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二十
他们花了两周有余的时间,从科加贝略莱一路骑马到了科利玛利。 格拉维尔已经重新换上了中央骑士团团长的铠甲——那是一套和卡斯帕身上同样制式的银白重甲,只是身后的披风是浓厚而艳丽的克莱因蓝——这让他变得格外引人注目。更遑论同样身着骑士团铠甲的卡斯帕跟在身侧,走进城里时几乎引得所有人侧目,交流见也若有若无地打听着中央骑士团的正副团长为何在此。 在卡斯帕还未苏醒记忆之前,他只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跟班团员,路上若是遇到信徒或是什么人,从来不会有他开口的机会。即使格拉维尔时常在休憩时间为他开小灶,但那也仅仅是因为卡斯帕是个走后门进来的拖后腿的,格拉维尔只是看在斯宾塞·威尼弗雷德陛下的面子上将卡斯帕收进了骑士团,除此之外唯一给的特殊待遇,大概就是比普通人还要严格的剑术训练了。 而现在情况显然变了,在格拉维尔莫名离开科利玛利后,卡斯帕那个便宜亲爹终于没了牵制,可以随心所欲对骑士团进行干涉,而等卡斯帕觉醒了神圣之力,他更是一举当上了副团长。——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原因仍然是他既然已经苏醒了记忆,自然会在格拉维尔开口前就替他答话。 格拉维尔对此毫无意见,甚至只是站在旁边微微笑着看他们的交流,只在被询问时才悠悠答道:“的确如此。” 这段路本该用上一个月的时间,可格拉维尔心情急切,甚至会为了赶路选择宿在野外。可如此快马加鞭地回到了科利玛利,格拉维尔来不及沐浴净身便赶往旭日礼堂时,却被斯宾塞,当今的教宗挡在了门外。 格拉维尔脸上露出了一种卡斯帕从未在他这张脸上见过的、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他快速瞥了一眼斯宾塞身后的礼堂正门,可雪白的厚重石板门严密地遮盖着礼堂里的一切,只有纯净到rou眼可见的神力从缝隙之间溢出。格拉维尔从这些熟悉的力量之中感受到主神的存在,因而无比确定他的父神、那个创造世界的主神阿顿便在门后。再度开口时,他声音放轻了:“是‘父亲’的意思吗?” 斯宾塞看了会儿格拉维尔的表情,挑了挑眉:“你脸上终于有点儿尊敬的意思了。”见格拉维尔对这句话根本毫无反应,他才又瞥了眼一旁的卡斯帕。“是,发现你回来了,祂便将所有人赶了出来,还关上了门。我想这大概是拒绝见你。” “……不可能。”格拉维尔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这以他一向的表现来说,时间长得算得上反常了。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更算是反常。 “或许只是不想在今日见你,”斯宾塞回答,实话实说,他也有些疑惑,为何沉睡已久的主神会突然醒来——他在之前甚至还怀疑过那么一两秒祂的存在——又为什么会单单拒绝见格拉维尔,“你应该……”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格拉维尔,科利玛利城内遍地铺满石板,向来洁净得一尘不染,那么他身上的泥土和灰尘只会是在城外沾染上的。斯宾塞话锋一转,“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 格拉维尔看上去相当想反驳什么,他欲言又止,不停眨着眼睛,完全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最后仍然没说什么。 卡斯帕对他这幅表现有些无言,抬脚正准备踏上楼梯,却也被斯宾塞挡了回来。 “怎么,你就特别些,能进去?”斯宾塞对他这个儿子脸色甚至不如对着格拉维尔,因为他觉得卡斯帕觉醒前给他丢人,觉醒后又太不听话,看了就糟心。 “我倒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成了主神的代言人。”卡斯帕道。 斯宾塞面不改色:“我一直都是。” 卡斯帕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拿来骗骗别人也就算了,斯宾塞。你可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没有沐浴过神恩的人。” 斯宾塞翻了个白眼:“……那,请随意?”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立在原处没有动弹的格拉维尔,便直接离开了。 卡斯帕走近礼堂,伸手便要推门,那扇石板却无动于衷,仿佛是一个整体的墙面。他还想再试,却被格拉维尔抓住了手臂。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格拉维尔面色紧绷,问道。 卡斯帕皱着眉:“没有。” “你说父亲让你带我回来,现在祂却不见我,”格拉维尔道,“我应该怎么想?你在骗我?” “或许你该听斯宾塞的话,去洗个澡。要进旭日礼堂一向都是这个程序。” “卡斯帕——”格拉维尔脸色称得上难看了,“如果我发现你敢在这个事情上对我有任何隐瞒……” “就杀了我?”卡斯帕打断了他,“父神回来了,这件事是真的,对你来说不就够了?” 格拉维尔紧抿双唇,不再说什么。 ——将近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这一年里旭日礼堂仿佛又变回了往日那个安静而沉默的雪白宫殿,大门紧闭,若不是当中仍然存在着神的气息,那里简直更像坟墓。 格拉维尔的日子很快恢复了往常,出去最开始的一两周他几乎一蹶不振地待在科利玛利指望被父神召见,便又立刻回到了在四处奔走的日子。 在主神醒来后,世界上各处的异教活动仍然相当频繁。这让格拉维尔十分困惑,但其中大部分仍然只是信仰问题。——不知为何,主神苏醒的消息并没有被多米纳斯教放出去。而据斯宾塞所说,这也是主神自己的意愿。 在这点问题上,卡斯帕便时时为格拉维尔感到可笑。他过去的表现总是精明到了多疑的地步,但唯独遇到了和父神有关的事情,他就变得愚不可及起来,不懂变通,只要父神的力量存在,他就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便盲目相信。 中途格拉维尔去了亚兰考一趟,但仍是没有赛西的任何踪迹。那个法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并不是最遭的。——蒙尔里伯已经再无活人,死尸残肢经过时间化为遍地黢黑腐臭的血迹和白骨。在时候询问周边和侥幸逃过一劫的人时,格拉维尔才知道,他离开后没过多久,德里安莫名暴毙,而艾德文也成了个疯王,将蒙尔里伯彻底封闭。直到两三个月前,不知为何,城中出现了怪物,四处杀戮,直接将蒙尔里伯从亚兰考的主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算下来,那应该是赛西抵达蒙尔里伯的时间。 得知这些的格拉维尔自然是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在追杀异教这件事上变得更为狂热。卡斯帕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只是当这种惨剧的再次发生使他愤怒。而聊过几次后,他才从格拉维尔的只言片语之中拼凑出一个事实:整件事甚至可以说因他而起。 对此卡斯帕自然是无法做出任何安慰,因为这也不算最糟的。 一切发生的时候,正是清晨。 普通人毫无察觉,但拥有神圣之力、能察觉到异常的人却都在那个时候几乎惊跳起来。格拉维尔就是那个人。 旭日礼堂原本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溢着属于主神洁净而温暖的神力,却在那个瞬间陡然爆发了完全异质的力量。那份力量浓度和强度都如此不同,甚至能让人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是别的“东西”降临了,才会导致如此的力量。 格拉维尔在一周前被斯宾塞通知下周到旭日礼堂参加典礼,这消息算是为他的内心带来一丝欣慰,却在换上礼服、准备好一切,只需要等候的时候陡然变了脸色。他立刻将本不该佩戴的长剑抽出,拿在手中,直接向礼堂的方向赶去。 卡斯帕站在阶梯上等着他。看见他来了,沉吟了片刻,仍是说:“算了,你回去比较好。” “你怎么敢,”格拉维尔眼眶发红,瞧着颇有些要哭出来的意味,“你不该……你不能背叛父亲。” “可我还是做了,”卡斯帕冷淡道,“可能他创造我时,就是加了这种特质给我。” “让开。” 卡斯帕顿了顿,却没用动,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回去比较好。” “……让开。” “否则就要一路杀上去,还面对更糟糕的东西。” 格拉维尔不再听他的话。 或许在别人眼里,格拉维尔完全疯癫了,才会突然杀向一向关系和睦的副团长。大概副团长也疯了,才会毫不还手地任他刺穿心脏。——卡斯帕之外,就更没有再能是格拉维尔的对手,因此等格拉维尔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甚至没有将挡在面前的白纱掀开,只是任由它被往日旧识的鲜血沾染。 这回格拉维尔推开礼堂大门变得相当轻易,那两扇由整块的石板雕刻而成,沉重无比的大门变得像是羽毛般轻巧,轻轻一掀便向后划去。 于是格拉维尔就看见了,他曾经在梦中才有过的景象。他以为那是梦。 科利玛利的旭日神殿,雪白的石柱耸入云霄,地摊上铺满了散发新鲜香气的花瓣,踏上红毯时,两旁零零落落站了些人,祂们的目光从房间的尽头转到格拉维尔身上。 在礼堂尽头是巨大的祭坛,在过于久远的过去用于当场献祭,而在近代则用于供奉。 祭坛之后才是神位,往常由教宗作为神的代理在其上端坐,此刻被别的人占据了。将眼前多余的遮盖拂开后,格拉维尔才发现那是个相当漂亮、甚至称得上美丽的男人,有着隐隐散发着光辉的银白色长发,被透过身后巨大而华丽的玫瑰窗的阳光贴上斑驳的彩色,眼睛如同鎏金,仿佛仍在流淌般熠熠生辉,皮肤雪白,表情平淡,神像一般坐在神座之上。 但很快,格拉维尔看见了在祭坛旁侧站着的男人。他和神位之上的男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却是鸽血红,闪烁着愉快的恶意。 “好吧,又搞砸了,”那个男人突然开口,却毫无愧疚地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我正巧觉得,和上次相比,缺点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是红色的地毯。” 他无所谓地拍了拍手,对格拉维尔道:“行了,过来。” 格拉维尔心中原本因为愤怒或别的什么而狂跳的心脏突然静了下来。因为那个男人接下来的那句话——他并不该熟悉这句话,但事实就是因为这句话,他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从科利玛利离开—— “过来,格拉维尔,婚礼缺了新娘可举行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