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直到开出去很远,史铮都没再开口,车里也没放音乐,除了发动机的轰鸣、风吹过车身的呼呼声和轮胎在山路上捻动砂石的声响,实在是安静的让人尴尬。陆晓天几次想张嘴,都把话咽回了去。两个人就像初次见面拼车出藏的旅人,啊不,其实身处藏地,背包客和自驾大侠们偶然相逢搭车一段,都比他们两个要气氛融洽得多。 开出去三个多小时,史铮找了一个加油站加油,他坐回车里后,歪着身子从后座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面包扔给屁股像钉在座位上似的陆晓天。 陆晓天之前两周就没好好吃东西,现在有点高反,更是食欲差到不行,吃了两口就吃不动了。 车又开出去一个多小时,陆晓天憋得实在忍不住了,很突兀地忽然说了一句,“我那时不知道乐队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史铮把车窗打开条缝儿,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吐烟雾。他想,那又怎么样呢,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反正阵痛已经没了,而你早晚会发现,没了阵痛的我不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我也没睡过孟源,摇滚圈里除了你,我谁也没睡过。所以,我不是因为乐队不行了就要分手的人......我不是专门睡乐手的贱货。”陆晓天解释到一半,又开始怨念。 史铮看向前方没说话。他试着去相信陆晓天,可又怎么也想不通孟源为什么要造陆晓天的谣。 陆晓天歪着脖子看向史铮,一脸受伤地问:“你那时候生我的气,才说是和我玩玩儿的,对不对?” 史铮皱了皱眉,没回答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分手?” 陆晓天整张脸一下就涨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你都不怎么回家,回家也没时间理我......” “我那是有事儿在忙,而且大琴在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我是有正经事吗?”史铮觉得这个理由太扯淡了。 提起那通电话,陆晓天就想起徐鸣瑟说史铮要瞒他乐队的事,心里就更加郁闷,反驳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知道你是忙什么?你从武汉回来连家门都没进过就去找刘乐飞,我不小心看到了,当然会多想。那么多人想睡你,我又挡不住,我哪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头一回拉我走,不就是吴昊随便给你推了人,你就出来找了?找错人了也没耽误你打炮!”他算是终于把藏在心里许久的怨念给说出来了,可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说出来而觉得好受一点。 “那你当时也是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而且高高兴兴就给睡了。翻旧帐,你还比我干净了?”史铮也不客气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那是第一次,我就睡过你一个男的!我喜欢你还有你们乐队都好多年了!要不是你,我能让男的给睡了吗!” “那还是因为我是阵痛的主唱呗!这不就是睡乐手吗?谁知道你还喜欢哪个乐队好多年了?” “我最喜欢你们乐队!也最喜欢你!别人能比吗?!” “那现在我告诉你,乐队要散了,就算换人再来,也不是以前的阵痛了。我再也不是你最喜欢的内个乐队的主唱了,你何必还要和我在一起?” 陆晓天听完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就痛哭起来。他一想到阵痛将永远只留在那些专辑里,想到他分手分得那么不堪,明明要来和好,却又跟史铮吵成这样,想到史铮说出这些话时自暴自弃的态度,他开始感到绝望。史铮说得对,他是无法把史铮和阵痛主唱这个标签分开来看。在他心里,这个男人就该被乐队和乐迷簇拥在舞台中央,没有谁能比史铮更棒,可如果他爱的只是一个台上的主唱而不是史铮这个人,那他为什么会嫉妒到发疯呢? 又或许,其实他怎么想都不重要,他陆晓天从来都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费乐也说得对,色厉内荏,他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们都不再开口,仿佛任何辩解都不过是无味的挣扎,什么都不能改变。车外是绵延的山路,和山路上磕着长头与他们背向而行的信徒们,车里只剩下陆晓天哭泣的声音。 路过林芝尼洋河谷的时候,史铮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又点了支烟。红着眼睛的陆晓天则打开车窗,望向青山环绕的河谷。雨季还没有来临,河水清澈蜿蜒,翠绿如玉石,河岸上开满了桃花,春意给了这里格外温柔的色彩。桃花一年就开十来天,他们赶上了最美的时节,彼此却无言以对,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陆晓天找男人要了支烟,也抽了起来。他好久没抽过烟,烟雾吸进肺里又闷又呛,尼古丁立刻让他感到头晕。他看着蓝天碧水之间史铮的背影,难过又无奈。怎么就回不去了呢,他哀伤地想着。 到达林芝后,两个人简单吃了顿饭。和路上不要钱的的美景比,伙食真是糟糕透了,又贵又难吃,不是太寡淡就是咸到齁死人,也不知道这个厨子为什么就不能匀一匀。 “你吃太少了。今天一天就没见你吃几口。”史铮扒拉完一碗米饭,看见陆晓天跟吃鸟食儿似的数着饭粒往嘴里放,终于又开口了。 陆晓天之前觉得史铮瘦了,其实他自己才是单薄到衣服都挂到身上了,他拿着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也不见往嘴里放,讷讷说道:“我头疼,吃不下。” 史铮听完,就没再说什么。他不知道该拿陆晓天怎么办,男孩儿变得有些陌生,他们现在的关系也令他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 史铮找了一间宾馆住下。标间,两张单人床,一人睡一张。被褥不大干净,陆晓天和衣躺了进去,他高反还吃得少,又冷又难受,根本睡不着。 黑暗中,他听见史铮翻了个身,男人用非常平静的声音对他说:“陆晓天,对不起,我上次太冲动了,不应该那么对你。我要走滇藏线去云南,我们好好完成这段旅程,就当.....就当是好聚好散。” 陆晓天不肯回答,假装已经睡着了,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忍着忍着还是哭出了声。他们的感情就像今天这顿晚饭,厨子的手一哆嗦,平衡就破了。如果史铮已经看淡了,那么无论他多不愿意,他的感情也只是那盘齁咸的炒rou,吃起来又干又柴,让人胃口全无。 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可第二天依旧会到来。一早,他们又回到路上,陆晓天肿着两只桃子一样的眼睛,少言寡语地跟着史铮。他们向着芒康继续往东,除了必要的沟通,很少进行交谈。 陆晓天深刻地意识到,虽然前方的路还很远,但目的地终将是分道扬镳,他心如刀绞,但心里虽然没完没了地疼,身体却好像麻木了一样。 史铮则一边开车一边胡思乱想。他断了在北京的后路,开着这辆二手越野踏上行程的时候,心态其实还是既愤怒又郁闷的,要问他为什么选择西藏,还是因为那首歌: 回到拉萨 回到了布达拉 回到拉萨 回到了布达拉宫 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 在雪山之颠把我的魂唤醒 爬过了唐古拉山遇见了雪莲花 牵着我的手儿我们回到了她的家 你根本不用担心太多的问题 她会教你如何找到你自己 人人都说西藏之行会是心灵之旅,史铮并不特别信,毕竟摇滚圈里都知道,郑钧写这首歌时,根本还没去过拉萨。 但他实在是太迷茫了,一直追求和为之努力的一切都将戛然而止,他的心和灵魂都还在,但早已找不到归属和前进的方向,所以他孤注一掷地出发了。 从青藏线进藏,一路上没有同伴,只有他一个人。史铮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时遇到过沙暴,没有经验第一次开到翻浆路上时,差点连车带人一起飞出去,虽然沿途有昆仑山口、唐古拉山口和各种藏羚羊的保护站,但除了无穷无尽的堵车和喜怒无常的天气,景色真的算不上特别惊艳。 史铮一度怀疑自己这趟除了自讨苦吃可能没什么收获,但抵达拉萨的时候,他是感动的,他在各种庙里坐了一天又一天,也不特意参观,就看看干净的天空听听喇嘛诵经。决定离开拉萨的时候,他觉得他想通了,要不要继续做乐队或者陆晓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些问题,他都可以不特别去计较了。30 岁了,他不愿意再被愤怒和冲动支配下去,他想试着重新开始,并且不要害怕和抗拒重头来过。 但陆晓天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步调,史铮即便已经能平静的面对这个男孩儿了,却还是不能这么快就和过去的一切和解。 他还跨不过曾经的心魔,所以没法跟陆晓天和好,但又很担心陆晓天,小孩儿倒是不再提什么非要和好的事情了,只是那之后就算海拔已经降到不太容易有高反的地方了,陆晓天依旧不怎么好好吃东西,劝也没用,两个人只要面对面坐下来,陆晓天就开始掉眼泪,但看表情又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原本异常漂亮的一个人,像失去了生机的花朵一样迅速地在凋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