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阵雨
又是忙活了一天,盛一梁滑动着手机退出微信界面,此时主屏幕的时间写着22:30。今天还算早的,往常都是忙活到十一点多,又是签合同又是应酬的,这应酬甭看点的菜丰盛可口,真吃到嘴里还不到一茶叠。 由于喝酒的缘故,上来的菜早早的凉了,众人一看菜凉了扒拉几下吃一两口就又继续觥筹交错,举杯同饮,到最后人是说话颠三倒四,桌椅也跟歪七扭八的。 盛一梁酒量早早被练出来了,高中那会他心烦事太多没少喝过这些,刚开始酒量也差,沾酒就醉,倒床就睡,不过好的是那时候还有个声音会劝自己,现在他总自嘲地想:怕是再也都没有喽。 他站在公交车的起始站等着末班车,身后的灯箱里放着苹果不知道第几代的手机广告,屏幕里的人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盛一梁却早已审美疲劳,所以他连看都不带看的,省的糟心。反正他一个苹果都买不起,还管得着他后面有几个子孙八代吗? 从这儿回到他那小破楼估计得一个小时,他得从头坐到尾,期间正好可以睡一觉,也不怕坐过站。 头上夜空点点星光闪烁,像被选拔出来的翘楚。 有的人或许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多更闪耀更璀璨的星辰大海在这厚厚云雾背后——可又有谁会在意呢?人们光是关注自己的吃喝拉撒就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在遥远到几光年外的东西呢。 盛一梁最近又难得同时完成了好几个单子,就当自己犒劳自己,他在超市里买了两盒速冻饺子和几罐啤酒。 这附近可算遇上大超市了,能买的东西种类繁多,还有进口的零食泡面食品居家用品之类的,可盛一梁就独爱这块的速冻饺子,那个牌子别的地方还没卖的,也不知是哪年的事,他来超市买水期间偶尔买过一次,觉得不错就一直在买了。 其实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真想吃有人包的饺子,不是外面的而是自己家里的。盛一梁望着远方那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的灯红酒绿,那里繁华得像一场不真切的梦,使得他回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现在还没到头伏,往年他妈头伏前都提前把新鲜的韭菜茴香和饺子皮买好放在窗台上,系着个满是油污的脏围裙拿着个大铁盆在厨房里和馅儿,弄得家里到处都是那味儿,他爸就爱吃韭菜鸡蛋,每次还都不觉得咸,蘸着酱油配着生蒜去吃,一下子就是二三十个,盛一梁爱吃茴香,喜欢就着家里泡好的糖蒜吃——他父母其实挺好的,越背井离乡盛一梁越能想起父母的好,逢年过节也都会冒出回家的念头,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很快被打消了,他活成这德行,哪还有脸去见父母,况且他们大概也不愿去见这个所谓的“孽子”吧。 老家的白炽灯左右摇晃着,还有从窗外跑进来的蛾子盘旋在天看着热闹,他爸脸气得通红,指着自己的手指发着颤“你,你——孽子啊,孽子!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他妈就是这么学的吗!?你对得起我们啊?对得起吗?” “哎呀!老盛,你拿笤帚干嘛?——少说几句吧,饭还没吃呢,有什么事也得先把饭吃完再说啊。”他妈系着那条脏围裙赶忙弯腰去扯他爸握住笤帚的手。 “你就知道护着他!看看他都被你惯成什么德行了!”他爸实在是太气了手底下没个轻重使劲拉住笤帚身子再往后一推就立马把他妈推到了墙边,指着盛一梁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我今天不打断他的腿,我看他就不长记性!好的不学,学这种下三滥的,谁教你的啊?谁教你的!” 他母亲一见抢不过笤帚就小跑过来挡在盛一梁前面,他爸举着笤帚在前乱挥,他妈就张开手臂把盛一梁往后推着护着,一家子围着餐桌跟老鹰抓小鸡似的乱转,那四方桌上摆着洗好的三副碗筷有两盘热气腾腾的茴香饺子,刚盛出来的一小碟糖蒜放在一副碗筷面前还有一大瓷碗的猪rou粉条这样温暖的菜肴直到最后都没人动过一口。 等车的时候实在有些百无聊赖,盛一梁从塑料袋把啤酒拿出来,吨吨喝了一罐后一只手把罐子捏扁,开始左顾右盼寻找垃圾桶,发现后,抬手,侧面一丢,压扁的空罐如同废纸团一样飞进了那不远处的垃圾桶内,哐当哐当敲着里头的铁壁掉进污浊不堪的底部,盛一梁有时会没来头觉得自己就像这个空罐子,但又觉得往后的日子或许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日子嘛,在哪过也是过。他盯着那布满污垢的垃圾桶出了神,旁边灯箱里的LED光闪的他刺眼,让他不禁扭过头去从黑暗中找到安逸。 这个车站看样子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傻站着,但他又不想坐着,感觉一坐立马就能着了,此时此刻他又想念起家里那发潮的床铺了。 为了保持清醒,他朝面前的栏杆靠过去把胳膊搭了上去开始抖起了腿,或许他还该买包烟的,但想想算了现在烟太贵,给客户递过去的好烟都是他造福别人去了,他自己没得钱抽了,一扯上工作盛一梁就越想越气,越觉得自己现在过得这叫他妈的什么日子,但这又他妈的是他自己选的,赖不了别人,也怨不了天,只好自行排解。 他抬眼看了看夜空上闪烁的点点星光,吹着似有似无的热风,看着那片星夜眼皮就开始沉下去,又开始犯困了,盛一梁不由得张大嘴巴想打个哈欠,还没打出来嘴里就突然掉进去一滴水让他呛了一下。 他猛地惊醒抬头望天,不知怎么突然刮起了大风,吹的树木摇曳,携带着比这片夜色还要乌黑的阴云来了。 这一大片的阴云以rou眼可见的迅猛速度很快覆盖住了这片地的上空,盛一梁皱了皱眉,今天有阵雨来着吗?正想着呢几滴雨就溅到了他鼻头上,他终于起身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可这一下子猛退不知踩到谁,他连忙回头想去道歉,而当那个人影落到自己眼睛的时候,他瞳孔一缩,连手提袋都抓不住的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啤酒瓶相继滚落出来一直滚到了那个穿着墨绿色校服的男孩脚边。 男孩看上去十六七岁,穿着校服,戴着白色的入耳耳机,坐在站亭的长凳上靠在旁边的灯箱沉沉睡着,眉毛被乌黑而稀疏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睫又长又翘在眼睑下留下好看的弧度,眼角自然下垂,鼻梁高挺,嘴巴微张。 盛一梁整个人都愣住了,此时身后闪过几道亮光传来轰轰雷鸣,雨点迅速下落顿时哗啦啦的一大片。 血液仿佛凝滞,四周升腾的水雾让他似乎出现了幻觉,听到了恼人的上课铃,吵闹的蝉叫,同学的交谈,还有那个人的哼唱,这些声音夹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直冲盛一梁的神经,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开始复苏。 雨点重重敲响地面,犹如他此刻的心跳。 不,冷静点,清醒点,不可能,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当盛一梁还在一旁惊魂未定之时,男孩像是被吵醒了一样皱皱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眨了眨然后抬手用那宽松的校服袖子在眼睛上擦了擦。 他半睁着眼,扭头朝盛一梁的方向歪了歪头,书包背带这时从肩上滑落到臂弯,男孩动了动睡得发麻僵硬的身子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啤酒瓶,他眼神向下一瞅,弯身将啤酒装回塑料袋里把整个袋子提起来朝盛一梁的方向递了过去。 盛一梁没接过去。 “您好?”滕焕叫了叫,盛一梁还没反应。 滕焕把包背好从长凳上站起来,他的身高才到盛一梁的胸明明已经170+看着却很矮,眼睛半睁着,一脸没睡醒的样儿。当凑近一看,盛一梁才如梦初醒,眼神游离,不知所措地结巴道:“谢……谢谢了。” 这雨下得大,持续的也短,剩下微微小雨滴答滴答的,两人都站在灯箱前无声的在这阵雨中又等了一会。雨声淅淅沥沥,听得久了令人困倦,滕焕撇着嘴不知又打了第几个哈气后慢慢退后靠着灯箱眯着眼又在昏昏欲睡。 但他没睡着,因为他会时不时去瞅那个从刚刚起就开始一直有意无意盯着他看的那个男人身上。 别是个坏人就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