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星辰与棋子。
深渊的封禁并非牢不可破,某种意义上,它甚至称得上“脆弱”。 在从泽维尔口中听到这样的定义后,塞西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作为深渊守卫的认知。 毕竟,在他之前的了解中,神明赐下的封禁是类似于“墙”一般的存在,它将深渊与地面隔离开来,而就算深渊中所有的高阶魔物联手,也无法打破它。 然而泽维尔却摇了摇头, “你们误解了一些事情,封禁的存在不止是物理上的隔绝。在更多的时候,它起到一种屏蔽的作用。” “屏蔽?”塞西问道。 “是的,屏蔽。”作为曾经的神明,泽维尔的话语无疑有着相当大的可信度,“它的主要目的是干扰魔物对地表位置的感知,让它们在跨越通道时迷失具体的方位,某种意义上,便起到了将它们困在深渊中的作用。” “干扰感知,迷失……方位。”这些出乎意料的词汇让塞西更为困惑,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深渊,又将不解的目光重新落回泽维尔身上,“为什么要做这些?这里不就是地表与深渊的交界处吗?” 闻言,泽维尔眨了眨眼,像是惊讶于身为“守卫”的塞西竟说出这样无知的话语,可当他看见人类脸上毫不作伪的茫然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严格意义上来说,天空之城、地表、深渊分明位于三个独立的空间,彼此间并不联通。”他尽量详细地从头解释,“而我们公认的通道,例如迷失森林里的深渊入口,诺尔亚峰的天空阶梯……这些都不过是魔法构筑下的产物。只要进入这些特定的通道,空间跨越便会自然而然地发生。所以你会错觉地表与深渊本就相连,但事实上,这都是错误的认知。 “……也许我还需要给你解释一下空间魔法的原理。”注意到塞西脸上的困惑,泽维尔无奈地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空间跨越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物质,也就是传输者的存在,另一个则是坐标,也就是位置点的确定。如果没有前者,空间跨越便没有意义;而如果丢失了后者,那么这趟旅途就会变得非常危险。打个比方,如果你在没有确定目标地的情况下便贸然进行了空间跨越,那么下一刻你可能会出现在天空之城的圣坛,也可能来到深渊的渊底,但最有可能的,是迷失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乱流中。” 塞西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得承认,作为一个假冒的木系法师,他对魔法的层面了解甚微。 然而泽维尔似乎并没有继续向他传授空间魔法的兴趣,他只是粗略介绍了一下,便将话题导入正轨。 “迷失森林的中央,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银发美人指了指身后,浮动的雾气下,是一望无底的黑暗地缝,“正是连接地表与深渊的唯一通道。与诺尔亚峰的天空阶梯一般,深渊入口的古老历史同样可以追溯到世界诞生之初,它们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联通三大空间,更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了平衡的作用。所以几百年前,纵使魔物大肆奴役人类,凌辱我们……神明们的信徒,父神也没有将这里毁去,只是在这深渊之上添加封禁,单向阻止了高阶魔物的出入。” “单向阻止……”捕捉到对方口中关键的词语,塞西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是的,封禁并不会阻拦天空之城与地表的居民。”泽维尔看了他一眼,径直解释了塞西未出口的疑问,“所以失去力量,跌入,通道’的我,仍会被通道固有的魔法转移至深渊。而在这之后,由于魔物的不断干扰,我始终无法攀上深渊顶部,通过通道逃离深渊。” 对方干脆利落的解释让塞西脸色一白,他回忆着泽维尔曾遭遇的一切,不由又想要道歉。 然而在他面前的银发美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泽维尔的脸色与语气仍是平静的,语气连贯的让他无法打断。 “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关键点所在了。几百年前,在深渊之上还没有封禁的那个年代,高阶魔物只要与召唤者达成协议,便可以尽情在地面与深渊间往返。但它们几乎并不会用本体出现,因为地面的法则会大幅度压制它们的力量。相较之下,它们更喜欢通过精神寄宿的方法,cao纵召唤者进行行动。魔物能投注的力量大小与召唤者的实力、契约签订程度有关。在大多时候,人类倾尽一切,也无法承载魔物的真身降临,顶多承载它们的一部分意识。”说到这里,泽维尔的语声顿了顿,抬眼向明显在走神的塞西望来,“塞西,这些东西应该人类的书籍中有过记载,对吗?” 蓦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塞西赶忙咽下原本那些堵塞在喉口的话语,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些。”他说,“地面上曾流传着大量记载了如何召唤魔物的羊皮卷,那是魔物布下的饵食。只要有人按照上面的方式召唤魔物,那么最简单的沟通契约便已签订,深渊在召唤者的灵魂上留下印迹,魔物便追寻着这印迹而来,与召唤者签订下一步的契约。” 话说到一半,塞西的心中蓦然一跳,他停顿下来,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那个刚刚出口的关键词语。 “印迹。” “等等……”心中模糊的念头划过,塞西试探性地问道,“您刚刚说过,魔物的目的并非夺取您的身体。而是以牺牲的代价,在您的灵魂上刻上无法抹去的印迹?” 泽维尔微微勾起唇角,像是讽刺般,轻声笑了笑。 “真高兴你发现了重点。”他的声音优雅却平淡,“几百年前,从天空之城降临的圣光净化了所有与魔物签订过深度契约的人类,在同时也抹除了他们灵魂上魔物留下的印迹。契约破灭,那些寄宿在人类躯壳中的高阶魔物被迫回到深渊,而因为封禁的存在,它们将无法再度探知地表的所在地,相当于被永远地囚禁在了深渊之中。在这次神罚下,只有部分未曾与人类签订契约的中低阶魔物仍遗留于地表,并存活至今。” 话说到这里,塞西已经几乎理解了泽维尔的意思。 以玩弄人心取乐的高阶魔物,绝不愿意失去地表这个慷慨的游乐场。 它们需要一个坐标,一个能穿透封禁,重新定位地表位置的坐标。而假如……泽维尔口中的“印迹”能起到和坐标相同的作用的话,它们只需要与地表居民签订任意的契约…… “不,这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像是一眼便看穿了他此时的心中所想,泽维尔径直摇头打断道,“这是父神亲手布下的封禁,它的效果足够强大,几乎能干扰所有的力量共鸣。不然的话,在这之后几百年的历史中,不可能不存在信仰邪恶的召唤者,亦或者是如我一般坠入深渊的倒霉蛋。” “……但是,为什么异变还是发生了?”闻言,塞西不由愣了愣,他青碧色的双眸中正倒映出深渊旁此时如梦魇般的异象。好一会儿,他才忽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视线重新投向面前红瞳的银发美人。 “因为契约……不,因为那次融合。”塞西干涩地吐出心中的猜测,“现在,您成为了那个坐标,对吗?” “不……”泽维尔依旧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轻的像是在叹息,可话语的内容却让塞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成为坐标的,是这一整座迷失森林。” “很意外吗?”面对着满脸惊愕的塞西,泽维尔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来,“可你是不是忘了,我这具正在堕落的身躯,就是来自于曾经的森林之神撒提?” “职权所在,迷失森林是属于祂的领地,无论源泉存在与否,这份从属都永久地刻于灵魂。” 伴随着银发美人优雅的嗓音,莫名的心悸与恶寒涌上塞西的胸口。 “难道……”他张了张口,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一个糟糕的预想正盘踞在他脑子里。 如同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泽维尔仍是微微讽刺地笑着,分明是在说着解释的话语,可措辞却如同隐秘的寓言。 “如果将契约的印迹比为繁星,那么封禁便是天幕上厚重的云层,足以遮掩它们微弱的荧光。纵使有个别星辰称得上闪亮,却也逃不脱被黑暗吞噬的命运。天幕之下,那些居于深渊的魔物仍是目盲的蝼蚁,永远地迷失在黑暗的幕布之中。” “追求光明是它们的天性,魔物们当然会感到不甘。幸运的是,有一日一颗星辰从天幕中坠落,它们看着它,开始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单独的印迹微弱黯淡,所产生的共鸣不够指引方向。但如果在星辰上添加助燃的火星,并将它送回天上。那么,它所属的那一片天幕都将燃烧起来,再厚重的云层也无法遮掩这样的光芒。苍穹之下,它们将在这火光下找回通往游乐场的通途。” 伴随着泽维尔的话语,塞西垂落在身侧的双拳渐渐握紧,他抿紧唇角,沉默地望向眼前的银发美人。 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眼中的神色分明带着抗拒。 “……你不明白吗?那么,我便直接说吧。”泽维尔并未停下,他脸上露出厌倦的表情,再开口时,语气已是平静到近乎冰冷,“在撒提的灵魂被侵蚀完全的那一刻,受到影响的迷失森林将会沦为深渊的领土。而在那一刻,所有被封印的高阶魔物,便会在这强有力的力量共鸣下锁定地表的坐标,就此打破封禁,倾巢而出。” 最为糟糕的猜测得到印证,塞西闭了闭眼,骤然低垂的眼眸中一片晦涩。 “……哈。”泽维尔竟在此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来,冰凉的指腹在被束缚的青年胸膛上危险地游移,“我就是那颗带着火星的星辰,是被魔物愚弄至极的棋子。” “我应当憎恨谁?是憎恨人类,憎恨魔物,憎恨命运?又或者是……”拉长的语音渐渐低弱下来,泽维尔停下手,暗红的眼眸疲倦地合拢,如同倾听人类的心跳。 他问出最后的语句。 “憎恨……我自己?” 他应当痛恨自己的愚蠢。 使他彻底坠入深渊的,从来都不只是人类与魔物的贪婪。 泽维尔还记得那一次融合时的场景,面对着他的驱逐,无力反抗的魔物却在低笑,语声柔媚而讽刺: “您以为我为什么会刻意地激怒您?” “我高贵的森林之神撒提,愤怒扰乱了您的心神,而魔物恰好可以趁虚而入。” “我很早就知道,就算有契约在,我也无法夺取您的躯体,而您一定会试图消灭我,就像几百年前,从天而降的圣光将我们全部镇压在了深渊底部。” “那么,您可以猜一猜,我为什么还是与您签订了契约?” “啊……您不明白吧?” “我当然乐意给您一些提示。比如,您有没有想过……我与您的契约,深渊中其它的魔物是否知晓?” “哈,您终于开始意识到了吗?” “倘若它们不知道这份契约的存在,那么单凭一个魅魔的力量,就足够让您顺利地躲过它们的眼球吗?” “而倘若它们知道,那么您猜……它们为什么愿意让您逃出深渊呢?” “……” “攻击我的力量加强了,撒提,您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我的确无力违背您,不过,我也可以做出一点小小的反抗。比如……献祭我的全部,好对您的躯体,您的意志,做出一点点,尽我所能的改变。” 魔物的声音低弱下来,在意志消失的最后,它发出满足的嗤笑: “成为深渊的同伴吧,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