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旧事（完）：烟火空忆醉梦中

    菱国皇室有一支秘密部队，名曰黑衣卫，他们仅效忠于皇帝，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

    按照开国太祖立下的规矩，皇帝可拥有的黑衣卫仅九人，作暗中护卫之用。然而作为皇帝的眼睛、耳朵和刀，黑衣卫实在太好用，因此历代帝皇大部分会扩充黑衣卫的队伍，据称鼎盛时期这支部队达到了八千人。虞兮是菱国历史上唯二只有九名黑衣卫的皇帝——另一位是功夫卓绝的开国太祖。

    然而在那场叛乱中，连无战不利的黑衣卫也丢失了皇帝的消息，唯有他们手中持有的法器显示他们尊贵的主人依旧活着。

    黑衣卫暗中排查月余，终于在即将找到虞兮的时候，失踪的皇帝自己回来了。

    他看起来精神尚可，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唯有一双腿折了。

    “陛下的骨头长歪了，若是要双腿恢复，需重新把腿骨折断，再作固定。”太医战战兢兢地汇报诊断结果。

    虞兮坐在软凳上，沉默半晌：“那……不必了吧，听起来挺疼的。”

    虞兮自回来的第二日便重新开始上朝，众臣皆以为他会在朝会上提及兵马司叛乱一事，借机发作于救驾不利的摄政王。却没想到小皇帝一改从前励精图治的性格，在龙椅上不发一语，任由摄政王主持朝政，仿佛一个华贵的傀儡娃娃。

    有流言传播开来，说皇帝其实是被摄政王绑架，打断了一双腿。然而摄政王黎言却不以为意，而是直接将兵马司叛乱的证据拍在了朝臣的脸上，让他们都闭了嘴。

    朝臣们永远都不知道，其实他们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宦官吊着嗓子宣布退朝，冗长的礼节之后大臣们依次退出朝堂，最后连太监也离开了，以往总是被朝臣塞满的大殿此时显得空荡冷清，唯有断了腿的虞兮坐在上首，与下方站着的黎言遥遥相望。

    “不……不要，主人……求求主人……”寂静的大殿里，虞兮细细的求饶声打破了宁静。

    黎言不为所动，上前一步，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只口哨，轻轻吹响。

    “主人……呜呜主人……”细细的口哨声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黎言慢悠悠地走上御阶，用空闲的那只手撩起虞兮的衣服下摆。

    虞兮的龙袍下不着一丝，露出光裸细白的腿，膝盖扭曲变形。而他的身下，明黄色的坐垫已全然湿透，还有水液随着哨声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失禁了。

    “在这大殿上撒尿的滋味如何啊？我的龙奴？”黎言捏着虞兮的脸，迫使他抬起头，“需不需要我把大臣们都叫回来，让他们看看……陛下是如何当众失禁的？”

    “不……不用了……”虞兮眼神迷离，大口喘着气，“很……很爽，龙奴谢、谢谢主人……”

    黎言嗤了一声，一把甩开虞兮的脸，转身向外走：“跟上。”

    他哨声未停，小皇帝跌跌撞撞滚下龙椅，跟在黎言身后一路爬行过去，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细细的水迹。

    初冬的时候，与菱国接壤的勒沃突然对菱国边界发动了攻击。

    菱国国力强盛，勒沃得罪不起，因此通常他们的袭击范围仅限于边境，不伤人不毁屋，抢了粮食就跑，今年的进攻一开始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却不知为何，形式突变，进攻的勒沃部队不但没有后退，甚至占领了边境的启城。

    “勒沃狼子野心，不服管教，占启城杀启城太守，臣请陛下允许我领大军开拔，给勒沃一个教训！”朝堂之上，马将军主动出列请战。

    “臣觉得该战，陛下觉得呢？”黎言站在虞兮的身侧，低声说道。今年勒沃的行为太反常，让老将马将军去试探一下也好。

    “准奏。”虞兮只说了两个字，随后又垂下了眼睛。

    十月廿三，马将军领军迎战勒沃。

    十月廿六，菱国四十万大军被三万勒沃军击溃，马将军战死。勒沃随即挥师东进，一路杀人夺城，势如破竹。

    冬月初五，勒沃军队在江城与守军对峙，一旦江城失守，菱都不保。

    黎言最近因为勒沃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甚至无暇调弄他的龙奴，今日虞兮便没有被他锁进密室里，而是难得地宿在寝宫之中。

    “黑衣卫。”虞兮呼唤道。

    话音刚落，一团影子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来，那影子飘浮不定，看起来似乎并非实体。

    “我记得你们修习的功法，是当年开国太祖从仙道功法中改良来的，即使对上修仙者也有几分胜算？”

    “是，如若不与修仙之人起冲突，必能全身而退。”这个黑衣卫似乎很久没说过话了，发音有点怪异。

    “原来你会说话啊……”虞兮的语气中有几分笑意，随后他变得严肃起来，“命，黑衣卫全员即刻赶往江城，试探勒沃军中有无修仙者。如有，不惜代价，斩之！”

    “可是陛下，黑衣卫的职责是……”

    “黑衣卫的职责是听命于皇帝，做皇帝的耳朵、眼睛和刀，”虞兮的眼中有某种决绝的意味，“现在，我要你们这把刀，完全出鞘。”

    “臣明白了，定不辱使命。”黑衣卫从虞兮的语气中听出了此行的艰难程度，他想起了之前虞兮进行的那些调查，想起了突然死亡的柳嫔，“陛下……您自己保重。”

    凝滞的气氛忽然放松，黑衣卫走了。虞兮靠在床头，摸着自己的手指。

    腊月初八，在僵持一个多月后，江城破。期间陛下派来的黑衣卫从天而降，自勒沃军中杀掉了几个修仙者。

    “怎么可能！”礼部尚书听闻此消息，不顾形象地在朝堂上惊呼，“修仙者不掺和于俗世，这是历来的规矩！”

    “修仙者不入世的规矩只有在没有一个修仙者入世的情况下才成立。”不知为何今日黎言不在，御座上的虞兮自失踪以来第一次正式发言，“若其他修真门派发现有世俗国家借用修真之人的力量，那么他们会扶持另一势力，清理门户。”

    “他们扶持了勒沃，清理菱国。”

    “可是我们……这不可能！”礼部尚书当然也知道这条规矩，事实上，因为开国太祖的缘故，菱国朝堂对修真者很是忌惮，根本不会引修真者进入朝政。

    “修仙之人高高在上，”虞兮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们怎么会承认自己被俗世凡人当成了刀呢？”

    皇帝似乎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殿内众臣都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的意思……”

    虞兮抬起头，美艳的脸冷若冰霜：“杀了修仙者等于拂了修仙门派的面子，勒沃的进攻不会停止，这一次菱国注定灭亡。”

    “真想不到，朕居然是一个亡国皇帝……”他感叹道，扫过堂下众人，“朕宣布，这是最后一次朝会。”

    “列位爱卿，可以考虑各自逃命了。”

    腊月十一，勒沃兵临菱都。

    虞兮为菱都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在他的全力主持下，百姓和菱国历代积累的财富被有序运出。等到勒沃军队开始攻打菱都的时候，这座古都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宫中的宫女太监也早就被虞兮放走各自逃命去了，虞兮坐着轮椅，望着空荡荡的皇宫。高高的朱红色城墙与金黄色的琉璃瓦，组成了一个精美的囚笼。

    他想戴着这皇冠，就必须坐在囚笼之中，任凭铁荆棘缠身。

    “陛下……”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虞兮的轮椅旁边，他的九名黑衣卫最终只回来了一人，“勒沃军队靠近皇宫了，臣恳请陛下……”

    虞兮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黑衣卫的话：“炸药都安好了？”

    “安好了，臣恳请请陛下尽快离开……”

    “密室里的那个人呢？”

    “摄政王已经转移到马车上了，安魂散早已解开，摄政王很快就会醒，陛下不必担心。”

    “那就好。”虞兮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最后一个命令。”

    黑衣卫跪下听令。

    “命，黑衣卫驱赶车马，带摄政王东行南下，与其他朝臣汇合。”

    “陛下！”

    “修真门派要的是菱国的标志，也就是皇帝我死。正好，我在登基之前就发过誓，我要做皇帝，长久的皇帝。”虞兮回头，望着雕梁画栋的大殿，“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御座之上。”

    “而且……我这双腿……”虞兮拍拍自己的腿，“他不许我乱跑，我就不乱跑了吧。”

    “陛下……”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虞兮转动轮椅，回到大殿中去，忽然他停下来，冲黑衣卫笑了笑，“哦，我刚刚说错了，那个不是最后一个命令。”

    “给你的最后命令是，好好活下去。”

    黎言醒过来的时候，仿佛一团雾气的黑衣卫正在驱赶马车，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爆炸。

    他撑着瘫软的身体，撩开马车车帘，看到远方金碧辉煌的皇宫被吞没在大火里。

    “虞兮……不对，曼殊！”长庚的瞳孔倏然变作赤红，曼殊他怕火！

    长庚的翼翅展开，自马车当中飞起，凭借二人之间的联系找到了位于大殿之中的曼殊。他握着曼殊的手腕，将他从轮椅上拖拽起来，曼殊如梦方醒地眨眨眼。

    “这是……”

    他们站在火场当中，身体变成半透明的模样，炙热的火焰穿过他们的身体，却对他们毫无影响。

    他们静静地看着轮椅上的虞兮带着释然的笑，抱着一件摄政王的衣服，从容不迫地等待着火焰吞没他的身体。

    一张膏方从他的袖口掉下，被火焰吞噬大半。

    虞兮改良过的膏方。

    “方名‘醉梦’……”曼殊蹲下来看上面的字，喃喃道。

    膏方周围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黎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