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感觉似有人cao纵着他,让他一步步陷入这样的旋涡中,身不由已,甚至丢失性命的可能性亦是莫大,想到这种可能,他心神一震,暗暗握紧了手指。

    然,此时楼中突然传出一道琴音。

    铮叮起音,平平淡淡,音顿,再起,亦是平平淡淡。

    琴音猛然一顿,再起时就是声声相接,铮铮铮之声连绵不停仿佛让人窒息,音声紧,人心亦一紧。

    琴音一提,便是不再骤歇的声声尖啸,拍岸惊涛,如一股狂冽的风横扫而来。

    琴音很疯狂,很暴躁,玉相逢懂琴,他最是明白琴之喻意,听到此音,他不由皱紧了眉。

    玉相逢的琴音一直带着一股平和味道,但不失极美,否则如何能得玉琴公子之称。但他亦从未弹出过如此霸道的琴音,他皱眉的同时不禁有些佩服。

    这时,不知何处一道清萧之声洒爽而来,直冲散了这琴音中的霸道之势,如狂风嚣张扫到了一片清竹中,却吹不断清竹的骨节傲气,二者形成一股对抗力量。

    稍顷,琴音停了,半晌再次出现时,却是琴音若续,琴声迤袅轻灵,勾抹之中亦发清越,按音轻缓而温柔,带着一种缠绵之意,如细雨点滴,漫天而下,落到了竹林中,逐渐浸入土地,没有不甘,也未有不悔,他有的只是情到深处,更浓时。

    这一幕幕,仿佛组成了一幅唯美山水画,清晰的出现在玉相逢脑中,他深深陷入这场景中,仿佛看到了自己撑伞而行,走在这片翠绿清竹中,任由雨点轻啪油伞,伞骨握手,他一身白衣怕是已沾上黏土,他却未觉,那一刹那,他不由伸出了手,伸出了伞下,轻轻地接住了那洒落的雨滴,不禁泪已滑下,他却察觉不到,他只觉得痛苦。

    他松开了手,任那油伞慢慢飘下,自己仰起头,任这雨掉在自己的脸上,亦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是雨。

    这种痛苦,来自这雨,这雨,来自于弹琴之人,痴痴爱恋下的痛。

    这种痛,玉相逢感受得到,所以,他为了这种感情而流了泪。这种情,让所有人动容,可惜,没有人知道这深刻感情下的那痛苦,那种绝望。

    只有他,感受到了。

    通过琴声,感受到了。

    清爽萧声已停,四周安静如斯,唯独琴声不停。

    玉相逢骤然睁开眼,眼中只有动容,他喊道:“既无萧声,你何须再自我折磨。”

    琴声一顿,仿佛所弹之人蓦然僵住,琴声不再传来。

    玉相逢眼中透出复杂之色,惨惨笑道:“错、错、错!”

    “住!口!”一声怒喝从为连楼中传出,赫然正是皇帝的声音。

    皇帝已然明白玉相逢字字铿锵三个错是什么含义,一个错比一个错字更用力,如大石一般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上。

    钗头凤一诗当年得了多少女子的眼泪,此诗的写诗之人与之表妹相恋甚至成亲,却哪知这诗人之母不喜他这表妹,欲而逼迫二人分离,分离之二人分别有了嫁娶,却不想天意弄人,安排他们再次相遇,然而他们身旁已有人陪伴,可恨他们明明还是相爱,然而世事无常,最后只能执着酒杯,凝眼语噎,眼泪不禁凄然而下。这诗人哀恸之下饮下他所爱之人送来酒水后,便在相遇之地的粉墙上作下了钗头凤一诗,徒留千古绝唱,再无有情人。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错,错在他们的初见。

    错,错在他们的相恋。

    错,错在他们的再相遇。

    初见后相恋,相恋后分离,分离后再遇!

    然,他之身旁已不是你在,你可是快乐么?

    这是一段苦恋,这是一段让人惊叹的爱情故事,只叹造化弄人,只叹天意无情。

    可是,这诗人与他表妹之间是相爱的,他们与他和龙连是不一样的,他连龙连身旁一步都走近不得,只有那仅剩的血缘牵住着他方才能暂停在他身边,但若有一日,有朝一日,有值得让龙连抛下所有的人出现,惊才绝艳的龙连还会留在他身旁吗!

    答案,明显的。

    但他不服,他不服啊!

    “我无错!我无错!我无错!玉相逢,你找死!”皇帝咆哮的声音从楼内传来,似已癫狂。

    玉相逢哈哈一笑,好似也疯了一般:“错在你们初见,错在他不爱你,错在你的执着!!!!”

    “你找死——”死字在皇帝牙齿中狠狠咬住,此刻的他,身上漫出的杀意是前所未有。

    玉相逢仍在笑,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的站不稳,跌坐在地上,最后则仰躺在了地上,嘴里轻轻地喃道:“我也疯了!”

    皇帝声音凄厉,直道:“司徒正意,杀了他!给我杀了玉相逢!!杀了他——”

    司徒正意神色一凛,黑剑再次举起。

    高劲鎏冷笑一声,站在了司徒正意的面前。

    刚才他二人正在酣战之中打的不可开交,那琴音骤响的一刻也仅仅是让二人分神了一下,却一直没有停下交手,直到那声萧声猛然加入进来,高劲鎏永远不变的古板神情蓦地有了变化,这变化很快,司徒正意还未理解时,高劲鎏突然退出了战圈,站在一边。

    他虽感奇怪,但他忌惮高劲鎏的武功,所以能不打他则不想动手,如今见人家都没有了战意,他自当不会想去讨这麻烦停了下来。

    直到玉相逢跟皇帝之间二人奇怪的对话,没想到引起了那个可怕的皇帝疯狂起来,听到皇帝的话后,他也没有多想,立刻姿势一摆,心中却在苦笑,这高劲鎏真真十分难对付,又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蓦然,一道清越的声音道:“龙业!你够了!”

    司徒正意闻声望去,只见为连楼对面那栋独阁屋上已悄然立着一人。

    那人面相俊秀,身材修长纤细,站姿挺拔如竹,一身白衣随风而动,那头漆黑长发被风吹得飘浮在半空中,一股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但再仔细细瞧之下,便见到了此人手中的一管玉萧。

    刚才吹萧之人就是此人。

    高劲鎏朝他一跪,道:“主子!”

    龙连看了看他点头道:“嗯!把玉琴公子扶起来,我们走!”

    楼内,皇帝龙业的声音颤抖的道:“你既然来了,都不愿意进来么!”

    龙连良久,才慢慢道:“你还要执着多久,你不看看你成什么样了,龙业,我很失望!”

    龙业小心翼翼道:“我只求你进来看看,好不好。”

    高劲鎏已扶起了玉相逢,玉相逢隔着轻纱缝隙内望去,他看得到皇帝就站在那轻纱之后,玉相逢内心更加觉得复杂了。

    龙连挥袖一跃,已飘出了屋顶,直直的向他来时的方向飞去,再也不去看为连楼一眼。

    高劲鎏扶着玉相逢,低声道了句:“得罪了。”说罢,他褪下外衣包住玉相逢赤裸的半身,揽着玉相逢的腰,几步就走到了亭楼的栏干上。

    玉相逢蓦然道,“请停一下。”他猛然回头,果然看见了皇帝站在那里一直未动,但是脸上怎么就有两行清泪了呢,玉相逢心中一痛,突然冒出想为他擦去那泪水的念头。

    龙业好似丢了魂一样,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龙连离开时的方向,他的心早已随着龙连的离开而离开,他发现不了玉相逢眼中的复杂。

    玉相逢咬咬牙,大声道:“他走了!他走了!你再看,他也不会回头看你!”

    龙业眼神一颤,猛然奔出了房间,冲到了亭楼边栏上,手撑着栏干,死死的望着远远那抹身影。

    玉相逢叹息一声,高劲鎏已带着他飞出了亭楼,朝着龙连的方向追去。

    玉相逢的眼睛一直望着为连楼,他看着那栋独立的美丽亭楼外,香木围成凭栏,凭栏旁站着沉默的龙业,龙业的头发束的很好,看得出被他用心扎着,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精致,衬托出他健壮挺拔的高大身材,瞧着更加英俊不凡,端正威严。

    玉相逢渐行渐远,可他觉得不是他远了,而是龙业远了,可是明明动的人是他,他怎么觉得是龙业离他太远。

    他想到,那句话不应该那样说。

    凭栏处,自有心事人。

    这话错了,错的一塌糊涂,错的肤浅了。

    凭栏处,自有伤心人。

    这是真正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