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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蚌

    “拮冒一定要做第一勇士吗?”长平坐在床边自己拿锉刀修指甲,轻轻抬眼看了一眼拮顿,“他那么不情愿,你还打他。”

    “不做第一勇士,怎么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帝?”

    “万一他也不想当皇帝呢?”她笑着放下了锉刀,甜蜜蜜地凑过去搂拮顿,“他适不适合当皇帝你心里不清楚吗?做皇帝,一个权一个势,你看他的性格占了哪一个?”

    拮顿不愿意与她谈论这个话题,便将她抱紧了些只顾抚弄着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要说没有人天生适合当皇帝?”长平被他摸得直笑,“因为你自己也是一个不合格的皇帝嘛!”

    她过去虽然爱调笑了些,但还从没有当着拮顿的面说过这么肆无忌惮的话,一下子刻薄起来倒让拮顿有些不知所措。凭心论,拮顿是个不错的皇帝,年纪轻轻统一各部落,还能南下攻打故国来转移北地内政动荡,如今也是不断蚕食着权臣的力量。

    “那你觉得哪里不合格?”

    “你不懂成全,”长平趴在他肩头用手指来回抚摸他背后的刺青,“不管是成全别人还是成全自己,你都不会。”成全这个概念太大太模糊,长平自己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向拮顿解释清楚,她也懒得向人一字一句解释自己的话,费口舌又徒劳。于是就只问了一句:“如果拮冒自己说不愿意做勇士呢?”

    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拮顿能回答的,他希望拮冒做勇士不过是希望哪怕有一天自己战死了也有人继承皇帝的位置,但他也没有思考过一个人为什么要做皇帝。

    ——横竖是被命推到这一步的,哪里有机会说什么愿不愿意。

    他和长平最大的不一样,就是从小到大总有无穷无尽要做的事情,一直在奔波,来不及想清自己就被事情推着长大了。可长平不同,她流动惯了,也无所事事惯了,介乎于掌权者和边缘人之间的身份给了她看清自己的机会。

    “他不想做,何必这样逼迫他呢,有什么必要?他不做第一勇士,于国,不过是少了一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未来皇帝罢了。”其实说这些话,长平也不过吃准了拮顿听完也就完了,好一点的结局是给予她和拮冒一点帮助,坏一点,也坏不到哪里去,她不会因为这些话而被猜忌,只是要背负一个多事笨蛋的名号。

    “我可以不强迫他做第一勇士,但是除了我之外,有人要他这么做。”拮顿长叹一口气,也没了什么兴致,揽过长平就要睡觉。

    长平顺从地躺下,“那他参加了勇士大会,却没做成第一勇士,你会怎么办?”

    会因此而蒙羞吗?会杀了他吗?

    “那要看阿妈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迟钝长平也明白了些什么,她抱着拮顿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别担心,我会帮你们的。”

    如果说下定决心要去帮拮冒是来自失语者对失语者的共情,那她对拮顿俨然已经生出来些要回报爱的责任感,人的本能是要爱那些以爱相报者,就算她把自己一颗心磨砺得足够疏远又如何呢,当一个人完全迷恋于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又完全身处于情与爱与欲望构成的茧房,那么另一个人要怎样一直保持清醒的冷漠呢?

    纵然是她,也像蚌子一样,缓缓地、试探性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她罕见地失眠了,翻过来又翻过去怎么也睡不着,越睡不着越心烦,不断试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快速入睡。或许是翻来覆去的动作太大扰醒了拮顿,男人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有意识地翻过身来,自然而然地将她抱进怀里,还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在这个放松舒缓又温暖的怀抱之中,长平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这是这些日子里她第一次意识到,在拮顿的怀里,她显得很小,要是有一个人站在门外,甚至只能看到拮顿的背影而看不到她。

    贴在拮顿身上,她很清楚地闻到拮顿身上的气味,按故国的审美来说,那是有些原始、有些腥的气味,但这样的气味却给了长平一种回归野性的感觉。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又往拮顿身上凑了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一点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