真相的人误解,忽略他原本在江湖崭露头角时,是以机智闻名于世,而不是靠脸!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人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更因着郁千惆本人万里挑一的长相,让口舌之辞愈演愈烈、愈来愈真,使得他有口难辩,而今借此时机,一并还他本来真正的面貌! 群豪的目光都瞧向郁千惆,有愧疚的,有慨叹的,有敬佩的,仍有不服的、愤恨的、嫉妒的,千般含意,万种心绪展现在脸上,不能一一道来。 “事已至此,大家散了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像说中了大家的心坎。人群顿时像有了默契,招呼都不打一声向四周散开,搀得搀,扶得扶,踉跄着身形,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 佟延西与陈乔互相望一眼,双方都是满身血迹,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是恢复不了的,脸色比哭还难看,惨白着脸相互搀扶着走出门。 郁千惆没有阻拦,只遥遥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刻我放过你们。如若今后你们仍要为非作歹,那么,便是如他们一样的下场!”话音未落,他身形骤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剑,在其内力催发之下,寒光迸现,只一闪,这道光芒如影子般没入岳容与司空耀喉间。 两人圆睁双眼,倒地不起。直到此时,才有鲜血自他们颈间流出,可见这一剑有多快、多利! 郁千惆年纪轻轻,一早堪破尘世,尊重生命,绝不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所以杀两人放两人。一来是杀鸡敬猴,让活着的人不敢再造次;二来是这被杀的两人,手上沾满了不知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不死不足以赎其之罪,他要为那些将士、那些白衣人讨回公道,尤其是万岩! 佟延西与陈乔瞧得心胆俱裂——这身手、这剑法,他们两人全盛之时,拼尽全力都不是其对手!恍然记起来,那时初出茅庐的少年,除了机智闻名于世之外,后来还有他的剑法,他那鬼魅般灵活的手腕! 此所以,真正能伤郁千惆的人,除了他亲近之人,除了他交心之人外,恐无他人了。 元承霄轻轻掠上来,眸中充满惊喜:“千惆,你这武功进步的也太神速了些!” 郁千惆反而面无表情,内心只有伤感,无一丝欣喜!他虽为万岩报了仇,但死者已矣,无论如何是活不过来了。只不过是平他的心,顺别人的气,尤其那些将士们,积蓄了很久的恨、对万岩的义,到一定程度自然要发散出来,方有更好的士气迎战不知何时会再次汹涌来犯的敌军! 机智、谋略、武功,如今的少年都已到手,这样的人,怕是今生今世再无法得到了吧。 龙见影闭目想着,缓缓摇头,从没有此刻这般地泄气。仔细再想想,心内生出些释然之意:少年依然是他心底不可触及的角落,即是如此,就让这个角落永远地封闭在一边吧,何必再去撕开? 真个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这种温情良善的念头仅仅一瞬,龙见影深藏在心中的恶念便掠上来,将之完完全全盖住!他心头恨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再狠厉一点,定要拿少年门派之人的性命相协! 好在来日方长……龙见影转念之间已生了无数心思,袍袖一挥,陡然击掌称赞道:“不错……不错,果不愧是我惦记了七年的人,轻轻松松将一干人玩弄于孤掌之间!” 元承霄最听不得别人口口声声惦记着郁千惆,立马冷冷接道:“姓龙的,你几次三番害了我跟千惆,这笔账往日未算,此刻是时候一算旧账了!” “凭你?”大概,在这天底下,唯一不怕元承霄的唯有龙见影一人了。龙见影轻蔑的笑着,眼睛却隐有一丝担忧地瞧向郁千惆,果然少年平静又淡然的声音接道,“还有我。” 龙见影瞳孔一缩,又遽然哈哈大笑:“千惆啊千惆,他乃屠你满门的刽子手,如今你竟要与仇人为伍?你不觉得愧对你师傅、愧对你同门吗?” 龙见影自然也知道郁千惆同门几十口人的惨死,是少年避之不及的伤,所以要再次提起,好以言语化其士气,戮其心骨! 郁千惆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是的,所以他更要活着。他此前杀了多少人,此后便要救多少人!”忽然,他眸内又泛起一丝晶莹之色,缓缓道,“不过他已经在做了,我希望你亦如此!” “我这么做了你便能爱上我?就像爱上他?”龙见影话语讥讽,难听,“届时你要事二夫?”很难想象这般刺骨的言辞自他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口中说出。 元承霄怒道:“住口,岂容你满口秽言污了千惆!” 郁千惆却怔住了,这个“爱”字太沉重,逼得他第一次在心底真正审视自己:对元承霄是恩大于情、还是爱大于恨? 他转眼对上元承霄的一双皓目,确确实实矛盾的不知心之所向。 经师傅诊断并解释,他才知自己为何受烈阳子百般折磨仍不死,是元承霄以己心力,耗自身寿命护他心脉!这份不管是恩还是爱的情谊,都太沉重,教他怎么承受得住? 真正让他心悸的是:在他真实的心底,竟不知不觉将元承霄当成他此生最亲近之人,缘于两人之间毕竟有几十条人命的阻隔,他才一直不愿意显露,不愿意承认! 那时去拜祭万岩之所以没有应承严峭他们所言,便是想去找元承霄!依他对元承霄的了解,那日明明承诺他会尽快赶回居然没见丝毫踪影,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而费离与莫晓兮也悄然无声息,他便猜到这中间会有关联! 他猜到费离对元承霄的感情,所以才会下毒害他。当时他心伤加丧气,不加理会费离的迫害,而是选择自己退避,不告诉元承霄实情,独自承受锥心之痛! 三十九 曲终不负卿(2) 郁千惆表面冷冷淡淡,对元承霄不理不踩,每每到关键时候,却愿意不顾一切去维护、去相救!几番相见之时,也没有拒绝过元承霄的索求,换作别人,岂会顺了他们之意? 是以纵算猜测到可能与费离有关,也明知费离绝不至害元承霄的性命,但元承霄没有丝毫音讯,他那时的内心居然不可遏止的忧心忡忡……潜意识的感觉驱使着他一定要先得知其安然无恙才行。 不过当时事发突然,边关告急,他选择暂将此念压下,先解决燃眉之急为妥。 他也始终坚信元承霄作为天之骄子,纵横天下,若是能收敛些性子,比自己活着更能造福天下武林。尤其是当他得知元承霄废了“杀手盟”,建了“望月阁”之后,更是选择退让,一心成全元承霄和费离两人,。 又念及自己必死,恐拖累门派,才在走之前自己将自己逐出师门,保全百里门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盛况及声威。 他一直拒绝思考这是为什么!也或者是,他心里清楚明白却不愿承认,仿佛这样做便是对不起师傅,辜负了师门! 那么,到底是恩大于情、还是爱大于恨? 这情感之事,他第一次经历,便是这么地纠葛混乱如麻,教他一时之间如何能理清? 龙见影笑着追问道:“千惆,或者你现在承诺我,届时你会选择我而不是他,那么我便如你所愿!” 郁千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行善事,惜生命,本是你我血性之人应当,而非为某人一己之私。如他并不是真正的转变,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此生不再妄造杀念,再是英雄盖世,痴情绵绵,亦难入我心中。” 元承霄在一旁似笑非笑,表面平静,真实的心底已是翻江倒海,点点销魂之意如影子缠上心头,怎样也挥之不去!少年果不愧为他致死相寻之人,无论是情、义、忠,哪一项他人都难以忘其项背! 龙见影听得面色数变,最终冷哼道:“说得倒轻巧,人生在浊世,形形色色的外在限制,大部分时间都身不由己,你根本无法左右事态的走向,你只能义无反顾的前进,但凡挡在你面前的,不管是至友也好,血亲也罢,统统无情的一脚踢掉!经历过地狱的人,回到人间才会觉得人间之美!” 郁千惆淡淡的笑了:“我无力回天,却愿以一己之力承受我所能承担的。” 龙见影负手而立,面色铁青,怔了半晌长笑道:“好……好,终有一天,我会要你将这句话收回!”说完一甩袍袖抽身而走,临近门口时,又回过身道,“千惆,你记住,你我之间的恩怨,如今才拉开序幕!” 郁千惆面上微微笑着,心中实是有些黯然神伤,知道龙见影此番一去,此生此世,不管愿与不愿,他都将成为自己一生的敌人,棘手而狠辣的敌人,再难更改! 长顾四望,空阔的庭院,湛蓝的天空,空气中犹自弥漫着微微的血腥之气。连带着满腔心绪,诸多烦恼,是时候随着万岩的死、群豪的散、边关的寂一并落下帷幕! “千惆……”元承霄轻轻地唤了一声,思绪百转,对眼前之人的思念,对先前行事的忏悔,以及差点亲手杀死最爱之人的窒痛,一一在胸腔间翻转,涌落到嘴边,却是难以汇成语句出口。 郁千惆转眸凝望着元承霄,心里何尝不是愁肠百结?犹不如如何应对…… 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久驻不动,中间似有无形的壁障阻隔了身形、阻隔了声音!直到风若行在旁边轻咳一声,提醒了两人,元承霄才轻轻地说:“千惆,你杀了我罢。”语声竟是充斥着无边无际的苦楚与酸涩。 郁千惆眼眸的惊愕之色像油墨般渲染开来,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以为可以护你一生周全,不曾想从头至尾带给你的永远是暗黑的深渊、无止境的伤害!”元承霄满面悲伤,满口涩重。 郁千惆道:“事情已经发生,杀了你如何能解决问题?” 元承霄凄然道:“上次,我差点一掌将你打死,这次更是亲手给你喂了天下至阴至毒的药!我不死不足以赎我之罪!” 郁千惆自知这两次绝非元承霄本意,也从未想着怪罪对方。心里想着,口中便说了出来,说得很简单:“我未曾怪你。” 要怪只能怪四年前……两人为什么要认识,为什么要自此纠缠到死? 元承霄无由的心里一震,蓦然跨前一步,握住郁千惆双肩,锐目沉沉:“或者你打我骂我一顿,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些……” 这一次,郁千惆既没有闪避,也没有不悦,心中悠悠,长长一叹:“都已经过去了。” 言下之意是原谅我了吗?元承霄接受到一丝微弱的讯号,内心震颤,不由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凝望着郁千惆。 郁千惆悠悠接道:“权当两清。”拼命沉住气等着回复的元承霄,谁知等来的是这四个字! 元承霄一下怔住了,缓慢而无力的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骇然、绝望、失了魂魄,全身的劲力被抽得一干二净,僵直着身躯,怆然呆立着,目注着视线中的人,机械的重复道:“两清?两清?” 嘴里似乎又有了血腥味——到头来,少年还是不愿与他在一起。也是,他带给少年的,的的确确没有过一日的安宁,浑身上下除了伤也仅剩伤,差点连命都丢掉! 长日不尽,冷风如刀,边关的天气毕竟是江南比不上的寒冷。 郁千惆感受到了寒意,他武功虽复,伤却没有全好,尤其是满身的刀伤,哪有这么容易好!内力再盛,此刻难以相抵。紧了下衣襟,眸光却更是清澈,直射在元承霄面上,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你我重新认识,可好?” 笑容不浓不淡,竟是十分地恰到好处,一如初见般震人心魄,落在元承霄眼中,还没有哪刻朝阳升起能有此般灿烂! 冷冷寒意,种种恩仇,般般情爱,似都在这一笑中尽数溶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