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流氓的情史
“晓天儿,收拾收拾走吧!铮子告诉你有庆功宴了吧?”徐鸣瑟正好路过,看见旗杆儿似的戳在过道里的陆晓天就随口招呼了一声。 陆晓天这才眼神飘忽地挪了两步,他这个人本来就患得患失得厉害,此时甚至感到有些害怕,与史铮的关系仿佛才有了些实体能被握在手里就已经快要碎成沙子从指缝漏走了。 他快步走起来,仓皇无措的像个炒股票炒成了股东又眼看着持股公司发出破产清算报告的散户股民,还存着一丝能求告有路的希望。 史铮正蹲在角落里收吉他,他刚刚被朋友拉出去喝了两杯,回来就远远看到陆晓天被骨rou皮围着用胸拱。他忽然有些愤怒,可这火气又说不出缘由,于是没头没脑冲过去搅散了这场好事,他发现陆晓天跟过来时其实心情已经好一些了,可回头看见陆晓天蹭着鼻子说“是认错人”时,那股火气就“腾”的又蹿了起来。此刻,他一边在手上盘紧连接线一边劝自己要冷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对吧,一个小孩儿而已。结果陆晓天就忽然扑了过来,红着眼圈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史铮手的动作猛地僵住,他侧头看向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陆晓天,心里颤得莫名,“你骗我什么了?”他眯起眼睛压着声音问道。 陆晓天比当初骗史铮说自己20岁时要慌多了,他本能地避重就轻打算把那两个女孩的目的先说出来,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可“她们......她们......”了半天,他却越想越难过,眼泪反而先落了下来。 “啧......”史铮见不得掉眼泪这一套,他转头四下看看,对不远处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张群喊了一声“帮我看着点”就拉着陆晓天走安全通道去了酒吧后头的巷子里。 “她们怎么了?你说吧。”到了僻静的地方,史铮立刻追问道。眼泪这东西是让他心软,可有时这玩意儿也意味着兹事体大,他找了这么个没人的地方,即是给陆晓天留面子,也是怕自己脸上藏不住事儿丢人。 “她们......让我带她们去后台找你,我不答应......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陆晓天用力揉着眼睛,话也说得前后不搭,他要自己揭穿自己的谎言,又预测不出史铮到底知道多少、会做出什么反应,终于低着头崩溃大哭起来,说道:“我喜欢你......真的,我喜欢你......” 史铮一下就手足无措起来,当事实和他想象的不仅不同,还正好相反时,那些烦乱的情绪就都变成了恶意的揣测。陆晓天喜欢他,他难道看不出来吗,他只是习惯性的没法完全信任喜欢他的人,但因此把人小孩儿弄哭就实在是太不上台面儿了。陆晓天啊,看着老高的个子到底才18,而且这小孩儿又乖又甜分明好人家的孩子,也不是个摇滚圈里打滚儿的油腻子,他怎么能玩命儿把人往坏里想呢?他想想自己当年的感情经历,忽然就生出自己在陆晓天面前可能是个渣男的尴尬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别哭。”史铮把陆晓天搂过来,心里却直发愁,仿佛说什么都说不清了似的。说来说去这事都是他的错,他把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教成没羞没臊求打求cao的样子,还怀疑人家,关键是那俩骨rou皮还是冲他来的,人小孩儿得多委屈啊。 “嘿,这都要走了,你俩怎么......!”徐鸣瑟找了一圈没找到史铮和陆晓天,打开酒吧后门终于看见史铮的背影于是大声吆喝起来,结果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这俩抱在一起气氛那个暧昧啊,“嗯嗯......你们......不,不着急啊,琴我带走,你们慢慢来,豪运酒吧,知道吧,你们好了,自己过来啊。”他磕磕巴巴把话说完赶紧关上门。他就说呢,史铮这几个月怎么清心寡欲的厉害,原来是师父睡徒弟,压根儿也没闲着。 “铮子呢!还走不走了!” 刚关上门,迎面儿就赶上有人问。徐鸣瑟立刻一把抓住对方往回推,冲着前头那帮哥们儿喊道:“走了走了,咱们先去!铮子接电话呢,一会儿让他自己摸过来!” 史铮和陆晓天这边因为被徐鸣瑟横插出一脚,气氛就卡壳儿了,史铮酝酿了半天的话没说出来,陆晓天也不好意思哭了。 “大琴哥看见了,不会给你找麻烦吧?”陆晓天吸溜着鼻涕问。 说到徐鸣瑟,史铮倒是放心又大气地安慰道:“没事儿。你不哭了,就没事儿了。” 陆晓天刚才是昏了头口不择言,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告白了,更不敢期待史铮能说什么“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话来回应他,于是强打精神站直身体,点头说道:“我也没事儿了,咱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大家等你。” 他们俩现在也不需要回去拿琴,于是也没再进酒吧里,而是直接往外头走。拐角出来,旁边就是个小卖铺,日光灯从小门脸儿里照出来,门口的大冰柜边儿上坐着一个大爷正在扇蒲扇。 “你等我一下啊。”史铮撂下语句就去了小卖铺。陆晓天以为他是要去买烟,结果史铮拎着根儿塑料袋包着的冰棍儿回来递给他。陆晓天不懂这会儿史铮请他吃冰棍儿是什么典故,却听男人叹了口气说:“给你敷眼睛的。你今儿表现这么好,一会儿过去了,他们肯定撵着你吹牛逼,眼睛红着多不自在啊。” 陆晓天呢,就是这么矛盾,时而占有欲极强,时而又把自己看得极轻,男人抱过他哄了他,还惦记着怕他在外人面前出丑,他之前的怨气就散得差不多了。 “怎么着?你还想吃啊?那我给你买两根儿?敷一根儿,吃一根儿?今儿演出费不少,我给你买个贵的吃。”史铮见陆晓天拿着冰棍儿一脸舍不得的小样儿,觉得这也太疼人了,忍不住就又想逗又想哄。 陆晓天赶紧摇头,乖巧地说:“一根儿就够了,你省着点儿吧,就剩咱俩,地铁也没了,出租车费没人摊呢。”他怕史铮心里别扭,所以一直没跟史铮说自己有钱,他们这一两个月恨不得隔一天一见,陆晓天都学会精打细算了。 史铮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咕哝了一声,到底还是又去买了一根儿梦龙,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歉疚,某种年久失修弃之不用的感觉,像电流不足的破唱片机,哼哼唧唧地响着,又听不真切到底在唱什么。 陆晓天单手把便宜的那根儿冰棍捂在一只眼睛上,另一只手接过史铮拆了封的梦龙。吃甜食让人快乐,喜欢的人给买的甜食让人更快乐,陆晓天坐在出租车上,咬碎了巧克力脆皮却舍不得大口吃,舔啊舔啊,拖到都开始滴汤儿了才急急忙忙吃完。 豪运酒吧以前开在太阳宫附近,因为拆迁现在搬到了女人街星吧路,算是北京摇滚圈里历史最悠久的一间livehouse性质的酒吧,可搬过来以后生意就不如从前了。这群老炮儿们一想怀念当年就得来这,也算是给熟人捧场。史铮他们过来时,这十来号人已经喝掉一箱酒了。 陆晓天被这群哥哥们轮流追着喝酒,喝得脑袋都开始发木。 “人才18,能不灌酒吗?”史铮知道陆晓天酒量一般,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挡起酒来。 “你他妈18的时候还灌我酒呢!咱俩同岁!记得吗!你现在跟我说18岁不能灌酒了?!你他妈良心呢!”不依不饶这位叫刘岩,早年在树村时跟史铮住一个平房,他挤开史铮另一侧的张群坐下,用拎着酒瓶的手,指着史铮骂道:“咱俩什么关系?!咱们是兄弟啊!睡妞儿可以睡到一张床上的兄弟啊!你他妈怎么能挡我的酒呢!” 史铮立刻感觉到本来盯着桌上酒瓶发呆的陆晓天忽然转过脸来看他。cao,这事还有完没完了?!非得赶一天吗?!他怎么就忘了他不应该跟刘岩喝酒的呢?! “这他妈都哪年的事儿了,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你丫怎么老挂嘴上!”史铮只好试着往回找补,担心陆晓天这回当众哭出来。 偏偏刘岩像生怕陆晓天不知道这些英勇历史似的,搂着史铮对睁大眼睛看过来的陆晓天说:“我当年可讨厌他了!那么多人住树村,都窝在破平房里,就他因为长得好,窝窝囊囊也有姑娘喜欢,真他妈cao蛋!一个一个排着队找他!” 史铮斜瞄了陆晓天一眼,忽然产生一种小孩儿紧握着酒瓶的手随时会抡起来的错觉,他赶紧搡了刘岩一把,回嘴道:“我也没都睡啊!” “欸,那倒是。你当年是情种啊!还说要娶那个小丫头片子,对,那时候你老臭不要脸赖我酒钱,说什么要存钱买戒指!要不是内娘们儿怀了别人的孩子,还被你捉jian在床,你丫后来也不能见一个睡一个!” 史铮觉得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脸都要丢光了,他不想再废话,索性靠到椅背上灌了自己一瓶,然后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可陆晓天靠过来时,他还是补了一句“别问,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然后狠狠踹了刘岩一脚骂道:“快滚吧!喝一回说一回,我以后再跟你喝酒,我是你孙子!” 刘岩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得意地说道:“你丫说这话得有一百次了吧,还不是跟我在一个酒桌上!”他伸手越过史铮拍了拍陆晓天的肩膀,十分豪气地说:“小孩儿不错!有前途!你也听过铮子这点儿破事儿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参加庆功宴的这十几个人是老相识,都知道史铮的旧事,也都知道刘岩喝多了就喜欢在熟人面前提这事,他们习以为常地大笑。 只有陆晓天,安静地看向史铮。他喝多了,反应十分迟缓,他靠到史铮身上时,明明是因为吃醋想要问点什么的,后来就忘了原本想问的话,因为他又开始心疼史铮。被喜欢的人背叛一定很难过吧,所以自暴自弃放浪形骸吧?他不需要问,他懂,他也一直觉得自己被父亲和这个世界背叛并遗弃了,如果不是爱过为什么要生下他,如果曾经期盼过为什么后来又不管他了。他争取过,却什么都没得到,然后成了一个办不出无犯罪证明的小混蛋。 “总会有什么是让你觉得值得......能让你忘记伤痛的......你一定会遇到那个人那件事......难过和恐惧都是暂时的......是可以战胜的......只要你坚持下去,别放弃......”史铮听见陆晓天在他耳边大着舌头念叨,他以为陆晓天这是在安慰他,正要问这杯鸡汤是哪看来的,就听见陆晓天重重吸了吸鼻子,又说:“你的歌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我坚持了......你也别放弃......” 史铮眨眨眼慢慢低下头,忽然就笑了。是啊,他当年写这些歌的时候,就是这么劝慰和鼓励自己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混下来,却始终没能实现那时的梦想,于是人就疲了、累了、麻木了,虽然还在坚持,可初心却开始模糊,记不清为什么而坚持了。 “陆晓天......”史铮开口,不过没容他把话说完,他已经被人拍到背上,只听一群醉鬼已经嚷嚷着要换地儿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