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
十六. 伊晓挂着泪睡着了。 霈泽不想听他解释,也不肯再多看他一眼,把西装拽上来蒙住他的脸再将他翻过身去,以命令的口吻让他闭嘴睡觉。 伊晓被困在黑暗中,后心口贴着一片guntang的胸膛,一下复一下的心跳直直地撞进他心窝,急促且有力。 一开始,全部的情绪是慌和怕,他缩在这个要勒坏他的怀抱里惶惶不安,脑中一团麻,又似乎一片白。可后来,这些慌和怕随着撞进来的心跳一点点平复、消失,转而是浓重的安全感笼罩全身,要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沉睡过去。 霈泽睁着眼,空洞发呆,毫无睡意。 有时候,恼火逞凶的,才是那个真正感到害怕的人。 他在假设一种巧合到可怕的阴差阳错,当时间线退回到两年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再重播一遍:母亲林盈下葬,凌松不显丧妻之痛,亲手安排他出国读书,他觉得可悲可笑,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薄情的亲人。他夺门而出,紧接着就接起伊晓的电话,一字一句犹如一桶装满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将他一腔奔赴的热望泼了个凉透,发觉自己才是最可悲可笑。 如果当时没有把手机摔得四分五裂,如果能再多一点耐心听下去... ... 霈泽闭上眼,害怕自己的假设是真相,他埋首到晓晓的颈间深深呼吸,害怕自己是酿成遗憾的罪魁祸首。 有心事,时间就过得特别慢。 当晚霈泽去曲奇喝酒,屈崎不在,霈泽也没找,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喝到五分醉,来搭话的一概不理,只顾翻看手机相册,对着一张张周游海外的照片猜想彼时彼刻的晓晓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耕地砍柴、挨骂挨打,是不是也在想他。 晚上回家,伊晓等在秋千上。 霈泽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两人接了会儿吻,在皎皎月色下温存半晌。 伊晓说:“喝酒了。” 霈泽“嗯”一声,又温柔地吻他。 夜里两人没再同床共枕,伊晓抱着鲨鱼睡得没心没肺一样,明明蜷在西服里安睡了一下午,黄昏才醒,这会儿又四仰八叉地把自己睡到了地毯上。 霈泽低落难眠,在长久的静默里不知所想,最后手背掩在眼上,一直躺到天际鱼白。 在老爹回来前,当好破案前的最后一天班。 伊晓站在篱笆前送他上车,乖巧温顺,像只终于不用再流浪吃苦的小家猫,一点也看不出被食言的失望。 霈泽承诺:“下次再带你去。” 伊晓点点头:“你带着我,我、我带着,毛毯。” 陈婶儿也站在一旁,要霈泽放心,一定会给伊晓理个好看的发型的。 保姆车开走了,伊晓呆呆地杵着,陈婶唤了他两声也不见答应,便拉着他去荡秋千。 荡啊荡,荡回了神,伊晓丧个脸难过道:“哥哥他,不开心...” 陈婶儿也瞧出来了,问:“为什么不开心?你们俩闹别扭了?” 伊晓摇头:“...我惹他,不开心...” 办公室里,昨天没走出来的迷宫还摊开在茶几上。 霈泽凝神尝试,以目光为笔,不过两分钟就抵达出口。 一把合上书,烦躁也抵达临界点,霈泽按着眉心嫌弃自己,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拿出当年和凌松对着干的莽劲儿来啊。 他仰靠进沙发里,掏出手机给凌松打过去。 霈泽:“爸。” 凌松:“说。” “我本来想等你明天回家之后再出发的,现在我等不了了,就跟你说一声,我要出门一趟,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就回来。” “去哪?” 霈泽张了张口,没出声。 凌松也没强求,说:“知道了,还有事没有。” “有。”霈泽想象着伊晓站在他爹面前紧张的模样,叹气道,“别为难他,我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还不认识他,不关他什么事。当年把我打进ICU要是不够你泄愤,你就等着我回来再说,别为难他。” 大约片刻的沉默后,凌松挂断了电话,却很快追来一条短信:别急急燥燥的,路上注意安全。 霈泽开走了一辆公司的商务轿车。 左腿几近痊愈,右腿踩刹给油,均不碍事。 他导航到椿乡村,再具体到李卫农的百货小店,全程三百五十公里,要开四个小时。 还行,刚刚好卡在疲劳驾驶的时长限上,能一口气到达破案终点。 黑色的奔驰飞速驶上高速。 霈泽连上蓝牙电话,给家里打去,几声“嘟”后电话接通。 “陈婶儿,是我,晓晓呢?” “他啊,他理完发就说要去公司找你,这会儿刚出发,许是九棠府都还没走出---” 霈泽立刻挂线给伊晓手机打去,没多等,车厢里响彻晓晓难掩惊喜的声音:“哥!” “在哪儿?” “在、在街上,快到,大街上了。” 霈泽松口气:“要去公司找我?” 伊晓站定在树荫下,点头道:“嗯!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怕,你不让...你不开心...” 最后几句惊喜不见,变作小心翼翼的试探。 霈泽说:“回去吧,回家,我今天不在公司里。” “...啊?” “我今晚也不回家,出差了,要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回来。” 伊晓皱着眉,抬头越过树叶望向湛蓝的天空:“是,坐飞机吗?” “嗯,坐飞机。” “那,飞到天上去了,开心吗?” 整颗心都为他柔软下来,霈泽“嗯”道:“开心。” 伊晓的眉头舒展开:“那、那我回家,我回家。”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说得晓晓像跑了八百米一样微喘,他要全神贯注地投入聊天中,他也不想磕巴,却发觉自己还是磕巴,于是自我置气地嘟囔:“得,再努力,一点!” 九棠府的别墅里又响起铃声。 陈婶儿听明白了,解释到:“他不听劝,我想着他每天和我一起去逛超市,也不见拘束,应该问题不大。而且我还把你的手表找出来给他戴上了,就是那块有定位功能的手表。” 霈泽说:“陈婶儿,我没怨你,我是...” 陈婶没等到下文,了然地安抚道:“我知道,少爷是害怕那万一。我记住了,少爷放心吧,再不让他一个人出门了。” 奔驰停在中途的服务器,加油。 霈泽买了根棒棒糖叼着,看到微信里的大眼睛小猫咪头像给他发来一张照片,一截白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智能手表,配字:哥哥,我到家了。 棒棒糖咬碎,就剩根乳白的小棍在唇齿间翘来翘去。 霈泽想,不如戴手铐,铐床头上哪儿都别去,就不怕丢了。 一路飞驰进省道,时速骤降到六十,距离目的地也只剩下半小时,估摸十二点整就能到,太阳热情地挂在正空。 路过一家银行,霈泽停车下去取了两千块钱出来。 等导航自动结束时,奔驰停在了椿乡百货店门口,灰白的水泥墙上用黑油漆写着一串数字,标注:白事纸灯笼预定,恰和小郑查到的资料完全吻合。 霈泽揣着车钥匙下来,和一个女人前后脚迈进百货店里。他在店里逛逛,拿了一瓶矿泉水,又挑了一袋草莓夹心饼干,从货架间看到那个女人坐到柜台后,正一边指着他的车一边和吃盒饭的李卫农说悄悄话。 原来是李嫂,来给老公送午饭的。穿的这件卫衣他有些眼熟,看来从晓晓那儿抢走的衣服不止穿在了她女儿身上。 霈泽不动声色,转回柜台前结账,直接扫码付款。 李嫂站起来,笑问道:“我们也有好烟好酒,要不要看看?” 霈泽不想跟这个女人说一句话,身量不高,面糙手皲,许是心中厌恶,所以看她如看全身算计与贪心的jian佞。 霈泽钻回车厢,撕开饼干就着水吃,吃完后调整座位半躺着闭目养神,凡是路过的人全都在打量他的奔驰。 省道贯通的农村已经不算很穷,虽不说每家每户都有车,但轿车的确不再是什么稀罕物。可好车自有好车的品质,停那,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是辆价格不菲的好车。 霈泽不关心这些,他在等李卫农的老婆离开。 没等太久,李卫农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之后,李嫂就提着饭盒走了,沿着旁边的水泥路爬坡往里走,放眼望去,里面是广阔的农地田野和层层叠叠的山峦。 霈泽下车,站到柜台前:“李卫农,是吗?” 眼前这个还不及伊晓个头的大叔明显愣住,常年被风吹日晒的脸庞早爬满皱纹,他放下报纸,疑惑道:“我是李卫农,你是哪个?” “我是伊晓他哥。伊晓,还记得么?” 李卫农瞪大眼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喘,完全不可置信,连话都说不出来。 霈泽敲敲柜台:“别担心,他现在好得很。一个人摸爬滚打进了城,没被拐跑,没被劫走,也没丢,好好地住在我家里。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你别一副吓破胆的怂样。” 李卫农跌坐回椅子里,仍是惊恐地瞪着霈泽,好歹嘴合上了,手掌压着胸口,用力捋着。 霈泽拧眉,别是有什么疾病,别一下子被吓出病来。 他不再催,待李卫农慢慢平复下来,才开门见山道:“我来问问怎么回事,希望你能好好给我讲讲。” 十七. 午后打盹儿的乡村和夜晚一样安静。 李卫农打开柜台的木板门,邀请霈泽坐进去,那里有一张刚刚李嫂坐过的椅子。 霈泽膈应,说:“给我拿包烟。” 李卫农赶忙拿了一包黄鹤楼,顺带递上一支打火机。 霈泽就靠在墙壁上吞云吐雾,好久没吸过了,满腔烦闷如烟丝燃烧,终于痛快一点。 他没有要付钱的意思,李卫农也不敢明催,支支吾吾索性罢了,别让老婆李鹃知道就行,他问:“你是凌霈泽吗?伊晓提起过几回的那个哥哥?” 霈泽问:“他怎么提起我的。” 李卫农捻着报纸边角,“哎呀”一叹,说:“给他办休学,准备带他回老家那几天,他天天都说要找一个哥哥,问电话他也想不起来,我比他还着急。他手机... ...摔坏了,卡也没了,补办之后我翻遍了通讯录也没找到他哥哥。而且、而且... ...” “而且什么。” “而且... 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他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霈泽耐心够用,掸了掸烟灰,说:“他捡了只流浪小狗,送到你自己挂牌的收留大院儿里。” “对对,之后他隔三差五就来帮帮忙。有时他过来,我还没去上工扫街,我们俩就聊聊天,我听说...他自小长在孤儿院里,没爸没妈的,也没兄弟姐妹。” 李卫农边说边看霈泽,猜想这人会不会也是孤儿院出来的,和伊晓是结拜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好哥们。 “那他有没有说,你们一屋子嗷嗷待哺的猫猫狗狗,本来都要收留不起了,怎么突然就有钱买吃买喝,还能送去治病绝育了?” 李卫农记得清楚,有些激动:“当然说了!他说他在网上发了,那个叫什么,救助的什么东西,好多好心人给我们捐款!” 霈泽听罢嗤笑一声,扔了烟头碾在鞋底,随后又点燃一根吸起来。 也是,对一个读大二的学生来说,被包养可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事情,在这段关系里,晓晓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去离美院远一点的酒店开房。 李卫农还看着他,他也不作解释,两人相互沉默片刻,李卫农重新确认道:“你找我,就是想来问问当年怎么回事,是吗?” “是,说吧,我听完就走了。” “那、那行。” 李卫农拉过椅子坐下,开始回忆道:“我身体不行了,心脏总是疼,再干不了环卫的活儿。辞职之后我想着把我院儿里那些猫子狗子都送去别的收容中心去,晓晓他就帮着我一起送。他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好,脾气好,心地也好。” “有一天,我们送完最后几只猫子回来,我心里石头落地,没牵挂了,准备收拾行囊回老家看看心脏,养养身体。他把院门上挂的招牌取下来,我叫他直接扔垃圾堆去,去完回来,他表情就不对劲儿了。” “我问他出什么事儿了?他唉声叹气的,说自己打了个电话,话没说完就被挂断了,好像被误会了,可是再打过去就怎么都打不通。我问他,打给谁啊?他也不说。我又给他出主意,让他直接找上门去说清楚,他也摇头,说不知道去哪儿找。后来我猜,他是不是... ...是不是就找你呢?” 霈泽不吭声,猛吸一口烟,心跳如雷。 可怕的阴差阳错,假设在絮絮追忆里陡然就成真相。 他几乎不敢再往下听。 李卫农自顾长叹:“偏巧不巧,临分别前来了个姑娘,问我们能不能去救猫子,有只小猫娃子卡在管道里叫唤好几天了,听着忍不下心。我们就去了,没啥可商量的,就当是再做一件好事,能救出来就拿给姑娘抱走。” 霈泽说:“绳子断了,他坠楼掉下去。你们用的什么绳子?” 李卫农把报纸捻成一缕缕渣沫,他道:“用的麻绳,老粗的麻绳...绳没断,是那扣断了,扣是个水货,看着结实...” “...登山扣?” “就那个,耳朵一样的扣环。” 霈泽点点头:“...几楼?” “...也不是楼,在地面下头,一个井坑似的地方,估计两层楼高。他抓住猫子后,踩着墙壁往上爬...都顾着高兴,谁想到一下子... ...后来我们赶紧打救护车送医院。” 霈泽怒极反笑,骂了句“全他妈是蠢货”。 李卫农噤如寒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拿香烟撒气,重重摔到地上再狠狠碾灭,臂膀上肌rou暴起,将白衬衫的袖子撑得绷紧,像要裂开,凶神恶煞一般。他吞咽口水,生怕盛怒之下的男人反手就要拎起自己的衣领挥拳头。 还好来买东西的阿婆拯救了自己,打招呼到:“来买点瓜子嗑。” 李卫农说“好的好的”,转头看霈泽站到街边树下去了,笔挺的背影高挑健硕,手指间又夹起一根烟。 省道双向两车道,渣土车视限速为无物,呼啸而过,扬尘万里。 霈泽被呛得咳嗽,烟也不抽了,碾灭在树干上,又转身回来。 阿婆已经走了,李卫农把一把剪刀放到了柜台抽屉里,以防万一需自卫。 “接着说,说实话。我回去了还要找伊晓再问一遍,还会去查你们当时就诊的医院,别耍心思在这骗我。” “我、我没骗你啊,天地良心,我没---” “接着说。” 李卫农既惧怕又生气,嗓门不自觉拔高了两度:“他脑袋里有个血块压住了什么神经,医生说能治好,但我没钱给他治,就把他带回来了!他刚开始比现在傻多了,那简直就是一个傻子!咿咿啊啊话都说不清,成天就抱着他那个布娃娃睡觉,睡醒了就只会喊哥哥,找哥哥,要哥哥!你不就是他哥哥吗?你那时候在哪儿啊?” 霈泽心痛得喘不过气,大脑轰鸣,听不见看不见。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撑在柜台上,透明的玻璃上掉落一颗接一颗的水滴,他赶紧掩住眼睛,剧烈地喘了几口才骂道:“傻逼。” 李卫农也红了眼,跟着骂:“对!傻逼!就你!” 他发泄到:“我带他回来我容易吗?好好一孩子跟着我受苦受罪,他造了什么孽啊他?我老婆还以为我在外头搞了个伢儿回来,要不是看我有心脏病,她能活活打死我!养个傻子在家里,农活不会做,编芦苇不会编,木工水泥瓦匠啥都教不会,赶鸭子都怕把他自己给赶丢了!我就好容易?” 霈泽抿着唇,手心也遮不住汹涌的眼泪。 李卫农呼吸粗重,跌坐进椅子里,语气不复激昂,满是无奈:“画了一手好画,给我那上高中的女儿画了整整一本的画像。本该多好的一孩子,要是没出事儿,是不是都大学毕业坐办公室了。” “他今年,脑袋终于好用点了,能听懂人话,也能磕磕巴巴说上几句,这就坚持要进城去找你去。我拦不住,我老婆不让拦,他也不能一辈子都憋屈在这山旮沓里。我就送他进城,带他住进我早些年买的房子里。那时候三千一平,我想着过几个年头,涨价了,要么拆迁了,正好我女儿要读大学了,就再卖掉。” “我老婆不知道这房子,要是知道了,又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房子...这房子就当,赔给伊晓的...他变成这样,多少都要怨我...” 霈泽强忍心绪,抹了把脸。 他逃避一般钻回车厢里,后悔如黑色的大海再次将他完全吞没。 他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最可怜,最可悲,最心灰意冷。摔个手机有什么了不起,书不读了,家不回了,拿上护照流浪他乡。老子冷漠无情,有种够狠就冻结银行卡让他这个亲儿子活活饿死! 他老子不够狠,反倒是他,哪怕望尽风景拳拳在念,猜想“我不用、也不想再被你包养了”的下一句会不会是柳暗花明的转折,哪怕他在母亲忌日回去扫墓,又怀揣期待地在美院里转一圈又一圈,他也不肯放下姿态去主动拨出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 被金丝雀抛弃的、金主大人的自尊心在当时多无坚不摧,现在看来就有多可笑。 封闭的车厢让耳鸣无比清晰,隔绝掉了车外骤然响起吵闹声。 霈泽沉浸在悲伤中,啜泣渐渐平息,也好像奄奄一息。 耳鸣也慢慢退去,他落下手心睁开眼,看见周围零零散散看热闹似的围了几个人,而李卫农的老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嘴巴张张合合,被李卫农紧紧抱着胳膊,阻止她扑到车窗上闹事。 霈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好像更加激怒她了,她反手就给了李卫农一巴掌。 霈泽调整座椅,直起身,又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隙,这下听清楚了。 李鹃破口大骂:“要不是阿婆跟我说你在这儿和大款聊上了,我还蒙在鼓里头呢!他就是那傻子他哥,是不是!” 李卫农的脸都涨红了:“赶紧回家去你!丢不丢人!” 李鹃猛地推开他,看他跌了个屁墩儿,骂道:“窝囊废!” 接着就转回身,没想到车门开了,站在身前的男人高大英俊,只可惜阴云密布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像要嗜血,可怖得令人胆颤。 霈泽问:“你就是这么打伊晓的?” 周围看热闹的,有的预感不妙,想上前劝和,有的却担心惹火上身,后退好几步远。 李鹃踮起脚尖也不及霈泽肩膀,她不答,强撑着胆子大声嚷:“我们养了那小子两年,白养的?进来跟我算算账?” 霈泽紧紧盯着她,眼神若有刃,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早就碎尸万段。 他说:“是要跟你算算账。” 李鹃再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她被揪住领口,野蛮的力量几乎让她立刻无法呼吸,喉咙剧痛,像要被活生生勒断,只短短的这样一瞬间,她甚至还没开始挣扎,就被悬空拽起,惊恐的视野晃动半圈,最后被抛开,重重跌滚在一堆纸灯笼里。 百货小店的三分之二是货架,剩下三分之一的空间,堆满了大大小小不同花样的白事纸灯笼。 周围唏嘘不已,平淡的农村生活鲜少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他们看着李鹃捂着脖子伏地咳嗽,想叫她快起来别闹了,又想看更多好戏。 霈泽不顾李卫农的哀求,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扬手扔进灯笼堆中。 火势眨眼而起,霈泽毫不担心会酿成灾难,他站在原地听李鹃撕心裂肺地嚎叫,看周围大伙手忙脚乱地打水扑火,一边嚷嚷一边把吓疯了的李鹃从火堆里拖出来。 李卫农灰头土脸,拉开车门冲霈泽喊:“够了吧!够了吧你!你赶紧走啊,求求你了行不行!” 李鹃还在哭嚎,叫骂不堪入耳。 霈泽钻进驾驶室,看着同样狼狈的李卫农,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谢他一声。 李卫农说:“别再来了。” 霈泽最终一言不发,启动奔驰,行上省道,在后视镜里看见失智的李鹃还妄想再追上来,一副这事没完的模样。 车窗摇下,乡间清新的空气吹进来,放眼处处是新绿。 其实这事到此,是还没完的。按照霈泽的计划,他今天找到李卫农询问一番后,骗李卫农会离开,然后进县城里睡一晚,顺带买身休闲装换下这一身西装革履,太招人眼。待到明天,再摸上山里去,以钱票子换情报,问问街坊邻居伊晓平时的生活,这些家长里短,最禁不住说道了。 可是不必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霈泽心神空荡,沿着长长的省道开出了好几公里后,才意识到自己该导个航。 他停到一处加油站,加油的时候在旅游APP上找到一家价格最贵的酒店,椿乡县国际大酒店,一间商务大床房一天168块,便宜得霈泽深感不安。 出行时的衣食住行里,衣、食、行这三样他都可以毫无怨言地将就。穿得磕碜不碍事,舒服就行;吃得不合胃口不碍事,饱肚就行;行得又慢又难受,比如坐趟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也不打紧,能到就行。唯独住,一定要非常安静、整洁、宽敞、舒适、配套齐全,决不能忍受半点糟心。 168元,刷新霈泽入住酒店的历史低价,并且他敢肯定,往后人生里他也不会住得比这还低。 奔驰跟着导航开到这家酒店。 办理入住,刷卡进房。 比想象中要好。 霈泽站在门口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脱下衬衫裤袜,看见桌上有酒水单,于是打订餐电话要了一份腊rou蛋炒饭和一杯柠檬可乐,想了想又加了两份草莓蛋糕。 得吃饱一点,睡醒了还要再开四个小时回去。 他站到花洒下用比平时热的水猛浇自己,想让冰凉的四肢恢复一点温度。还以为那种双臂撑在瓷砖墙上、额头顶在手背上的姿势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这不,他身心俱疲,情不自禁地就伏到了墙上。 门铃响过几声,唤醒了发呆的霈泽。 他关掉花洒,擦也没擦,撸一把头发,直接拿浴巾在腰上围一圈,就以这不知说懒散好,还是说邋遢好的形象去开门,把门外送餐的两个服务员全都惹了个大红脸。 吃得也比想象中好很多。 霈泽狼吞虎咽一扫光,躺进大床后发觉床也软硬适中,没有异味。他终于觉得顺心一点,给这个酒店打了个物美价廉的优秀评分。 睡一觉吧,他闭上酸涩的眼。 什么都别想了,追悔莫及。 等睡醒了,就回到他身边去。 十八. 凌晨两点多,奔驰驶进九棠府。 秋千在夜风里轻荡,霈泽摔上车门,透过落地窗看见房间里亮着一盏柔黄的壁灯。 他按指纹进门,在客厅里遇上迎出来的陈婶,陈婶吃惊道:“少爷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霈泽“嗯”一声, 急不可耐般直往客房大步走,倏地又回首道:“陈婶儿,明天多做些好吃的。” 陈婶连连答应,觉得奇怪又试图关心,话还没出口,人就进屋了,徒留给她一声轻轻的反锁声。 伊晓果不然又滚到了地毯上,穿着破衬衫的鲨鱼还在沙发里,他倒是抱着沙发腿儿睡得正香。 霈泽把落地窗帘拉严,衣裤脱了随意一扔,他跪伏到地毯上把晓晓压在身下,掐着这张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脸蛋深深亲吻。 三个半小时前,他从椿乡县上高速,漫漫没有尽头似的长路蜿蜒在黑夜之中,周遭静谧,让他有大把时间思绪飘飞。 好像飞去很遥远,拢了一堆又一堆的纷纷扰扰塞满脑海,随着奔驰飞驰,随着路途渐短,全都变作愈烧愈烈的邪火,亟待喷涌。 他决定放纵自己。 怀里的人浅浅嘤咛,半昏半醒,两瓣柔软的唇任由含吮,惹得霈泽发起狠来---就这德行,他无法控制内心横冲直撞的情绪,于是愤怒地、故意地做最自虐的假设,就这副德行,若是住在那鱼龙混杂的老小区里,被别有用心之人入室行凶,要怎么反抗?为何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是个反应迟钝的笨蛋吗? 睡裤成了无辜的牺牲品,收起的裤腰被扯断线头,松垮垮地被扔去床脚。 霈泽一边拱在晓晓的颈窝里撕咬那片薄薄的皮肤,一边探入两指进到那紧致温热的小口里,他没多少耐心做前戏,甚至就想这样不管不顾地顶进去。 弄疼他,听他哭叫,也很快乐。 贪睡的宝贝终于发觉出不对劲儿,一双手胡乱地推搡起来,可惜嗓子被睡意黏住,支支吾吾地不知在哼唧些什么。霈泽抬起头,看他眼睛还是没睁开,小扇般的长睫不安地颤动,漂亮得要命。 手指又随意揉了几下就抽出来,还干涩,肯定会疼。霈泽却激动得越发难以自制,他重新吻住伊晓,心道,宝宝,要受罪了,受着吧。 陡然来袭的失重感彻底唤醒伊晓,柔光映在他的水波流转的眼眸里,茫然可爱,他几乎以气音在嘟囔:“...哥哥?” 后背猛地撞上一片冰凉,紧接着身前也被压上一片guntang的胸膛,伊晓后知后觉自己像个夹心饼干的夹心一样被抵在了墙壁上承受啃咬,他本能地收紧四肢抱住这唯一的支撑,嗯嗯啊啊又惊又懵,恍惚地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栩栩如生的春梦。 一定是思念成疾了,晓晓想。 霈泽吻得投入,被那点慌乱的呻吟撩拨得情潮难耐,他托着两条笔直的大腿,手心抓住两团屁股rou掰开,弧度如弯刀的凶悍性器已经被汁液黏湿了整个冠顶,正以不容拒绝地力度撑开xue口,再伴着不堪承受的呜咽一寸寸侵占进最深处,连两颗饱满的yinnang也死死挤在交合处,恨不得也能插进去享受这一腔媚rou销魂的拧绞。 霈泽叹慰地轻吐一息,爽得腰眼儿发麻的同时也感受到强烈的安心与踏实。 他侧过脸,亲亲伏在自己肩头上直喘的宝贝,看起来温柔款款,可下一秒却不顾晓晓是否还疼、是否已适应,就摆动腰臀猛cao起来。狰狞的性器尽根抽出再快速没入,力道之大不过几下就将白嫩的腿rou撞得通红,整个房间里都响彻皮rou拍击的啪啪声,和着晓晓动听又破碎的哀求一同刺激着发情的野兽。 “呜呜...啊!啊...慢...啊嗯...”这个春梦前所未有的逼真,伊晓受不住这样凶悍的折磨,挺着腰想要逃,却又只能一次次落在那根可怕的凶器上,被cao得小腿晃动,被cao得肚皮一次复一次地鼓出来,要被捅穿了,要被烫得融化了,每一个颠簸都让他挣扎着求饶。 霈泽却像着了魔,一声声一遍遍沉迷地呢喃着“宝”,毫不见半分心软,反而掠夺得越发没了章法,怎么深就怎么用尽蛮力往里面cao去。 伊晓稀里糊涂,哽咽抽噎,害怕自己会溺毙在这场春梦中。 可是渐渐,捱过最初几分钟的疼和胀,熟悉的快感便汹涌来袭,媚rou很快就被cao得湿透,丰沛的汁水裹满那根耀武扬威的大东西,又从xue口边缘黏黏腻腻地涌出来。 “嗯...嗯啊...不、不...”伊晓攀着霈泽的肩膀,才刚被cao开就禁不住地想射了,性器挤在两人之间,湿漉漉的,接连不停地摩擦在睡衣衣摆上,不出几下就一弹一缩地喷出缕缕白精。 高潮中的身子销魂入骨,霈泽堪堪埋在深处不敢再动,可手却仍不闲,握着两团臀瓣肆意至极抓揉摆弄,朝着中间挤去,夹住热烫的yinnang来回磨蹭。 伊晓爽得七荤八素。 套着姜黄色袜子的脚丫绷紧了几瞬后如断线般失了力气,这刺激来得太快,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狠狠插射了,连同刚苏醒的一点点清明也射出去了,整个人软在这个行凶悍匪的怀抱里昏昏欲睡。 霈泽吻着他湿润的睫毛,什么话都不想说,追悔、情话、承诺都显得很多余。他重新摆动起精瘦的腰肢,自认今晚有用不完的力气,除非被彻底榨干,否则他不会停下来。 晓晓又被干醒。 浸酥指尖的快感如涓涓细流游遍全身,他哼着动情的鼻音睁开眼,这回没有那么颠簸了,睡衣蹭在墙壁上一耸一耸,蹭得领口大敞,露出整片布满了潮红的肩头锁骨。 霈泽张嘴就咬,惹来一串打着颤儿的泣哭,那么好听,他又仰起脸去寻他的唇,边吻边缓缓加重力道,尤不满足地在jiba用力往上顶的时候稍微松开手,让晓晓无可依附地落下去,让jiba凿进可怕的深度,深深契合。 “啊!啊...不、呜呜...”伊晓崩溃地大哭,这样的姿势他哪里都逃不掉,只能奋力地抱住霈泽的肩背,他哭求着磕巴道,“哥哥...深...啊!啊唔...求、求求了...” “求什么?”霈泽性感至极地喘着。 “不要...啊!天啊...呜呜!”伊晓的指甲抓在他背上,嘴角尽是他来不及咽下去的口水。 霈泽又抛了他好几回,被甬道里越来越剧烈的拧绞给绞疼了,他重新托住他,接着向后退了一步,让晓晓腰肢悬空,只剩下肩膀还抵在墙壁上。 伊晓还未从惊涛骇浪中缓过劲儿,哭哭啼啼地挥着手要搂要抱,下一瞬,呻吟再次猝不及防地拔高,他湿润的眼里影影绰绰,朝下看,看见自己的性器竖得高高的,而屁股像个套子一样被握住,一下一下往炙热的jiba上套去,整条rou腔都在这蛮横地cao干里变得敏感万分,一插就出水儿,一顶就痉挛,又快爽得射出来。 霈泽不许他射。 他抱住晓晓转个身,把湿得一塌糊涂的宝贝儿摔进大床里,这下双手就腾出空了,一只去扯那遮挡春光的睡衣,一只握住那根甩来甩去的性器,已经湿腻得不成样子了,还在往外冒着乱七八糟的汁液。 几点清脆的声响,衣扣被扯绷了,飞到浴室的瓷砖地上弹了几弹。 比起这点凶残的暴力,伊晓更害怕大刀阔斧捅在屁股里的那柄rou刃,他毫不禁事儿地又被cao上了高潮,可惜一股股迸射的jingye被手指堵住,在承受回流的这几秒里他完全崩溃,僵直着身子胡乱抽搐,性器没法出精,后xue却失禁般泄出成片潮汁,喷得用jiba都堵不住,将床单弄脏了一大片。 霈泽被夹得闷哼,爽得低骂了句脏话。 他本想等着晓晓缓过余韵后再继续征伐,可是高潮迟迟不落,被cao熟了的yinrou像贪吃的小嘴儿一样吮着他不停歇地又吸又咬,太他妈爽了,霈泽深呼吸一口,捞起晓晓的一条长腿挂在臂弯里,随后便不再强忍射精的欲望,重重数十下蛮干后,将自己抵在最深处肆意喷发。 一场猴急猴急的zuoai终于暂且落下帷幕。 霈泽趴在伊晓身上,卸了全身的力气压着他,只压了一会儿,怕给压坏了,又虚虚抬起些许,搂着他环着他,看他用一把湿润的哭腔弱弱喘息,眼里还失神着,整张小脸湿乎乎的,眼泪口水混在一起,脏兮兮怪可怜。 霈泽吧唧他一口:“小傻子。” 自己爽翻了也不把手拿开,还堵着,存心不让小傻子好过。 他覆唇亲吻,轻轻柔柔地厮磨,享受着情欲的余韵,悄悄情话道:“小傻子。” 伊晓半晌才回过神,还是迷糊,以为自己躺在陈年老醋缸子里,四肢百骸全都酸软着,鼻尖也酸,好委屈...睡觉睡得好好的,招谁惹谁了他? “呜...”伊晓哼。 霈泽正含着他胸前挺翘的奶尖儿疼爱,闻声赶忙凑过来,看他流着泪,撅着嘴,整个就一受了比天还大的委屈样儿。 “乖宝。”霈泽叫叫他,半软的性器还埋在他身体里,一点也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而且那只作恶的手,作恶的手!还握着、还堵着、还慢慢地上下撸动着! 伊晓难受地推搡,两条小腿无力地踢蹬几回,哭喘道:“...我、我...我不梦了...快醒...醒一醒...呜呜...” 霈泽听罢愣了一瞬,随即吃吃地闷笑起来,真是小傻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春梦么? 他覆到他耳边去,染满情欲的声线性感得要人酥软,他故意低喘,撩拨道:“晓晓,想不想哥哥?” 伊晓哭腔更浓。 “想不想霈泽哥哥?” 霈泽又硬起来,一点点撑满湿热的甬道,将那片无辜的肚皮重新顶得鼓出一个小包。 “这是一个不zuoai,就不会醒来的梦,晓晓要怎么办?” 伊晓抽噎地看着他,看了片刻,眼里清澈且天真。 霈泽抚着他眉尾,又摸摸他发梢,突然不忍心欺负他了,只温柔至极地问:“好看么?” 倏地,推搡改为搂抱,晓晓把脑袋拱进霈泽的肩窝里,嗡声道:“...想。” 这迟钝的。 霈泽笑起来,心软又心疼,身贴身的温暖令他叹息,他摁着晓晓的后脑勺,性器再度威风凛凛地cao干起来。 太乖了,他想,还是得狠狠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