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暗黑番外:灼灼其华23
146 “陛、陛下……丽、丽妃……” 虽已夜深,然而因着陛下被接二连三地触怒,无人敢有半分懈怠。阖宫寂静,众人跪了一地。只元贵妃低泣连连,明明自己朝不保夕,还想着替那被陛下厌弃的丽妃求情。 她总是这样,良善太过,便误人误己—— “阿姊!” 陛下眼内的火光滔天,只丽妃已分担了些许雷霆之怒,他大约又顾着元贵妃、不想因丽妃的悖逆与元贵妃离心,才耐着心思叱道: “苏榆遇刺,分明与安北那蕞尔国有关!阿姊,那两个逆贼,正从安北而来!你被丽妃哄着,叫弥生把那两个逆贼送去周家,若不是朕查出,一旦他们落到丽妃和周家手里,苏榆白受了委屈不说,弥家,连带着你都要被扣上私通外敌的罪名!到时候弥生该如何自处?连着苏榆都要背负亲舅的骂名了!” 爱与不爱,分明至此。 丽妃和周家是否私通外敌还未可知,听陛下的意思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可陛下不爱,便是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了。及至元贵妃和永安侯,元贵妃虽糊涂,永安侯也无甚城府,可因着陛下爱重,便色色替他们虑到。 爱屋及乌,实在是好命了。 147 “陛下,吴七已在殿外候着了。” 外间传来了太监的禀告,陛下未及理会,只怒其不争般地看着元贵妃。元贵妃被陛下一番疾言厉色唬住,连啜泣声都低了许多,也不敢再为丽妃求情了。 我不知吴七是何人,只知道方才陛下叫他去把那两个从安北国而来的男子从永安侯的私宅里带来——只在屏风外,我才得见他的轮廓。 元贵妃惊惶地抓住了陛下的手。 然而陛下却眸色幽深,唇角微勾,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只看得人毛骨悚然起来,虽因怕伤着元贵妃、而将束缚她的口枷和红绸卸去,可元贵妃却仿佛被抽去全身的气力般,她双唇颤动,满眼哀求地望着陛下。 陛下嗤笑了一声,没有把手从元贵妃那里抽离,他抬起眼,轻蔑地看向我——仿佛是在看向一具枯骨。 148 “奴才该死!” 屏风上显出了吴七的影子,灯火幢幢,照得人心更乱了些。他似乎稳了稳身形,才继续复命道, “奴才过去的时候,罪人周勇已弃了家眷,携着那两个安北贼人逃走了,奴才已告与京兆府尹,即发海捕文书,奴才有负圣恩,求陛下赐罪!” 我屏住了呼吸。然而,即便我此时绝迹于秀宫中,怕也消弭不得那渐重的龙啸。 这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他从未在意、肆意抹杀的周家,和那两个芥蒂了十数年的逆臣贼子,偏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重兵把守之下,金蝉脱壳了。 他眼中的轻蔑化作了阴狠,直直地盯着屏风后的吴七。 留在内室的宫人们也俱屏住了气息,他们大约已在深悔,为何要在今夜当值,成了这宫闱秘事的陪葬——陛下的脸面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仿佛一记耳光掌掴在他的颊上。连一向很会劝和的魏爷爷此刻也面如土色,只匍匐在地,连动弹的胆量都没有了。 149 “哈……” 陛下勾了勾唇。 他似乎是想露出些不在意的笑,然而他的面色是这样难看,让人想起异兽苑的狮虎们,在被疯医调教后,那阴鸷的、伺机噬咬的神情。 元贵妃重重地叩下首去。然而,还未等她再拜,就被陛下覆上了后颈,止住了她的动作。 “阿姊……在为谁求情呢?” 我听出了压抑着的、嫉恨与愤怒,元贵妃的脸被迫抬起,与陛下对视,她泪光莹莹,未敢再言。 “是为左千吗?” 这一声问得很轻,却让元贵妃落下泪来。陛下看着她,慢慢地松开了手,元贵妃却膝行上前,抱住了他的龙靴。 “陛、陛下……臣、臣妾只、只是……” 她嗫嚅着,既说不清道理,也表不白心意,连我这样的外人都心生厌烦,何况在今夜重重波折之后,怒极、恨极的陛下呢? “魏全,去,把兵部那些朕的忠臣们都叫来……” 魏爷趔趄着爬了起来,他担忧地看了元贵妃一眼,却被陛下瞧了个正着,陛下眸光一凛,魏爷爷慌忙地磕了头,倒退着爬出了内室。 “周勇既敢私逃……哼,你去异兽苑,告诉那群疯子,务必留下周氏的性命……” 明明是留人性命的慈悲之语,可于身处异兽苑的罪人而言,却是最恶毒的刑罚——生不如死,便是那些疯医们的寻常手段了。 异兽苑向来由司寝监的掌事嬷嬷代管,掌事嬷嬷得了令,先是恭敬地磕了头,却不急着领命离去,而是抬起脸,瞥了我一眼,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求陛下恕罪……奴婢知有一人包藏祸心,却迫于此人得贵妃娘娘宠爱,不敢言说……还求陛下容禀……” 150 “不、不……蝶、蝶儿一直都很好……陛、陛下……” 还未及嬷嬷道出我的名姓,元贵妃已辩驳出声。陛下没有理睬元贵妃,司寝监的其他嬷嬷们上前,拉开了元贵妃,陛下只冷眼瞧着,算是默许了掌事嬷嬷的举告。 “贵妃娘娘便是再心善,也该替榆殿下想一想……这个奴婢,浪着屄勾引了陛下不说,还敢肖想榆殿下,娘娘是没见着,那一边发着sao、一边念着榆殿下的模样……” 她的每一个字都淬着鸩毒,将我药得哑口无言。那被一碗汤药催出的、永远无法在清醒时说出口的心意,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贱无可贱的、玷染这世间的污秽罢了。 元贵妃抬起了脸。 我扭过头去。我虽然无所谓她曾经的关切,却也不想看她此刻鄙薄的目光——榆殿下是她的、她们弥家的未来,是不容半点瑕疵的至宝。 而我,不过是一个错误。 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我觉出了冷来。就像甲七的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她不住地发着抖,我以为她受不住冻,便抱住她,可她只是不断低语着同一句话。 “二十三,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爱我了。” 151 “放肆!” 陛下暴怒的声音传来。内室的茶盏砸在了我的额头上,我的脑袋一阵闷痛,遂有鲜血从额头流下,显出格外的活该来。 这是痴心妄想的代价。 陛下的这句“放肆”,大约也说出了世人们的心声——榆殿下是如皎月般洁白无瑕的储君,哪怕是藏在心底的绮念,也是一种亵渎。 我静静地跪着。司寝监的嬷嬷们用的是墨吃纸,白纸黑字,不容抵赖——但其实我也不会抵赖,我这一生活得卑贱,唯独这点心意,与那夜初见榆殿下时的星辰,还算得上熠熠生辉。 “把她拖出去……” 我低着头,不再看这内室诸人。陛下的吩咐传来,带着切齿的恨意——他本就厌极了我,如今元贵妃也断不会护着我了,大约是要将我杖毙了。 我活了十五岁,虽不算长久,但出身司寝监,身为一条牝犬,知晓自己父母姓甚名谁,又遇到过榆殿下这样好的人,总不至于白走一遭。 如今,也算得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