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出身
直到简鹤跟着沈晏歌回到练习生中坐好,所有人都没从刚刚看到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他们偷偷看向沈晏歌和简鹤,第一名与第二名坐在一块儿,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让人好奇得心痒难搔。 导演催促下一个练习生上前抽签,几轮过后,众人终于从晃神状态恢复过来,再次被上前的同伴们逗得直笑。 轮到沐润礼上前抽签,他看到纸条一愣,神色古怪地往沈晏歌和简鹤的方向看过来。他手中的纸条上,赫然写着简鹤的名字。 沈晏歌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冲他眨眨眼,沐润礼心生无奈,硬着头皮看着纸条念道:“呃……温瑜。” “沈晏歌。”身旁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 沈晏歌偏头看了眼简鹤,红晕仍未彻底从他脸上消去,他也没敢看沈晏歌,直直盯着前方,低声问:“你是不是故意……” “嗯。”沈晏歌说。 简鹤不出声。 怕他想岔认为自己是故意把他叫上去出糗,沈晏歌难得耐心解释:“那三个字,在这个世界,我不想对别人说,我也不想你对别人说、或者听到别人对你说。” 简鹤眼睫轻颤,刚有消退迹象的红晕再度浮上脸庞。 他轻声说:“不会。” 他不会对别人说那三个字,也不会因为别的人对他说那三个字而有这么大的反应。 许久,简鹤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因为心尖上的人的在意而喜悦,又忽地生出对方知晓自己肮脏过去的惶恐。 “简鹤,你真没用!”那个女人拧着他的耳朵的痛楚依旧清晰,她那段时间已经疯了,看着他的表情狰狞,“连那个男人半点感情都分不到,我为什么要生下你!” 他从没让她满意过。 简鹤在咒骂与漠视中长大,接触到别的人,才知道世界上,是存在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的。 但简鹤宁愿她能一直这样对他打骂下去。 有一天她从他的世界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他意识到,他从那一刻开始,彻底一无所有了。 睡衣派对的录制很愉快,结束后很多练习生抱着枕头不想离开,每当这个时候,导演都有一种自己在赶鸭子的错觉。 鸭子们还没挪窝,录制大厅的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众人向他看去,分明是陌生的面孔,却又隐隐带着几分熟悉的影子。 “谁啊?”他们互相询问。 沈晏歌身边的简鹤,却在这一瞬间,脸上血色尽褪。 “简靖。”他低声说。 简靖一眼就看到了简鹤。在一众颜值出色的练习生中,简鹤的脸依旧是其中翘楚。简家不涉足娱乐产业,他也没关注综艺节目,接到齐嘉的消息才知道简鹤如今势头极猛,人气遥遥领先。简鹤好像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做得极其出色,他刚来简家那两年将自己衬得平庸无比的恐慌再度浮现在心头。简靖压下心中扭曲的嫉妒,冷声哂道:“简鹤,你居然敢抛头露面进娱乐圈,就不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简鹤还没说话,展宁东先上前一步挡在他和简靖之间,冲后者不善道:“你谁啊你?”他身材健硕、气势也足,唬起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叶乐和就受到了鼓舞,狐假虎威地走到展宁东身旁冲简靖扬了扬他的小胳膊:“你行你上啊!” 在来者不善的陌生人和同吃同住几个月的同伴之间,练习生们选择站在哪边,根本不需要思考。 以 前组的几个人为首的少年们,在简鹤与简靖之间自发竖起了一道维护的屏障。 摄像机还有一台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导演后知后觉地发令:“直播先切了!” 观众们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被一群练习生们护在身后、面露怔然的简鹤。 网上哄然的评论差点爆了服务器! 简靖心中惊诧。他再清楚不过简鹤冷漠的性子,这样的人身边什么时候围了这么大一群人了? 他凭什么?! 妒意占据他的大脑,他对练习生们冷笑:“你们知道你们拥簇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 “简靖!”简鹤打断他的话,从护住他的人群身后走上前。他的脸色白得可怕,眼眶泛着红,隐忍地说,“我跟你走。”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任他打骂。 看着这样的简鹤,一股快意从简靖心中升起。他轻蔑地想:简鹤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有那样的让人不齿的出身,再出彩还不是被他拿捏在手中,肆意发泄怒气? 练习生们能在简鹤面前挡住简靖,却无法出声阻止简鹤自己的意愿。困惑且好奇的情绪在他们心中发酵,看着简鹤的目光也逐渐发生变化。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拉住了简鹤的手腕。 “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说清楚。”沈晏歌勾唇直视简靖,眼中却全无笑意。 被他紧紧抓住的手腕在微微发颤,简鹤沙哑地叫他的名字:“沈晏歌……别……”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上的乞求的意味。 沈晏歌不为所动,几乎称得上是残忍地开口:“必须在这里说清楚。” 他比他更明白,若简鹤在此刻跟着简靖走,原本就不坚定的人心会在刹那间溃败。 他吃过的苦,简鹤不需要再尝一遍。 “你真想知道?”简靖看了眼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练习生,又看到他紧紧拉着简鹤手腕的手,眼中划过一丝玩味。 简家死守这个不可见人的秘密,将它告知于众,他就没有牵制简鹤的筹码,即失去了一个挥之即来任意发泄的玩具。但他也意识到,没有比此刻更适合说出这个秘密的机会了。以简鹤现在的人气,在场发生的一切都会透过各种渠道出现在大众眼中,简博毅就算想压下这个舆论也为时过晚。简鹤会成为……人人唾弃的存在。 他倒想看看,上一秒还为了简鹤挡在他面前的那些人,听到简鹤的出身,会不会转眼就倒戈,拉着简鹤手腕的那只手,会用多嫌弃的姿态将它甩去。 还有比这更适合折磨简鹤的吗? 他带着残酷的笑意缓缓说道:“你们的人气第一,不过是小三生下来不要的孩子。而他的小三妈,还是一个……” 沈晏歌掌下,简鹤的肌rou紧绷,他整个人陷入僵直,耳畔嗡嗡作响,目光一寸寸冷下去,如同寒潭深处的死水。 别说了! 至少……至少别让他听到…… “——杀人犯。” 录制大厅安静极了。 即便知道此刻的注视会非常冒犯,练习生们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汇聚到简鹤身上,带着怀疑和探究,还有隐秘的快意。忽然知道一个一直以来都需要仰望的存在竟扎根脏污的泥潭,排名靠后的他们莫名找到了一些平衡感。 简鹤如坠冰窟,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简靖,将后者看得双腿一软,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简靖撕破了保护他尊严的幕布,也斩断了他的枷锁。 让简鹤依旧站在原地的,是手腕处的那道暖意。 他甚至不敢往身边看一眼,但凡在那张脸上看到些许惊讶或者厌恶,都是对他死刑的判决。 他在等沈晏歌将他的手腕放开。 被抛弃的经历,他有过太多次;不如说,他从未被人期待过。 他在书中读到,世界上唯一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就是自己的父母。而他的存在既然连父母都不能容忍,又有谁会喜欢呢? 明明早就做好沈晏歌知道这件事后疏远他的心理准备,在这一刻真的要发生时,胸口还是像被剜了个洞,他几乎无法呼吸。 “说完了?”沈晏歌看着简靖嗤笑,“所以这些事跟简鹤有什么关系?” 身旁的少年不敢置信地抬眼望向他。 简靖也很惊讶,他没想过有人听到简鹤的过去会无动于衷,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小三的儿子……本来就见不得人。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有,杀人犯的基因。” “怎么,一个人的出生是你能选择的?” 生来无父无母、与野狗抢食才活下来的男孩,又何尝没有幻想过有父母和牵挂的日子。 “倒是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笑话简鹤?”沈晏歌上下打量简靖一眼,冷冷勾唇,“哦,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看到简鹤的优秀,怕他抢了属于你的财产?” “真好笑,你不去找你那个管不住自己jiba的父亲算账,反而跑来向一个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受精卵出气。” “其实,说不定你为之疯狂的那些财产,人家根本不屑一顾呢。” 简靖的脸涨得通红。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反驳沈晏歌那些话,只能硬着头皮冲沈晏歌道:“你又算老几,怎么就知道简鹤对简家财产没兴趣?你知道简家的势力有多大吗?” 练习生里有人倒吸一口气,看着简靖的目光都变了。是那个在B市只手遮天的简家?! 沈晏歌的目光扫过简鹤。后者依旧怔怔看着他,身上的冷意全散了,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慌忙错开目光,眼尾依旧泛着红,却全无刚才凛冽骇人的气势,反倒透出些诱人的无措。 他眼神微微柔和。 他能不知道他的小哭包在想些什么? “简少,再闹下去就难看了。”沉闷的大厅内响起温润的声音。 叫得出自己是简少的,应该是同一个圈层的人。简靖顺着声音方向望去,看到沐润礼的脸,震惊出声:“你是……沐家的……”沐家的小公子,居然也会和简鹤这样的人参加同样的节目、甚至还低人一头? 沐润礼一贯温和的声音带上难得的强硬:“我们还要练习,简少请自便吧。”说着他率先朝门口走去,路过简鹤时朝他点点头,眼神一如既往地干净。 叶乐和紧随其后,走之前对简鹤挥了挥手。有他们带头,练习生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开房间,有几个人不敢看简鹤,却没有一个人对他露出厌恶的态度。 一部分是因为沈晏歌一席话点醒了他们,另一部分,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比起别人口中如何如何,他们眼中看到的,比谁都努力、会不厌其烦指点他们舞步的简鹤,才是最真实的简鹤。 简鹤最害怕的过去,竟然就这样清淡描写地揭过去了。 齐嘉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找出简鹤的秘密,却丝毫没有改变任何人对简鹤的态度。 也幸好他被淘汰了不在场,否则他迟早被气出病来。 简靖也没脸继续呆在这里,甩袖离去,房间里最终只剩沈晏歌和简鹤两个人。沈晏歌将少年搂在怀里,揩去他眼尾的湿痕。 “我亲眼看见她把简靖母亲推下楼梯。”怀里的少年哑着声说,“我那时要是可以、可以跑得再快一点,接住那个女人……” 她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从此消失在简鹤的生命里,他却依旧留在简家,替那个从没爱过他的母亲偿还罪孽。他容忍简靖对他的一切羞辱,他也从未想过和简靖争夺简家的任何东西。 他想要的那么少。像现在的一个拥抱,已经是一种奢求。 沈晏歌的手臂紧了紧。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说,“你从来没有错。” 简鹤声音艰涩:“我,我瞒了你这么久……如果你早点知道这件事,或许就不会、不会……”不会选择我——他到底说不下去这几个字。 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骨子竟是自卑的。他在埋怨与漠视中长大,从来没有人肯定过他本身,以至于他不相信有人除去那层无用的皮囊,愿意接近被沉重的过去拖在死水中的自己。 沈晏歌掰正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他带着来自魂魄的傲气与不羁,认真告诉他:“我喜欢你,是喜欢你本身,而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