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吠尧在线阅读 - 从此之后,他越来越少地想起那匹狼,除了在最深最冷的梦里。

从此之后,他越来越少地想起那匹狼,除了在最深最冷的梦里。

    息荧想张嘴说点什么,却把这段时间学到的人言忘的一干二净。最后只能发出一声轻轻的狼嚎,哀叫一般。

    连白铧都听的不忍了起来。

    他身上血腥气还未散去,今晚他杀了很多人,嫁祸了很多人,才能让猜测永远只是猜测,才能完完全全地保护得了白芜。

    任谁杀了那个纨绔都可以,狼自己动手杀了他也不会有这么严重的事端,顶多被白铧在面上教训一顿。但白芜不能动手,白芜只能做那个娇弱的大小姐,一旦他的手碰到比餐刀更锋利的东西,也就碰到了杀机。

    白芜出生那日,相师将九轮之仪转到第三十二周天,仪盘上的指针直指白芜母亲生产的房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指针停下来的一瞬间,他们听到了白芜呱呱坠地的声音。

    阆诃血脉降生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白铧慌乱中看到自己大哥的手已经落在了刀鞘上,他是上一任血脉的继承人,他还这样年轻,也不会再有子嗣,白芜的出生就意味着他终其一日的消亡,这个孩子会一步步夺取他的生机来当做养分,注给那段血脉以新的活力。

    白铧心里哀戚,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捻着鼻尖,是任何一个担心妻子的丈夫很自然的表现,可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上了袖中的小剑。直到房间内的侍女踉跄着跑出:“生了!二掌门,是位千金。”

    一瞬间,白铧和他大哥的手同时从剑鞘上落下,他二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知几番滋味轮番涌上心头,沉甸甸的担忧终于落下。阆诃血脉的纯阳之力只能应示在男子身上,纯阴之体的女子只要不动武就会渐渐地将这段血脉代谢。

    这时候,房内又有惊呼传出:“夫人大出血!要不好了!快喊郎中来!”

    慌乱中,没人再去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白铧的夫人因为难产过世, 白铧悲痛欲绝,又因为幼子面对的危险局面不得不强行打起心力,直到白芜到了穿裤子的年纪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些年来,白铧自诩对世事已经避无可避,心和剑都不复当初的侠肠义胆。他今晚为了白芜的安全不惜开杀,长街上的血迹还未清洗干净。他应该已经有了一颗冷硬的心,可他毕竟是一位父亲,他想到白芜捡到这匹小狼之后欢欣雀跃的脸,此刻他因为一匹狼的哀嚎,变得有些心软。

    他给了狼两个选择,天明之后狼就离开了。

    白铧在柴房中找到一夜未眠的白芜,这是他张这么大第一次被罚,他鬓发散乱,眼神惊惶,珠花垂落肩头了也不知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看他沉默的表情和白衣袖子上微微晕出的血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我的错,他是为了保护我,你不要罚他。”

    他父亲沉默地拭去了他的眼泪,道:“他已经走了。”

    白芜瞪着通红的眼睛,他甚至惊慌到站都有些站不稳,他追问白铧,紧迫极了:“他去了哪里,你说他去了哪里,他现在连话都讲不好,他还能去哪里?”

    白铧沉默了一下,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白芜搂到了怀里,他轻轻拍他的头,还像白芜小时候那样,他对着哭泣的儿子轻轻劝慰:“你们也许会再见,等再长大一些的时候。”

    之前勉强维持的平衡局面开始崩塌,大掌门的疑心像野火燎原一样疯长,白铧早就寻了神医为白芜铸了层膜贴在下体,那膜能让他看起来和寻常女子一样。可就算这样他们也每天生活在风声鹤唳当中,白芜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他的剑被连夜熔掉做成饰品。之前练武的演武场被装饰上红绸彩带。剑谱被全部换成绣样。白芜再也不能练剑,他手上握剑的茧子被白铧寻了膏药一点点贴掉,他每天白日里跳舞插花,下棋作画,重复一切闺中小姐该做的事情。

    手下将狼那边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白铧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果告诉自己的孩子,狼没去白铧给他的任何一个选择,他到了南疆境内就凭空消失了,什么踪迹都没留下。

    白铧在一个阴雨的午后将这件事情告诉白芜,当时白芜正坐在窗边,他这几日正在学习插花,他从花园中剪了一些花枝回来插瓶,听到这消息后他握紧了手中的茎叶,花茎上满满的小刺扎破他的掌心,白铧想拦他,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又止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涓滴的血顺着白芜的手流到乌木桌面上,白芜的哽咽越来越压抑,终于一丝哭腔泄出,随之他终于控制不住心神的哀疚,痛哭了出来。

    他喊白铧,是极轻、极委屈的语调:“爹爹,好疼啊。”

    白铧轻轻将他揽进怀里,他听着白芜崩溃的哭声,他的孩子还这么小,失去了男人的身份,失去了习武的机会,现在连唯一的玩伴都下落不明,命运施与他太重的苦痛,让他背负着因缘的宿命,走不到自由的地方去。

    雨声磅礴,骤雨掩映下没人知道这个娇矜的小姐,这个旧日的少年郎在哭什么,没人知道他那些微茫的情意被这场阴雨散去了何方。

    隔天之后,他又做回了那个金娇玉贵的小姐,他花了更长的时间画了更精致的妆容来掩饰自己哭肿的眼睛。他对众人口中大小姐因为被花枝刺破指尖就娇气痛哭的传闻视而不见,他曳着裙摆成日里游荡在赏花会和胭脂铺里,他成为东越城中最馥郁最高不可攀的那枝花,无数男人或者女人,他们追逐他的裙摆就像追逐天边的月光。

    白芜再也没有提起那只小狼,除了在自己一年生辰的宴会后,那天他喝了一点甜腻的梅子酒,脸颊上晕起一番薄红,他似醉非醉,折了柳枝跳舞,他借着醉意问自己的父亲:“他有消息了吗?”只得到他父亲沉默的摇头。

    从此之后,他越来越少地想起那匹狼,除了在最深最冷的梦里。那小狼一头撞进他最沉重黢黑的梦境深处。带去一点火光与热,再也没能走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