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惊峦在线阅读 - 27 剧情 刺客

27 剧情 刺客

    电光石火间,卢煦池曲膝拧腕,手肘后劈,却几乎立即反应过来,猛然收回刀鞘。

    甫一犹豫,便被人暗晓套路似的扳住关节,按在冰冷石壁上,动弹不得。

    他停下挣扎,头也不回道:“羲阙。”

    皇帝朝务繁忙,功夫却没有落下。此时一手五指遒劲如铁、后拧卢煦池双腕,一手却拨了拨卢煦池散落在前的长发,神色难得温柔:“我倒没想到,连倒行经脉逼血这种事情,你都能不要命地去做。”

    他熟悉地捏了一把卢煦池肩膀上未痊愈的伤处,看着怀中人肌骨猝然吃痛,缓声道:“从上奏到进宫,再到吐血出狱,逃离出来……每一步,倒是都被你算计得清清楚楚了。”

    “你不怕,总有一天把自己的命算进去?”

    卢煦池闷咳一声,动作扯到了脏腑,喉头血腥浓重。他苦笑道:“我这条命,十三年前就该算进去了。活到现在,也是捡了别人的命罢了。”

    任羲阙沉沉扫了一眼密室,似笑非笑道:“你这算盘,到这一步却是翻了个稀里糊涂。你要找什么,先人兵书,前汴玉玺…还是史记琐料?”

    他五指下力,头却凑近卢煦池:“找什么,我帮你找,嗯?”黑暗中语气甚是婉转温柔,竟与情人之间耳鬓厮磨不异。

    卢煦池挣扎不开,却不愿再与他这样斡旋唱和:“陛下明知我机关算尽,却仍是帮着做戏,遂了我的意。此番度量镜涟佩服。既然已被擒,那么便由陛下处理罢。”

    这声“陛下”语气故意生疏,将迷梦噔地一声敲碎似的,只叫任羲阙肺腑发冷。一冷,心脏便跟着硬了起来。他眼中阴霾扫过,挥臂拽着卢煦池手腕,一拉一摁,抽出腰侧金刀,直怼卢煦池锁窝。

    “刚才那一招破绽……足底有余而臂不能移,绞背枵腹,直取肋下,可一刀毙命。这可是咱们当年一同学的。你当时分明能一刀直接毙了我,却晚了一步。”

    此时,山外已传来划一的脚步声,任羲阙将卢煦池双手扳得更紧了,听见未曾愈合的肩骨撕扯得咯吱作响,便又俯身舔了他额间的冷汗:“都说你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总是失了那么一步……为大事者心意必决,你在杀我这件事上,倒是从来都软弱了一拍。”

    甲胄劳嘈。想便是禁军已在门外备及待定。

    “就非要等一丝胜算都没有了,你才能老老实实。”任羲阙似笑非笑,刀尖紧捱颈下静脉处,挟着他一步步走出假山外。

    卢煦池脸色青白,出洞前倏尔停下脚步,艰难转身望着任羲阙道:“我从来没想杀过你,但刘稷却一直计划这事。”

    他微微抬头,余光扫及檐下一处模糊黑影,很快又敛下眼皮,平静道:“陛下可不信我,但身边人却不得不防。”

    任羲阙没有答话,须臾短促笑了一声:“你倒是摸得比朕还清楚。来人,入狱!”

    揩铿戈甲声乍起,涌浪一般包裹住二人。

    几乎同时,一道浓烟若乌云裹雷,轰然袭入禁卫队伍后方,辛辣之气似无形之箭,直射进龟甲,侵入口鼻。大漳禁卫饶是受过屏息集训的精英,却被这袭暗烟呛得猝不及防。

    纷乱中,只听陈公公尖鸣道:“护驾!护驾!”

    任羲阙知是有诈,飞身直转,牢牢将卢煦池锢在臂间,余光迅速扫到山背一簇阴影,脚尖借力掂上假山石沿,勾起壁上枯藤,直追而去。

    那簇阴影形如鬼魅、焦黑不明,飘升至山头间隙,便魑魅一般消失不见。任羲阙默不作声,向下一探,只见下方湖面软绵绵漂浮着一张黢黑皮囊,四只黑鸦凌空飞出,骤而消失在黑夜尽头。

    几乎同时,任羲阙臂间遽然一热,似有暖流潺潺顺肘窝流下,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从见到阴影始便心下有了准备,闻及血腥味,心却先是揪着痛了一把。

    煦池啊煦池,叫我如何再相信你?

    想象中的痛楚却迟迟未至,他顿觉心惊,低头一看——只见那匕首已斜斜被卢煦池刺入自己的左胸腔,鲜血失了闸似的汩汩流出,将一身素白亵衣染得鲜艳刺目。

    卢煦池的脸在失血下泛青,却不再低头敛眉,直直望着任羲阙,像是要将这轮廓重新描摹一遍。

    任羲阙蓦地愣住了,隔了好长时间,才怕烫似的放开紧压在他锁骨口的手肘。

    片时之间,卢煦池却得了空隙,白着脸朝他笑了一笑,踉跄后退两步,整个身子顺着假山崖壁向后倒去。

    “镜涟!!”皇帝失声吼道,身后官兵一簇而至,纷纷跳水救人。本来平静的波澜,瞬间激起道道白浪。

    顷刻间,又是一道黑影从假山口席卷而来,动作迅疾轻便,裹了卢煦池,贴着假山向外掠去!

    任羲阙盯着崖前一汪血迹,那血还未完全干涸,在寒意中成了一滩凝露。

    “追上。刺客杀无赦,另外一人带回来。”说着俯身执刀,将崖壁上鲜血片片剜下。

    二百禁卫将沉睡的陵裕皇宫唤醒,杂声不一会儿便此起彼伏。禁卫兵分四路围堵,奈何那黑影腿上功夫了得,一踮一跃,转眼便消失在宫墙尽头。

    轿马场旁有一棵逾墙生长的古楸树,场外士兵声音渐进,树边火光隐隐闪过,玉帛一身小太监装扮,窝在马厩间,见一黑挟着一白从矮墙跃近,连忙出来迎人,急道:“马厩西面有个侧门,平日只有马夫会来回进入,”说罢递上怀里的钥匙:“出去了便是西陵河,渡了河,再往西去就是侧城门。那戍守士兵子时换班,能腾出个档子来……”

    她见卢煦池胸口满是血渍,脱口想问情况,却也知时间紧迫,只得挪了视线道:“快走罢,禁卫很快就搜来了。”

    卢煦池却说:“一起走吧。”

    “……什么?”

    “一起走,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宫里么?……跟我们一同去外边,找个村子……”

    周遭杂音渐进,玉帛愣了半晌,急道:“说什么鬼话,我不会功夫,这些禁兵也不是吃白饭的,你们多个累赘怎么走?人都快来了,别磨蹭!”

    说罢伸手推人。

    那黑衣人全身覆得严丝合缝,只留两只眼睛在外,此时目光明亮地望向玉帛,点了点头。

    玉帛鼻子一酸,眼圈登时红了。火光攒着人影与甲胄声逐渐逼近,她耳朵听着,心里焦急万分,眼睛却恍惚望向宫墙外。

    朱色高墙将四季都拢在宫内了,她早已记不得旧时西汴的芍子果仁和奶芋头,也记不得春草、夏花、秋叶和冬梅了。

    “八岁时,我家本在西汴边境,兵荒马乱,恰逢饥荒,我爹娘很快双亡,只留我一人,从小从鸟粪中捡苞米,藏在猪圈中偷潲水吃……被一群喽啰在村外捉住,扒衣正要欺凌,却逢了一辆马车经过。我从未坐过马车,见那马蹄直直朝我扬来,吓得魂魄都失了一半……那马却没蹬上我。车上走下一位少年来……”

    玉帛望向卢煦池,感概与凄凉混着奇异的热流涌上心头:“我向那时的你跪下磕头,你却和我说,不让我磕头。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当然点头了……你又问道,若是一辈子远离故乡,两面为人,可否愿意?我哪懂什么为人不为人的……便也答应了。此后入了宫,却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禁不住思乡之情,也不愿做那阴阳两面的人,几次都急着逃出去……还是你替我打通妥帖,又替我挨了板子。我总不明白,明明是少爷,为何要来大漳当这奴才……”

    她苦笑着摇头,月光下,人早已出落得窈窕,神色间却仍有昔时小丫头的影子。卢煦池也觉着喉头哽涩,说不出话来。

    玉帛摇摇头,抹了鼻子,又振作地笑道:“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呢,长大就明白了。这些年欠了你不知几条命,还是还不上了,努力在宫里活着,传些消息倒是可以的。”说着一把将那钥匙塞到黑衣人中,努努嘴:“赶紧的,别听瞎话了,快走罢。”

    黑衣人知其紧迫,便不再磨蹭,轻拍玉帛的背,深深看了她一眼:“玉帛姑娘,再会。”

    说罢扶起卢煦池,秉力一跃,消失在马厩矮墙边。甲胄声尽在耳旁,玉帛纵身躲进厩中,悄然打开一片狭窄肮脏的木板,无声无息隐匿到殿墙深处。

    陵裕城中火光如同掀毯一般升起。禁卫军悉数出动,涌入家家户户,铁骑精兵策马梭巡,不时便发现脚印血迹,一时间铁胄如浪,直直循血迹追去。

    身旁朔风呼啸,卢煦池很快便感到胸闷眩晕,腿软无力。身旁黑衣人臂上提力,稳当避开卢煦池肩上的血孔,抻指点了几处xue位,低声问道:“能撑住么?”

    卢煦池喘了口气,艰难道:“任葭呢?”

    虽是多年未曾见面,那人面目也裹得严实,颠簸之间卢煦池却早已认出了纪元策。二人久别重逢,然而都没功夫叙旧,纪元策话语简洁:“在匪帮客栈里头,我们先走,说好明日逍遥寺见。”

    马蹄声在身后扬起,官兵纷纷掷箭,被二人险险侧身躲过。禁卫长却牢记皇帝的话,厉声喝止,扬鞭加速,道是只抓人,不得误伤。

    前方城门紧闭,后方士兵穷追,眼见马蹄甲胄已不及百步之遥,城门那头也有稀疏士兵迎上。二人暗道不妙,却也已是无路可走。

    前方城门高若百丈,凹凸处皆已修缮,纵是纪元策功夫深,亦不一定能攀过去,更何况上头士兵戍守,下头箭在弓上……加上个自己,二人都没有一丝退路。

    “放下我,你先走!”卢煦池咬牙道。

    纪元策却轻巧笑道:“放下了你,岂不白来一趟?你之后纵是再自毁经脉,都出不去那宫墙了。”

    说罢背后短剑离鞘,经手腕一拨一抖,竟然长了一倍有余。他余光一扫,剑尖挑了街头草车,振臂一挥,同时掏出一个球状物体,轻抛至路中央。

    车毂失却了平衡,哗啦瘫倒一片,大块草皮滚落至道上,触及那灰球,登时火光四溅,黑烟倏尔弥漫开来,堵涨了整块街道!

    战马被浓烟所呛,一时间扬蹄长啸!官兵们此前已摔过一次茅坑,此时学了聪明,纷纷下马闭眼捂鼻。这一动作却仍是留了空隙,穿过浓烟时,二人早已不见踪迹。

    “找!”侍卫长厉声吼道。

    周遭一片黑暗。纪元策闻得卢煦池呼吸逐渐粗沉沙哑,默不作声地将人抱起,敛息倾听木板外的声音。铁甲枪矛声只与他们咫尺相隔,仿佛下一秒就要穿破薄板,直取肋心。

    卢煦池胸口闷痒,一时忍耐不住,只得忍着将涌上贲门的血气咽下。纪元策嘴上不说,眼睛却锐利,见状便轻轻替他点xue摁压,片刻那喉间麻痒竟是好了很多。

    二人四处搜寻,却没能找道躲藏之处。

    眼见缝隙中红缨长矛就要迎面刺下,倏尔听得屋内有人轻扣墙板。二人蓦地回头,才见一位太监模样的人隐在黢黑中,一双鼠眼贼光光地发亮。

    “等二位已久了。”林英达压低了尖细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