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肺部剧烈的疼痛让我喘不上气,我的脚步不止一次想慢下来,但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紧紧跟着。

    沈奇飞不会跑这么慢的,他知道我想躲他,所以他是故意的。

    到了终点,我没去看时间,径直往男厕走。

    男厕后面和围墙间有一条两人宽的小道,摄像头还在安装中,是小混混们抽烟和“办事”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我天生霉运旺盛祸及他人,我的初中同桌也被人欺负过,理由是他太贱了那些人看不惯。

    同桌给孙志超当小弟时买水买吃的,还帮写作业,出来混的都讲一个铁汉子,真骨气,有些人觉得他没出息,是条癞皮狗只会黏着孙志超。后来孙志超转班,那些人就对同桌下手了。本来就是同桌倒贴孙志超的,人家转了班他没法时刻凑上去,只能认命地被带到厕所后面。

    那些人上来抓人时我正好在班上自习,看他们那副架势,我心知是来找麻烦的,于是上前拦了一下。但我终究只是个老师同学眼里懂事成绩好的好学生,那些人给我面子乐呵呵掰开我的手叫我别管,说只是找同桌问点事。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他们把人带走。

    我当时想,如果沈奇飞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看着别人被欺负的。

    同桌表面上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和我说谢谢。

    虽然我什么都没做。

    小道暂时没有人,我贴着墙锤了锤头,也不知道同桌被几个人围住“问事儿”的时候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被人打一顿就永久解决问题,现在的我也想那么做。

    沈奇飞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了。我想我和他的关系可真奇怪,比同学更近,和兄弟差不多,但又有那么个事儿联系着,好像比兄弟还要更亲密。

    我揉着额头脑子里思绪乱飞,我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无从开口解释。一直都是我在演独角戏,是我那天不好意思没问清指标的事,也是我自以为他在解释给我听,他什么都没做,他被同学逼问说出了他升学不会影响我们的利益,却狠狠撕开了我嫉妒小人的内心。

    和三年前有多像,和我刚知道他爸妈亲戚身份时有多像。

    我嫉妒他,深深地嫉妒他。

    没办法,他只比我大几个月,我要是早出现几个月投胎到他家,我也不会降生到外出一瓶水都舍不得买的穷人家。

    但我目前不是要说这个,我要和他解决另一个问题,我嫉妒他这件事并不重要,知道沈奇飞的没几个人会不嫉妒他。我要和他解决的是,我为什么会因为嫉妒他而羞愧,我想我也没做错什么,我担心我能拿到的指标因为他的到来损失掉,我错了吗?

    我装作出来散心左看右看,随意问。

    “你跟过来干什么。”

    只要不是那些答案,他随便说什么都好。

    “我来看看你。”沈奇飞微笑了一下,“虽然你不愿意看见我。”

    他说出口时我的天没有下榻,心里重压下的高楼晃啊晃,还是稳住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反而热起来,我不自在地低下头,试图微笑,眼泪却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我抱住他,哭得很大声,也很畅快,因为他一下下顺着我的背,哄着我说不哭不哭。

    我一定被他原谅了,我们之间无法开口的陌生,我嫉妒酸涩的小情绪,他对我的包容,在他像一个哥哥那样紧紧拥抱我,接纳我的一切时,我们彼此都感受到了。

    我哭了半节课,后面的时间里我坐在他校服上和他肩靠着肩回忆我这两年多的点点滴滴。

    我和他讲对我很好的数学老师,讲我惧怕的班主任,讲爱吃辣条和榴莲糖的同学,讲我只参加了踢毽项目的运动会。我还向他坦白,他刚转来时我多想他,多想和别人炫耀这是我市里转来的小学好兄弟,我还想叫他看看我这两年混得有多好,有好多新同学做我的朋友。但说到后面我的声音不自觉减小,他笑着问我,那现在呢,还想和我显摆什么。

    他歪头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揉了揉脑袋,按住乱跳的心脏,“不显摆了,在你面前没什么好显摆的。”

    “哥,和你商量个事儿。”

    我没事人一样,抓着他的手放在我腿上,声音烫得要命。

    “你打我一顿好不好。”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干柴烈火,火上浇油,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和他道歉,而不是主动把屁股交到他手上,让我们刚修复的关系彻底崩裂。

    离中考还剩三个月的那天,我跟着沈奇飞回家了。

    沈爸爸正在厨房为沈mama煮饭,医院离镇上只有二十分钟车程,沈奇飞原本在市里的学校反倒离医院远得厉害。

    我没问他为什么回来,都说不要提起别人的伤心处,就连对沈爸爸,我也依然保持以前的敬怕。

    小市民对上“大人物”,要注意保持距离。

    沈爸爸走后,沈奇飞开小灶额外煮了菜。几乎是乱炖,他把冰箱里有的菜和rou卷清水下锅猛煮,最后拌上火锅蘸料。颜色很奇怪,但是味道馋哭我。我吃的肚子溜圆,不好意思地揉着胃,说,“今天不能趴你膝盖了。”

    他笑了笑,招呼我过去。我想他还能有什么花招呢,不料被他一胳膊搂住,我站在他两腿间,他的手按住我的背微微下压,“搂住我脖子。”

    我听话照做,变成了一个在他怀里拥抱他的样子。

    他的手滑到我后背对应胃的地方,轻轻拍着,“还难受吗。”

    我说不上来,这姿势比我趴在他腿上还奇怪,我耳朵慢慢红了,“不用了,我不撑了。”我扶着他的肩膀,小声说,“你腿夹得太使劲了。”

    也许这正是沈奇飞想要的氛围,他的声音模糊不清,手掌也变得guntang。

    “那怎么办。”

    他压抑着自己,害怕伤到我。而我傻乎乎地跑过去,把自己全部剥光。

    “我坐你腿上吧。”

    我得意地称赞自己,这样就可以被少打了。

    他许久才回我,“安渺,你是真的不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