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5【茶】
“唉，看来，我这一碗甜品，是要浪费喽。”S用很遗憾的语气道，“看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确认血色玫瑰的事，不是真心想吃我做的东西吧？” 李洛西望一眼桌上的南瓜碗。碗口冒着的热气已然消逝，古宅主人的盛情，在微妙的气氛中渐渐转冰。 他毫无惧色地迎上S的眼睛：“不，我相信它的味道，一定与当年的那一碗，一样的好吃。无论如何，我要感谢你的款待，今天如此，十六年前也是。” “好，”S微翘末指，舀起一勺甜羹，“既然如此，那就先尝一口，咱们再叙旧。” 南瓜糊送到了李洛西唇边。杀人犯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给小法医喂食的画面，与二人身后、在阳光下静默绽放的白玫瑰，定格成为一副明艳的画面——。 李洛西张开嘴，问了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六年前、克洛蒙州绿荫小镇‘万圣节九条人命放血谋杀案’，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如你所说，我费尽心力寻找了你这么久，那么你敢对当年的罪行，供认不讳么？” “啧啧啧啧……”S丢了手杖，竖起另一根食指，对李洛西摇头，“还记得我当年教过你什么吗？小孩子在吃甜点的时候，最好不要问那么多问题。要不然嘴唇很有可能会被坏人切下来，包在巧克力糖纸里，做成糖果哟。来，吃下去，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为了套出答案，李洛西犹豫着，还是张开了口。 瓷勺一倾，甜汁像小溪一样，蜿蜒地滑进他的喉咙…… “哈哈，哈哈哈哈……”S终于承认了，“是我，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当年在霍夫曼太太家里，为你举办‘沉默茶话会’的那个叔叔，正是鄙人没错！” S“咣当”一声摔了勺子，拾起脚步向李洛西靠拢过来。 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李洛西的视野中越放越大，而背景却越来越模糊，仿佛整个眼帘里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 “你还记得你作为法医，送给我的‘专业提醒’么？——‘在对证物的全面检测报告出来之前，我建议您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万一上头喷洒了什么有毒气体’……现在，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唔！”李洛西扶着额头，踉跄着脚步，几乎站不稳。 “作为杀人犯，我也送你一句‘专业提醒’怎么样？在安全检测报告出来之前，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把嫌疑犯喂的东西吃进嘴。万一里头掺入了什么有毒物质，让你晕得不省人事，那你沉睡中的可爱身体，还不是任凭……嫌疑犯……处理……” “唔啊、你……”李洛西不甘心地虚软下去，直至最后一刻，还想要护住外套口袋。 可是S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单词，犹如从遥远的雾海边，层层迭过来的浪花一样，一浪又一浪，将他意识的沙滩盖没。 他与药物短短抗争了几秒，最终还是仰靠在S先生的怀里，面对那张得意的笑脸，无奈地闭上了困顿的双睑…… “睡吧，睡吧，乖孩子……”S在李洛西耳边柔声轻哄，“既然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不如让我陪你一起，深陷在梦魇里……” 他探指到李洛西口袋里，勾出了那一支、正在工作中的录音笔——只需轻轻按下删除钮，便轻而易举销毁了证据。 ＊ 十六年前，克洛蒙州绿荫小镇，霍夫曼太太家的餐厅里。 长长的餐桌旁，没有一个人说话，包括初见此情景时骇得目瞪口呆、却又并不完全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的五岁男孩。 霍夫曼太太家的餐椅，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些。他两脚够不着地，自从被奇怪的尖牙叔叔抱到座位上来以后，便拘谨地垂着双脚，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桌子的中央，摆着一个播放中的八音盒。 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单脚踮起，举高的手背像荷叶一般遮在头顶，提着另一只脚尖，挑起波浪翻涌的石膏裙裾，随着单音符的逐个敲击，她立在底座上一点点转动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凝固的笑容都如同机械般僵硬。 邀请李洛西进门的叔叔，背对着他，正在准备甜点。 他怕李洛西无聊，便拧动了八音盒的发条，让它成为这场“沉默茶话会”上，唯一能制造气氛的活物——不对，是“半活物”。 而其他参加的成员，全都陷入了，类似无生命物体的永恒沉寂。 当时的小李洛西，对“死亡”全无概念。但霍夫曼太太和她的丈夫，两人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像蔫了的植物一样歪斜着脑袋，脸白得像蜡纸。李洛西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内诡异的气氛，与平常不太一样。 李洛西左右端详着他们的脖颈上，那两眼正在向外涓滴着鲜血的小孔，由心谷里升起的惶恐与不安，却是真实可感的。 “叔叔？”李洛西憋了很久，虽然预感到会是一个黑暗的答案，但他还是咬着唇，决定问出口，“霍夫曼先生和太太，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不动，也不说话，是不欢迎我来吗？” 系着围裙的怪叔叔，停顿了一下切巧克力条的指头，忽然问：“为什么这样问？你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么？就连讨万圣节糖果这种事，都是一个人按门铃，如此的形单影只，似乎很是孤独啊……” 李洛西本想否认。可他想了想，陌生叔叔并不是自己的父母，即便吐露实情，也不会为自己担心。所以有什么必要撒谎呢？ “嗯，”李洛西点头道，“街区里的其他孩子，不太愿意跟我玩。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只是怕我而已。” “怕你？”尖牙叔叔饶有兴趣地转过身，询问小李洛西，“他们怕你什么？难道你也长了尖牙不成？呲——！”说着他一龇牙，目露犀利的凶光。 “不是啦，”李洛西并没有吓到，“虽然我不像您一样喜欢cospy怪物，但是在他们眼里，我恐怕和‘怪物’也差不多……” 原来小李洛西认为，尖牙叔叔穿的是万圣节异装，齿缝里的红汁，是番茄酱之类的美味。直到，他看见屋内流血的脖颈…… “为什么？就因为你肤色和他们不一样么？”叔叔问。 “嗯，”李洛西补充道，“也可能是怕我的脑瓜，比他们强。所以我不怪他们。” “因为‘不一样’……因为‘强大’……”怪叔叔收起尖牙，兴奋道，“那你和我，还真有许多相似之处呢！来，南瓜芝士糊已经烤好了。接下来只要把这些巧克力条摆上去，就可以吃了。” 叔叔从烤箱里取出甜品，再把切好的巧克力条，一根一根地重叠摆放上去。软绵绵的巧克力条，组成了一个纯白的字母“S”，浮在甜点的表面，好似金牌厨师的签名。 李洛西开心地饮了一口，小酒窝里盛满了真诚的感谢：“我发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甜品！比我mama做的还要棒！” “你mama？让我看看你mama住在哪里……”叔叔捏起李洛西背后的名牌——为了防走失，每个幼儿园孩子的小书包上，几乎都会挂一个这样的标签。 “姓名：李洛西，年龄：5岁，家庭住址：绿荫小道19号，还有父母的电话……嗯，我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来，你父亲一定是个努力的聪明人，而你的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女人。我记住他们的模样了，你的小脸蛋，果然和你母亲的一样漂亮。” 第一次被白人夸赞父母的李洛西，听完后，觉得比吃了糖果还要开心。 单纯的小男孩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挽救了父母的性命，也让他们一家，成为了这个街区唯一没有遇害的家庭，日后遭受到警察的反复盘问和怀疑。 “叔叔，你真的不尝一口么？”小李洛西捧着南瓜小碗，恨不得把底下的奶酪糊统统舔尽，“您明明手艺这么好，自己不吃多可惜！” 怪叔叔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啜饮杯中汁水：“不用，你吃就好，我只喝茶。我研习厨艺，是为了喂饱我的‘茶树’，让他们流出的茶水更甜美，更符合我的口味。仅此而已。” 言毕，他将杯口凑近霍夫曼太太脖间的小孔，接取更多的“茶液”…… 五岁孩童的自然课上，从未教过血液与躯体的分离，与“死亡”是怎样的关系，包括死亡本身的晦涩涵义。 但是漂浮在杯口上的血腥气，还是让小李洛西，本能地感到不适。 他问叔叔：“为什么一个人的脖子上，会不停地淌出‘红红的茶’呢？难道一直这样淌下去，他不会生病吗？” 小男孩所知的最严重的词，无非就是“生病”而已。 彼时被害者的血液，已经像染料一样，洇湿了他们的毛衣和坐垫。 但怪叔叔不紧不慢地说：“是啊，谁知道呢？要回答那种问题，大概要问法医吧。” “法医？”李洛西不解，“法医是什么？我只知道为我检查蛀牙的牙医。mama说，如果我再这样爱吃甜食下去，牙医早晚会拔光我的牙齿！” 小男孩淘气地捂着嘴巴，任谁看了都会被逗笑。 “哈！法医可比牙医厉害得多……”怪叔叔思考了一下措辞，“法医啊，是能把睡着的霍夫曼夫妇唤醒，设法让他们说出‘坏人’的名字的人。” “真的么？真的有下诅咒、让他们醒不过来的坏人？” 小李洛西想起了里，下诅咒的女巫的故事。如果“法医”就是英勇的王子，那他长大以后，也想当一名厉害的“法医”。 “嘘——”神秘叔叔立着手指，压低了嗓音说，“小孩子在吃甜点的时候，最好不要问那么多问题。要不然嘴唇很有可能会被坏人切下来，包在巧克力糖纸里，做成糖果哟！” （待续） 下章回到十六年后，被喂了迷魂药的李洛西，与S的“床戏”。 我觉得我写得挺直白哒，如果还有没看懂的亲，我再解释一下哈： 1. 题目里的幸存者，指的就是李洛西（包括他的家人）。 2. 没错，S是吸血鬼。由于他在人间活得久，看过的丑恶犯罪太多了，所以就能与罪犯们共情，猜到他们的心理。 3. S为什么不杀李洛西？还能因为什么？因为爱情啊！（错，划掉，当时李洛西还是个孩子！）因为李洛西说，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别人害怕他的“强大”，就像人类害怕吸血鬼一样。作为吸血鬼，S和李洛西一样孤独。 4. 聪明的李洛西，为什么是“呆萌”的呢？因为他小时候受过的心理创伤太多。先是同学们的孤立，然后又是目睹了吸血鬼杀人吸血的经过，这种超自然的事情，说出去还没人信。作为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还有着对死者的愧疚。当一个人承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在自己的脑子里建立一堵“墙”，堵住自己的情感，让自己麻木，只选择解读案件的表面现象。 5. 李洛西选择当法医，是受了多年前S那番话的影响。试想，一个恶魔害了全世界，却唯独温柔地放过了自己，这种震撼和矛盾，是会被萦绕一辈子的、比爱情更深的牵绊。 6. 有一说一，就算S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但他对李洛西是真的不错啊。 7. 我最近总看日剧，写出来的语言，感觉都有点“中二”（受不鸟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