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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隔了银红绡帐只看见朦胧一段影子,耳边听得四角檐牙上龢銮相碰,一声轻响,扶烨伸手挑起软帘,鼻间萦绕着的那股桃花香气便立时浓烈起来,他抬了抬眼,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元昭这会儿却没再避开,一双眼儿一瞬不瞬盯住他,眼底灼灼一片光。她已换过了衣裳,轻灵灵一身桃花色,襟口上一圈粉白花儿,织金宫绦紧紧系着,将腰肢掐得极细,一点清光隔着窗纱透进来,映得她面上莹莹生光。

    ? ? 脚下“吱呀”一声轻响,扶烨弯腰上了轿辇,在离她最远的那处坐下,目光垂了垂,落到她手上,她却还攥着指尖,一小截雪白腕子从紧窄袖口伸出来,能见着腕上用红丝绳串着的一颗白玉珠子。

    ? ? “烨儿......”元昭喃喃开口,眼里怔怔看着他,目光一遍一遍刮过他的鬓角眉梢,到眼睛,到鼻尖,再到嘴角那一对儿浅窝,来来回回痴看不住。

    ? ? 他不自在地略侧过脸,盯着茶案上腾起的袅袅白雾,道:“殿下叫我来,是有何事要说?”

    ? ? 她眼神一暗,缓缓道:“烨儿为何不坐得近些?”

    ? ? 扶烨抿了抿唇,道:“我身上见了汗,只怕殿下弃嫌,坐在此处便好。”

    ? ? “我怎可能会弃嫌你,”元昭急急一声打断他,话音顿一顿,目光里带上了丝哀求,“烨儿,你来我身边好不好?”

    ? ? 扶烨闭了闭眼,无奈叹了口气,“殿下......”

    ? ? “烨儿以前都是喊我,元昭jiejie,的”,她扯了嘴角自嘲般一笑,“烨儿是不要我这个jiejie了么?”

    ? ? 风带着凉意从帘角缝隙钻进来,扶烨却觉背上一层一层不住往外沁着汗。他来时不是没有想过元昭会再提起这些,上一回她便将心思袒露得足够恳切,初时他也以为不过是她的玩笑话,可过得这些时日,不明白的也渐渐都明白了。刚那一眼,便好似还在桃树底下的那一日,恁多情思切切欲语还休都盈在她一双眼眸里,隔了烟火雾气瞧过来,似是要直直看进他心里头去。

    ? ? “我......”他张张口想说不是,可嗓子眼儿里却似堵了团棉絮,吐不出来也咽不进去,脑子里纷纷乱乱怎样也理不清楚。眼尾余光里有珠光晃动,他抬眼去看,却是元昭撑起了身子,脚下轻挪几步,坐到了他身旁。

    ? ? ?清风里染了桃花香扑到脸上,他霎时绷紧了腰背屏住呼吸,可身旁紧挨着的那团热气隔着单薄衣衫透过来,却怎样也忽略不得,他刚一动,就叫元昭又稳又快一把攥住了手。

    ? ? “烨儿,我病了。”她叹息似的一声,攥了他的手拉过来,紧紧按在了胸口上。

    ? ? 掌心里倏地握住了一团柔软,扶烨怔得一怔才意识到握住的是什么,他猛吸了一口气,面上霎时飞起一片红云,险险就要跳下车去。

    ? ? ?“元......元昭jiejie.....别......这样不合......不合礼数。”元昭平日虽待他亲厚,可再没似这般出格过,他结结巴巴的,急得额上筋都暴起来,手上使力想要挣出来,可她却不知哪来那样大的气力,稳稳握着他的手,半点儿也不肯松开他,手里握住了又一紧,“我这里原有一颗心,似被剜去了一块,一想到你就疼得紧,你不肯理我的这些时日,睡里梦里都在疼。我吃了许多的药,嘴里苦得很,却总不及心上半分苦,我有满肚子话想同你说,只巴着能见一见你,可又怕你烦厌,也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可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日月山河皆可鉴,便是为你死了我也甘愿的,我待你的这一片心意,你该明白的,你可是明白的?”

    ? ? 扶烨听了,一时怔住,手背是烫的,掌心里也烫得厉害,似是有只小雀在他掌心里腾腾跳个不住。

    ? ? 鲜活的,guntang的,他若攥紧了,它便再飞不出去。

    ? ? “元昭jiejie,我明白你的这话。”他眼睫颤着,茫然看着窗棂上的万字曲水纹样,缓缓道:“可是,我已定亲了。”

    ? ? 元昭面上霎时一白,嘴角扯了扯,却怎么也做不出个笑样子来,好片刻才勉强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 ? “可是......为何不能是我呢?”她指尖带着暖意,细细抚过他的眉眼轮廓,“与你定亲的为何不能是我呢?可是我生得不如她美貌?还是我不如她对你好么?”

    ? ? 她仰着脸看他,眉尖若蹙面色绯红,黑鸦鸦的鬓发拢在耳后,耳边缀得一颗明珠,额间细描花钿,更显眉眼玲珑如画。

    ? ? 扶烨垂下眼眸定定看着她,见她满面不甘的模样,一时觉得恍惚,京城人都知当朝中宫有倾国貌,连着几个嫡出的皇子皆是俊秀非凡,元昭自然是生得极好的。他原来从未在意过这些个,也再没想过要将元昭和傅琬琰放在一处作比,真要他论哪一个美貌些,好似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也隐约知道,她虽是这样问了,大约也不是真要他答这个,这番小女儿情态在她身上最少见,可哪一回都是为了他。

    ? ? 元昭见他不答也没逼问,见他鬓角都是湿的,禁不住伸了手替他拭面上的汗。他一双眼睛生得极好,这样看过来时,好似一天一地的星火都在他眼里,幽深得能让人醉在里头。两人对望着没说话,她心上一阵急跳,呼吸又急又短,忍不住要问他是否真是欢喜傅琬琰,可话到嘴边却不敢问,急急咽下去。她知自己心底存的这份痴念,若不问不知,还能自欺般的留着几分期望,可若说出口了,他要是真点了头,自己怕是连这点儿痴念也抓不住了。

    ? ? 她狠咬了咬唇,手上微松了劲,他刚抽回手去,又被她攥住了衣袖,眼睛紧紧盯住他不放,“烨儿,我好不甘心,若是我更早些遇见你,若我去向父皇请旨,是不是你要娶便该是我。”

    ? ? 扶烨不由往后往后退了退,后背抵在车壁上,被她用那样灼人的目光盯着,甚至生出了几分无措,“元昭jiejie,你是嫡长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他喉间滚动,声音压得极低,却一字一句清晰映在她耳中,“才情品貌也皆非凡俗,世间虽少有人能相配,可你定能寻到更合心意的,何必为我一人......至此。”

    ? ? 元昭瞪大眼儿,身上轻颤一下,倏地撑住他胸膛脸欺过去,鼻尖离得他不过几寸远,扶烨立时低了头要躲,她却更凑近了些,一双眼里盈盈一片水光,映着他的影子,亮得灼人,“可世间只有一个扶烨,我只想要扶烨,只想要你。”

    ? ??她挨得他那样近,声儿颤颤的贴着他耳朵,一开口一股温香便直往他脸上扑,连唇齿间都染上了她身上的桃花香,“他们都言你是月中仙君,常人再难亲近,我原庆幸自己是近水楼台可先得月,可如今方知,我也不过是水中捞月,看着你离我这样的近,可凭我怎样也捞不到你,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叫别人夺走。烨儿,你说我定能寻到更合意的,可你也明白的,我满心满眼只能见明月,再容不下其他了。”

    ? ? 她说这一番话,倒似把全身气力都用尽了,半边身子都靠在他了身上,整个人松软下来,头低低垂着,细软软的鬓发拂在他脖颈间,一碰就是一痒。

    ? ? 两人再没似这般靠得近过,扶烨仰了仰头,腰背紧绷着,心里觉得实在不妥,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她却发了狠般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将他死死抱住,整个人都缠进他怀里,他说不出心中是甚样滋味儿,只知碰到的地方俱是软的烫的,一碰就要陷进去似的,在他怀里晃个不住,他脸上涨得通红一片,到这时候忽的明白了书中所言的“软玉温香”究竟是何模样,忙收了手再不敢碰她,僵着身子靠着车壁,后背不断沁着凉意过来,身前却是guntang一片。她抱得他那样用力,仿佛要将他揉进身子里去。“烨儿,此生必不负你”他听见她呢喃,又好似没听见,恍恍惚惚间竟生出了种错觉,他躲不开,也逃不掉。

    ? ? 窄窄车中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她鼻间全是他身上那股甜丝丝的绝妙味道,熏得脑子里也晕晕的。她靠在他肩上,鼻尖轻碰到他耳垂,凉的,软的,觉得此刻真如在云端之上,心上颤颤的,身子都在打飘。她是真个抱住了他,还是这不过又是她的梦里南柯?这要紧的当口儿,人竟糊涂起来,掌心里似有只虫子在作怪,她蜷了蜷手指,想要攥住掌心里那一点点痒意,可越要攥紧了越是痒得不能,又感觉到那点儿痒意从皮rou钻进筋骨里,一直痒到心尖尖上。

    ? ? 好想把他吞进肚子里去。

    ? ? 她听见自个儿心里的声音,目光垂了垂,落在他不住滚动的喉间。

    ? ? 竹苓垂手守在轿辇边,看着清光照进这条窄巷来,落得一地树影,她眼尾一扫,瞧见身旁轿辇一晃,车内好似是倾翻了茶案,茶盅儿滚在地上骨碌碌地响。她心中一惊,待要再退得后些,又听着里头动静更大了起来,轿辇不住晃动着,挂着的琉璃铃铛玎玎珰珰一阵响动。她乍着胆子抬眼去看,却见扶烨一把掀了车帘探出身来跳到地上,气冲冲便直直往前走。竹苓慌忙对着他背影一礼,直起身来又攥紧了袖子,唬得心中一阵急跳,刚那一眼,她分明见着扶公子通红着一张脸,唇上湿漉漉的,头发竟是散的,前襟也乱糟糟的不像样子。

    ? ? 她慌得整个人都开始抖。

    ? ? 就这么一会子,该成不了事吧?

    ? ? 她又惊又怕,捂了捂心口,好歹定了定心神,缓声朝着车内轻唤几声,可半点儿动静都听不见。她狠狠一跺脚,急急几步上前掀开软帘往里看。

    ? ? 元昭伏在软毯上,身上衣裳倒齐整,脸上却红得直似火烧,眼里水润润地映着光,她抬了抬眼,只觉眼前一切都模糊成片,她听不清楚也看不分明,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柳枝,抬起来捂在心口上。

    ? ? “明月何时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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