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赎罪啊
“温温?” “温温你怎么这样了?” 对啊,他怎么这样了。 温悦铎缓缓睁开眼,没人在叫他,喉咙干渴的厉害。他撑着下床,夜光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半夜五点。他关掉闹钟上的设置,以后也没必要用了。 喝了整整两大杯水才稍微缓过来点,镜子中嘴唇破皮严重,咬的还是渴的已经不重要了。眼睛干涩的厉害,他掬起水龙头的水洗脸,冰凉的水流划过指缝,勉强有在现实中,在自己家,身子能由自己控制的感觉。 镜子中呈现出线条明晰的小脸,眉骨的线条顺着鼻子两翼自然下顺,精致柔和,无害的眼睛充斥着血丝,疲惫的标志。 胯间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昨日任人玩弄的耻辱。 他想起丛云皓粗鄙的评价:就是个小白脸。 罗柠给他结算了上个月的工资,代表着他彻底失去了画室这份工作。 他走回卧室,书柜里还有个内柜,里边装着个中型保险箱。打开后,是一幅画还有一个章。画是很简单的风景画,里边如血的夕阳洒在海边丘陵的墓碑上,从朝东的了望岗延伸到西边的海岸,映照着中央的古寺。但仔细看就知道构图非常复杂,光线的设置绝佳,颇有“渐隐法”的含蓄。 画的下方是个红色的方形印章,画被保存的很好,因此能清晰地辨认出来“蓝青”两个小篆。 温悦铎攥了这幅画良久,还是沉默着放回去,锁上保险箱,关上柜门,伪装成没有打开过的样子。 收拾完了去早市买菜。他把保姆辞了,之前干私活赚钱的那张卡已经被丛云皓当作犯罪证据收走了。失业在家,他仅剩的资金根本请不起保姆。 不到六点,菜市场的人并不多。 这里靠近海滨,因为刚下过一场雨变得湿润,再加上气压的变化,有种朦胧的暖活感,水雾化成薄膜笼罩在身上,减轻了前夜的阵痛。 早市上基本只有小摊子的摊主在摆东西,冒着水珠的蔬菜被一骨碌倒在塑料布上,新鲜的水果摆在篮子里,强势的女人吆喝男人赶紧从卡车上卸货。由于人并不多,小贩的声音便显得突兀,各种俚语,各种抱怨,夫妻之间的互怼,让温悦铎扯出淡淡的笑。 “呀,小温来了?”刚把桌子摆好,鸡蛋码在桌子上的男人憨厚地和他打招呼,背后的女人刚从卡车卸货过来,也笑了笑,“小温好长时间没来了。” “嗯,学生集训忙。”温悦铎随便拿了篮包装好的鸡蛋打算结账。 女人拍掉他的手,“这篮子是促销的嘞,不新鲜,旁边有更新鲜的。” 温悦铎淡笑着缩回手,反正他也看不出来好坏,干脆让女人帮他选。女人选的异常认真,几乎把所有新鲜的红皮鸡蛋都挑出来,挑了十几个给他放进两层的袋子里,“照顾外婆不容易,给她补补身子。” “谢谢。”温悦铎面对别人盛大的好意往往不知所措,利落地结了帐打算走。 女人却拉住了他,回头瞟了眼还在远处没眼头见识的男人,转过来一脸八卦地说,“姑家有个外甥女,也是老师,已经来这边的五一小学教书嘞,性格温柔好处,会照顾人。”说罢意味深长地扯扯温悦铎的袖子,“你缺女朋友不,姑乡下来的,但小妮子是上过重点大学的哩。她也是老师,你也是老师,行的话姑安排见一面?” 听完这番话,温悦铎脸都快红透了,呐呐道:“我带着外婆,怕拖累人家。” “别呀。”女人锲而不舍,菜市场这么多人,她就看重这个小伙子文静好看,所以说话直爽起来,“妮子就喜欢你这种什么来着,文艺范的,再说你这脸皮上哪找,她会干活,不怕拖累的。” 温悦铎抽不回袖子,尴尬地立在那,答应也不是,直接走更不行。 还是女人处事多,情商高,轻轻推了他一把,“你想想嘞,也老大不小的了,姑下个月回老家,你想清楚再和我说。” “嗯嗯,谢谢。”胳膊终于被放开,他松了口气,去别的摊位买蔬菜。 等买上蔬菜,正打算去rou铺,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 骨架粗大,身材矮壮的男人挡在前边,脸上呈现死气沉沉的黄褐色,橡皮质地的薄嘴唇还长歪了,一脸凶相。 “弟弟,爸叫你回家呢。”温凯旋直挺挺站在前边,把路堵死。 明明两人年级差不多大,温悦铎却像20岁出头的青年,而说温凯旋40岁都不为过。 温悦铎看也不看他,嫌脏了眼,饶过他要走,却被一股大力往后拽了下。昨夜胯骨上的伤被触动,温悦铎倒吸了口凉气,但也没让温凯旋占便宜,直接把塑料袋的鸡蛋一股脑摔在他脸上,蛋壳混着蛋液从他脸上胶着着流下,塞住了鼻孔,流到嘴里。 可惜了那一袋好鸡蛋,温悦铎有点rou疼。 温凯旋抹了把脸,堪堪站稳,凶狠又油腻的目光打量温悦铎,“弟弟还是这么年轻,像个小白脸似的。” 小白脸,又是小白脸,仿若如影随形的巫咒。 温悦铎既然走不过去,冷笑,“你妈是整容过的吧,不然你怎么这么难看。嘴都能长成这样,还是说没留口德惹的祸?”他觉得温凯旋绝对是脑子里别改锥了,上辈子撞着枪口长大的。 温凯旋闻言就要往上扑,温悦铎也放弃性地丢掉东西,两人差点缠斗在一起,被后边赶过来的保镖拉住了。 “凯旋,悦铎,老爷让你们回家。”黑色轿车里下来给管家穿着的人,示意其他人把温悦铎安置在前一辆车,他和温凯旋坐后一辆。 “家里还有我外婆。”温悦铎站着不动,手臂却紧张地崩起。 管家处理这种事最有经验,把温悦铎拉进车里,仍是礼貌有加地回复,“少爷放心,已经派人看着去了。” “别叫我少爷。”他淡声道。 管家看似不怎么在意,没回话。 车直接开到小型机场,上边停着架私人飞机。一行人先后上去。飞机起飞,前往温悦铎那个从小厌恶,看见就做噩梦的地方。 飞机飞行的时候天空暗郁下来,明明是早晨,底下的建筑被抹上淡淡的黑色,如同泛着光的黑白画作。 到达的地方是个别墅改造成的疗养院,里边住着温悦铎“身份不明”的爹。 带他们来的人在通过一扇扇门后逐个伫立原处,疗养院是私人的,或者可以说是一群人只服务一个人的。室内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安静到犹如放电过后的真空状态,连鞋面压上毛毯的细细簌簌都逐步放大。 温悦铎却只闻到霉臭味。 他和温凯旋同时进了宽敞的大卧室,里边躺着形容枯槁的病人。旁边医生手里有沓鉴定报告,皱起眉头,斟酌接下来的措辞。 另外带他们来的管家和一个保镖伫立在侧,脸蛋刮得干干净净,虔诚而忠实地低着脑袋。 “凯旋,悦铎?” 一只手伸出薄纱床帏,想抓住点什么。结果站着的几个人都没动,温凯旋是因害怕,温悦铎因为恶心。 最后还是管家走上前,抓住那只手,悦声道:“老爷,孩子们都回来了。” 里边没了声音。温悦铎从来安守本分卖不多言多语,来这儿亦是如此,他早已变成了带着温姓却不从属温家的旅人。他犯了事,别人也犯了事,正如他母亲楚兰轻临死前说的,要宽恕,要遗忘,生活本就充满了不幸。 床帏里边的温雉和管家说了什么,管家走来道:“凯旋可以出去了,老爷和悦铎有话说。” 温凯旋霎时松了口气,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走出去,还带上了门。 “悦铎,过来。” 温悦铎听见床帏里的声音,却没动弹,抬眼沉静地说:“您找我有事吗?” “悦铎,我知道你生气。”温雉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几乎是强撑着,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昏睡过去。 “我从前不该那样说你,你还太小。”他说罢感叹道,“已经十六年了啊,你离开家已经十六年了。” “我没有离开过家。”温悦铎声音有些颤抖,却是铮铮的顶撞,“我十岁去了真正的家,现在才是离开家。” 床帏里的人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隔了会儿说,”你这些年受苦了,我找了你好久,别再躲了,成吗?”他咳嗽着,手紧紧抓着床单,似乎是想支起身子,“你外婆我会找人照顾,先回来好吗?” 温悦铎笑道,“我频繁换地方不都是拜您所赐,您要不穷追猛赶的,我也好和外婆消停几日。” 咳嗽声更甚了,温雉有些火大,“你——” “您不是说,是我克死了mama?”温悦铎打断了他,自嘲道:“我在赎罪呢。” 这些属于他或是不属于他的罪,生活带来的倒霉,他都要赎回去。 温雉这才觉察出他儿子心思的可怕,如陈年的烂疮,别人欲除之而后快,温悦铎却放纵它长在了心里,逐渐成形。 温悦铎从那场他并没预见的意外开始,背上自己”克死母亲“的罪名。他认罪,但并不代表他能忍受温雉养在外边,比他还大的私生子。 床帏里传来剧烈地咳嗽声,管家急忙打电话叫大夫,温雉在温悦铎后退的脚步声中咳嗽道,“别让他走。” 管家挡住了他的脚步,后边的保镖主动跟上来,形成一堵人墙,他们说,“少爷,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