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0 宿命
事实上池靳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云宁那么久没有上班,肯定会有些不适应,上次带小孩来公司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云宁在人多的环境里有些紧张,一直紧靠着他。毕竟除了他,云宁一年里跟别人接触的机会根本没有几次。 云宁不擅长社交,存在感薄弱,社交关系就那么一点,甚至没有关系太好的同事,没有交往再密切些的朋友,连和父母的联系都少之又少。失踪一年都没有人过问,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朋友,说到底跟云宁都只不过和身边的人有那样一缕浅薄的关系罢了。更何况当年把云宁锁在家里时,自己还动了点小手段,让云宁根本无法和外界联系。 他的云宁就像是张薄薄的白纸,似乎只有一个单薄又苍白的剪影,沉默又温和。也许因为这样的人太过安静,才会让人忽视他的存在和感受。 本来就在办公室焦躁不安的池靳想到这里忽然起身就抓起西装外套想往办公室外走,心里懊恼地恨不得扇早上的自己几巴掌——他就不应该这样听了小孩几句话就真放小孩一个人去上班了,第一天他就应该抽这一天的空去陪着云宁的。让哪个人帮他照顾着点云宁,都不如他自己去。 真不知道早上都在想什么了,云宁的事他都不上心。池靳又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还开完早会才把这事想起来,早干什么了。 走到办公室门前,池靳紧锁着眉又折了回去,站在自己的办公椅前,沉默了半晌想起来云宁缩在这张椅子上的样子,才深吸了口气给自己点了支烟,吸了几口又缓缓吐出烟冷静了一下。 池靳掏出手机在迅速找到联系人里顶置的“宝贝”,确实是高估自己了,这才一小会时间,他竟已经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想马上就能见到云宁,哪怕就只看着也好。 “宝贝…”电话接通的很快,听到云宁的声音传过来,池靳这才平静了下来,坐回办公椅里。烟只夹在手里,池靳仔细听着云宁声音里的情绪变化,眉都舒展开来,放轻声音说道,“有没有在想我?我很想宝贝…” “有的…”云宁接到池靳电话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走到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听见池靳的声音传来,不带半点掩饰就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也很想你…” 其实云宁也很想见到池靳。原本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办公室里只有几个同事在改医嘱写病历,似乎是熟面孔,但他也记不太清了,对上面也只不过是点头微笑罢了。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云宁,即便是相隔一年回来似乎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几个以前的同事过来礼貌性寒暄了几句,就又是他一个人了。 说是重新适应工作环境,可他还是坐在椅子上无事可干,没有任何工作,也没有人向他搭话——其实以前办公室还是挺热闹的,新来的小姑娘喜欢闹腾,也总有那么几个话似乎永远说不完的,他以前也总在旁边听着。只是现在这些已经离他很远了,就像是密度不同的液体一般,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融洽——他甚至惧怕着那些人的目光,带着猜测和一些微弱的恶意,如同针一样细细密密扎在身上。 他还记得这是自己原来的办公桌,被收拾的很干净,上面有新摆放的修剪精巧的绿植,但他更喜欢那株他养了很久的多rou,只可惜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了。电脑是他原来的那台,云宁盯着屏幕想要回想起来些有关以前的事情,但还是一无所获——算起来已经三年了,那些本就算不上长久的记忆已经像滴水般,落入海中找不到踪迹了。 一想到这里,云宁就更想池靳了。在池靳身边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只需要每天让池靳开心一点,从来不用去想要如何和池靳相处,哪怕惹池靳生气只要他一示软,池靳就立马收了脾气——在这方面讲池靳总是意外好哄。 “一上午都好无聊…”云宁语气不自觉地就变得懒懒的了,尾音都拖长了像是在撒娇一样,“想快点下班,中午去吃叉烧饭。” “那中午下班了我就去接宝贝吃叉烧饭。”云宁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紧张或者恐惧的意味,池靳放下心,听着云宁跟他倒苦水说坐在办公室超级无聊,一方面怕云宁太无聊不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听云宁讲话自己就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于是忍不住低笑起来,“无聊就偷偷给我发短信好不好?” 云宁笑的特别开心,池靳在另一边都能猜到云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可爱样子。又听着云宁跟他说各种第一天上班发生的好玩的事情,到最后他才对手机“啾”了一声,挂了电话。 跟池靳聊完天云宁心满意足地走回办公室,心里忍不住想着中午要跟池靳吃什么才好。手搭在办公室门把手上,云宁刚要打开门,就听见门里有细细碎碎的讨论声,一下子让他顿住脚步。 “他家里不是出了什么事吗?一年多没来上班了吧。”这个声音云宁记得,是经常给他果脯小零食吃的女孩。 跟着还有那个喜欢约他下班后去聚会的男同事的声音,以及时不时有的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还能是什么事,你没看到送他过来的那辆车吗…” “不会吧,他也是男的,好像还接吻了…” 他很少直面这样的恶意,云宁有些不想听下面的话了,闭上眼睛低下头顿了几秒,才推开门平静地走进办公室,也没有刻意去看那些刚刚在说话的人,即便他清楚的知道那些声音是属于谁。 闲聊声骤然止住,只是这次云宁听清了那些细小又锋利的恶意,就在这些简单的闲聊碎语中,隐藏着厌恶的猜测。怪不得总觉得那些人的目光都那么奇怪,云宁看着桌面上的那株绿植边发呆边想着,为什么这样猜测他和池靳的关系呢,他和池靳明明只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其实云宁心里也并没有很生气,他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难过而已。让他难过的是自己和池靳的关系被别人曲解,难过的是他还一直以为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 云宁觉得整个办公室里的空气都是压抑沉重的胶状,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下班接到池靳的电话,云宁的心情才好了些。西装革履的池先生正故意靠在车上等他,似乎是第一次接爱人下班的缘故,池靳解开两颗衬衫扣子,领带也解了下来,难得看起来有些散漫。云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发现周围人向池靳频频投去的目光,又觉得开心不起来了——池靳是不是有点太好看了,下次一定要让他在车里等。 其实池靳也觉得今天他的宝贝有点太过可爱了,走过来的时候人群中最招他喜欢的就是云宁。绒面的深蓝色羽绒服的领口把他小半张脸都遮住了,灰白格子的围巾,穿的还是颇有少年感的白色球鞋。于是行动力和独占欲都极强的池靳径直快步走到云宁身边,长臂一伸就把人揽了过来,挡住路人的视线。 换做之前云宁可能下意识想挣开池靳——他总不好意思在公众场合离池靳太近。可又一想到上午办公室里同事说的话,云宁最后还是牵住了池靳的衣角,攥在手里紧紧的。 云宁不喜欢别人乱说他和池靳的关系,他和池靳没有那么肮脏。池靳是他的男朋友,是他的爱人,以后还会是他的老公。池靳送他上班前亲他一下,池靳揽着他,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他不需要畏惧别人的说法和眼光。这是池靳告诉他的,他只需要认真爱着池靳就够了。 但还是…有一点不甘心。云宁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罐装橘子汁,忍不住有些失落地想到。 他的宝贝不开心。池靳在车里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余光里云宁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连橘子汁都没喝几口,时不时还咬几下下唇,垂着眼睛的样子看得他想亲一亲再哄几句才好——果然就不应该让宝贝第一天就一个人去上班,这么懂事又乖的小孩,受了委屈连跟他告状都不会。 忍着在车里就把小孩抱过来的冲动,池靳把车停好一直到了电梯里,才终于能把云宁抱过来了。 “宝贝一定有不开心的事情。”把正牵着他的手的云宁抱了起来,让云宁的的腿环到自己身上,池靳压低声音问道,“我的职责就是帮宝贝解决不开心的事情…宝贝答应过我的,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对不对?” “我只是觉得…有点配不上你。”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让云宁有了些安全感,耳边只有池靳低沉而温柔的询问声,让他忍不住趴在池靳肩膀上,声音带着些挫败,“就一点点…” 池靳下意识收紧手臂,把人死死抱在怀里。紧抿着薄唇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依旧低低的,又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怒气:“那宝贝想怎么办呢?配不上我,就想分开吗。” “不是的…我……”云宁抬起头慌忙开口反驳池靳,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好,看着池靳的眼睛,急得眼眶有点泛红,鼻子也酸酸的泛起了红色,“没有,我不想和你分开…” 其实云宁听出来池靳有些生气,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和池靳分开,非常不想。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不配拥有池靳这么好的人——他一无所是,不像池靳那么优秀出众,有些不值得池靳喜欢。但同时他这样的人却让池靳那么喜欢,池靳甚至还愿意把命都给他,自己更不能和池靳分开,也不能让池靳不高兴。 要是…他能再好些,再优秀些,能配得上池靳就好了。就算不能像池靳那么那么好,也至少要懂事,不惹池靳生气…池靳早上还刚刚夸过他听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云宁越是想到池靳夸过他,越是觉得难过——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成绩考差了,担心的不是父母的责骂,担心的是父母失望的眼神——他怕让池靳失望。 看着小孩红了眼眶,想说些什么又最后还是委屈地低下头抱住他,池靳心里心疼得不行,那一点点的怒气全散了,柔下声音哄到:“宝贝不会配不上我,我也同样不会配不上你。是宝贝自己说过的,我们是天生一对。我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这么想…” 又把云宁往怀里抱了抱,池靳走出电梯边往办公室走边说道:“但是我不介意再告诉宝贝一遍,我们是最般配的。再不会有比你更让我喜欢的人了。” “宝贝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因为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在那个孤儿院,我们第一次见面。”池靳把云宁放在沙发里,蹲下来轻轻抹干云宁湿润的眼角,语气是熟悉的温柔,“忘了也没关系,我会都告诉宝贝的。” 池靳决定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云宁——即便那些实在称不上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想让云宁知道他所拥有的那些爱意,从来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没有什么爱是凭空而生的,只是因为云宁足够好,足够让他心甘情愿献上所有的感情。 云宁眼睛亮起来,刚刚差点哭的缘故,眼睛还水润润的闪着点光。他是特别的吗?是不是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小时候就曾经见过的男女主角,后来才认出彼此。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云宁下意识又问了一遍,说着又小声笑了起来,扑到池靳怀里。 没有人不会喜欢自己在爱人心里是最特别的,云宁也不能例外。即便他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六岁前在孤儿院的那段时间的记忆了,只知道那是一段不算很好的记忆。可要是那时候认识了池靳,再灰暗的记忆都会带上光。 池靳赶紧把云宁抱在怀里,站起身让云宁跨在他身上,两个人一起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他沉默着低下头拉下云宁羽绒服拉链,帮小孩脱下外套,没有再说话。 想开口告诉云宁,可池靳发现他竟说不出话。有苦涩的液体堵在喉咙,又酸又涩,刺得他喉咙发痛。让他唇边的温柔都变成了苦笑。他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一定会让云宁失望,他既不忍心让云宁伤心,也不想欺骗云宁。 云宁以为池靳在回想,在这个角度看不清池靳到脸,但他却觉得也许池靳并没有那么高兴,心里一慌,连忙抱住了池靳,“不…我不想知道了,你不要去想了…” 轻轻握住云宁的腰,池靳把人藏进自己怀里,轻轻叹了口气——那些发生在他十四岁的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去想,它们在他脑里鲜活的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被自己在失眠的夜里来回咀嚼,他自虐般撕扯出那时候每一个细节,让满地的鲜血沉重地刺进心脏。他也无数次想起六岁的云宁最后看向他时的眼睛,试图在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探索到一点点的怨恨。 只是这么多年了,他一无所获——只有日渐增多的被迫清醒的夜晚,以及折磨着他的自责和悔恨。 “宝贝,我犯过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一直让我很自责。”再次开口时,池靳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其低哑,甚至是沙哑了,“我想告诉宝贝这个错误…这跟你是否原谅我没有关系,宝贝…我瞒不了你。” “不原谅我也好…”池靳收紧手臂,阖上眼睛盖上眼底的阴翳,“我已经改了,别离开我。” 云宁明确感受到池靳状况不对,想亲亲池靳的眼睛,偏偏池靳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抱着他让他挣脱不开。云宁眼眶急得又泛了红,只能颤着软音在池靳耳边安慰,“池靳…没关系的…犯错误改正就好了,我不会离开你…” 云宁边说着,边去亲吻池靳的耳朵,不断告诉着池靳“没关系”。池靳只是听着,心里就能软下一片,让他自嘲般地低笑了几声——云宁总能原谅他许多事情。就像当初自己明明用过肮脏的手段囚禁他,不顾所有反抗把人从头到尾侵犯过,他的宝贝也只是弯着眼睛笑盈盈地说着“没关系”——甚至还说爱他。 非法囚禁,强jian甚至是杀人未遂,这些无情冰冷的字眼,在云宁面前就会融化掉。只要云宁乖乖睡在他身边,他就能够自我欺骗地把这些词忘掉,心安理得抱住这样美好又明亮的人,以此换一夜好眠。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暂时性忘记自己是个人渣罢了——他竟然还为这种暂时而又充满欺骗性的安心感到满足。 池靳尽量柔下声音,只是过分低哑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柔和。他语速缓慢,像是在告诉云宁,又像是在向审讯员坦白自己的罪行,“第一次见宝贝,宝贝才六岁。那时候宝贝好小,抱着小绵羊布偶,又小又可怜。” 似乎是想起来云宁那时候的样子,池靳又是心软又是后悔,“可是宝贝白白软软的,眼睛干净又漂亮,穿着黑色的背带短裤,像个小王子…跟别人一点也不一样。你躲在孤儿院阿姨背后,那么胆小,不敢跟别的小朋友玩…怎么就敢跟我玩呢?” 池靳又低笑起来,说到这里时心情终于轻松了些,亲了亲云宁红红的耳尖说道:“我大你八岁,谁都知道我是孤儿院里最凶的那个,别的小朋友都被我欺负过…尤其欺负你的时候一下子就把你拎起来了,为什么还总傻傻的喊哥哥,只跟在我身后?” “我…我也不知道。”云宁红着眼眶又红着耳垂脸颊,趴在池靳怀里真如池靳刚刚说的一般,分明那么胆小,还总是敢往人群里最凶的那个人身边蹭。 “宝贝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爱欺负你。”池靳终于松了松手臂,让云宁坐在自己大腿上,看着小孩红了的眼眶,心疼地去亲吻云宁的眼角,讲到这里还是停下来去哄云宁了,“小哭包,我现在可舍不得欺负宝贝…” 把云宁哄好了,池靳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道:“那时候是我嫉妒你,就变本加厉欺负你——嫉妒你有别人送布偶,嫉妒阿姨们偏心你…嫉妒你可以让所有人喜欢。” “所有人都喜欢你…唯独我最讨厌你。”说到这里,池靳的手都是颤抖的,眼里说不清是狠厉还是畏惧,“我那时候…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十四岁的池靳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说到底还是缺乏关爱和安全感——他不嫉妒云宁怀里的小绵羊布偶,也不嫉妒云宁床头那个总能放满橘子糖的铁盒。他只是嫉妒有人会送给云宁礼物——这样至少能证明有人还在意着他,还喜欢着他——凭什么云宁就有人在意,他就没有。凭什么别人都有父母,他就没有。十四岁的他孤孤零零,又一身戾气。 有时候池靳也会想,他和云宁的遇见是在最坏的时候。早几年的他没办法狠下心因为嫉妒而厌恶像小天使一样的云宁,晚几年他就不再在意所谓的关爱在意。只是偏偏在他最暴戾恣睢的年纪,他遇到了云宁——可池靳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时候,如果不是十四岁遇见,他们也许就会像彼此路过的行人般,再无交集了。 “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池靳垂下头避开云宁的视线,一如以往那些无数夜晚里的悔恨自责,手脚冰凉心脏酸痛,愧疚沉重压在他身上,声音不再是往常的醇厚温柔。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悔恨过了,分明在那以后的时间里他做过更多的阴暗的事情,甚至远比这更不堪,他却再没有像对这样事一样自责了。就像一根生了锈的钉子扎在rou里没有及时拔出,它越陷越深直至再也无法拔出来,和血rou都连在一起。 “我把你推到马路上,你被车卷了进去,一地的血。我害怕被人知道,逃走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修辞,池靳不想多做任何“不小心”或者“不是故意”这种解释。他那天做了错事,亲手把未来的爱人推到死亡悬崖的边上。一地的黏稠鲜红让他浑身打颤,被恐惧钉在那里。甚至最后他逃走了,留下那个六岁的孩子躺在血泊里。即使后来知道云宁并没有受很重的伤,他也无法原谅那时候的自己。 自那以后,他没再见过云宁。只知道后来云宁被送进医院,再后来被领养走了,他也被池家认领回去。这件事情就像个恶毒的秘密,被他吞进腹里藏了起来。 池靳说完就阖上眼睛,低着头像是在等待最后审判的犯人。哪怕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藏一辈子,可是对上那双眼睛池靳就知道,自己永远也瞒不了云宁。 “池靳…那时候一定很害怕吧……”云宁眼眶里聚满了泪水,一下下滴在手上。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或者沉默,可看见池靳低着头不安的样子,云宁就觉得自己也难过的不像话,“我亲亲你,不难过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害怕。” 云宁不知道是否这就是池靳会对他这么好,愿意把命都给他的原因。也不知道池靳现在是不是只是在赎罪,只是因为这些后悔和歉意才喜欢他的。可他不能骗自己——那些温柔和爱意,都是真切的。无论由于什么原因,他还是有了池靳的爱。 如果这些都必须是池靳爱意里的一部分,那么他会欣然接受。 有些微凉的泪珠蹭到他脸上,池靳愣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怀里哭的满脸都是泪痕的云宁凑上来亲吻他。 试想过无数种结果,池靳甚至已经做好云宁失望后不再喜欢他的准备。可云宁还是这样纵容他,给他吻——甚至在担心他那时候害不害怕。他再怕能有那个躺在车下的云宁怕吗,他会在想什么,会不会在希望有人能救他,希望那个逃走的哥哥能回头看他一眼。 池靳从未如此接近的体验过这种情绪——他也在希望有人救他,希望那个人能再回头看他一眼。只是他比云宁幸运,那个人不仅回头看他一眼,甚至跑过来拥抱他,亲吻他的眼睛。 “我当时很害怕…可是宝贝,那些都是我应得的惩罚。”池靳颤着声音,把云宁重新抱住去抹掉那些眼泪,看着云宁哭的红红的眼睛,眼底终于浮现出温柔,“宝贝总是惯着我…稍微凶我一下,也欺负我一下好不好?” 云宁眼眶还红着,又抿起嘴唇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样子让池靳心疼得不行。他抬起头咬了咬池靳的下唇,动作轻轻的像是怕咬疼池靳,咬完又抬起头认真说道:“你做了错事,我不能原谅你…但你一直爱我,可以从轻处罚。” “我知道你很后悔,想向我道歉,想补偿我…可是你明白我最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的只是你喜欢我。” “我希望你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对我好…不是因为你做了错事。” 云宁看向他的眼神尤为令池靳着迷,平静而漫长,只是这样注视着他,就仿佛时间暂停在这里,窗外的阳光,风,带清甜的空气,全都凝在他身上。 池靳能清楚感受到,他血rou里那根生锈的钉子融化了,折磨着他十几年的东西变成了甜甜的糖浆流到心里——这是一定是云宁神奇的魔法,能够让他身上的自责痛苦都融化成糖浆。 滋生在暗处的悔恨只需要一点光照进去,一瞬间就消散了。只是他遇到的不是一点光,他遇到了整个太阳。 “宝贝,你碰碰这里。”池靳笑起来,拉过云宁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目光里盛着guntang的爱,“它在说谢谢你,我爱你,并且没有人比我再清楚,为什么爱你。” 该怎么去描述喜欢上云宁的过程,他把这个人放在心尖上十几年。那时候自责是一种离死亡最近的情绪,附在他的血rou之上,把他的血管都搅乱。十四岁的他还没有成熟到学会如何脱离这种情绪,他只有无法斩断的恐惧,折磨着神经的后悔。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睡眠越来越差,云宁干净又漂亮的眼睛越发频繁的出现在梦里。他甚至开始回想云宁跟在他身后时信赖的目光,把自己的橘子糖分享给他时笑弯的眼睛——既是他梦魇的源头,又是让他脱离梦魇的救赎。 “我们中间空缺的十几年里,我遇到过许多和宝贝长得像的人,可他们都不是你。我本来已经觉得再没有机会了,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你了。” “我原本只想我想找到宝贝,向宝贝道歉。”池靳如获至宝般抱着云宁,轻轻用手触摸着云宁的眼角、鼻尖、下唇,声音低沉,“只是宝贝太可爱了,在演讲台上看我一眼,就让我想一辈子跟宝贝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一直陪着我,只在我身后。” 太过漫长的时间里,在他越发少的睡眠时间里,云宁却成为他梦里的常客。 他抽出时间和精力毫无方向寻找云宁,习惯于在空闲时想起那个眼睛干净漂亮的男孩,甚至乐意去没有意义地猜测那个孩子长大了该是什么样——这样把人放在心上翻来覆去想念,以至于池靳自己也没察觉到,这些感情早就变了质。 云宁握住池靳的手腕,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笑着看着池靳。他知道池靳当时是什么感觉,就像他重生回来第一次看见池靳一样,是失而复得。 所以为什么池靳知道自己会为云宁挡子弹时,那么坦然而理所当然,只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欠云宁的——他的宝贝可能只会摇头说自己从来没有欠他什么,云宁总是容易心软,可他明白自己欠云宁的有多少。 宿命是一个圈,它环环相扣不出任何差池,从哪里得到的就会从哪里还回去,没有任何偶然。他们彼此亏欠,又纠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