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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薛安澜从小生得瘦弱,经常被镇上的人嘲笑,说他没有男人应该有的样子,连名字都像个女的。

    自上学起,他就没有朋友,所有人都排挤他,说他是怪胎,说他其实是女儿身,跟他一起玩会感染怪病,街上的孩子看见他就会尖叫着跑走。

    他的父亲薛晏文是教书先生,镇上唯一的状元,文绉绉的气质倒是讨家长们的欢心。所以当薛安澜稍微长大了,班上的同学不再排挤他,大家都看在薛晏文的面子上没有继续欺负他,倒是经常在他面前说,“你怎么没了薛先生的聪慧,像个弱女子,可丢先生的脸!”

    薛安澜的母亲死得早,全靠父亲一手抚养长大。薛晏文从小就告诉薛安澜,他没有任何错,像女孩子也不是坏事,安心读书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天国的母亲失望。薛安澜有了委屈,薛晏文便带他去镇上的集市买他最喜欢的糖画人和小人书,满足他的各种要求。有了父亲的宠爱,薛安澜这才没在他人的阴影下长歪。

    到了后来,薛安澜已经习惯了孤独,反而排斥起了他人。他整天捧着书看,不喜与人说话,认为世界上只有父亲和自己是好人,只有书是他的好朋友,他生来就注定孤独。

    许是长得高,成年后的薛安澜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看起来弱不禁风,五官也随薛晏文那般端正,没有人再说他像个女孩。这样的薛安澜开始在女孩当中受到欢迎,使得男孩们对他处处挑刺,这儿不好,那儿也不好,总之数落得没有一处是好的,更加不愿和他产生交集。

    薛安澜倒也不在乎,他对那些想要接近他的女孩们冷冰冰的,不给予理会。一来二去的,也不再有人想要与他说话。

    父亲薛晏文倒是有些急了,语重心长地说:“安澜,你母亲的愿望就是想你娶个好姑娘,生个胖娃儿,幸福的成家啊。”

    转身走到自己房门口时,又回过头补了一句:“林阿娘家的四女儿十四岁了,人家也对你有点意思。安澜啊,你十八了,考虑考虑。”

    镇上的人结婚都早,如果女孩到了十六岁未嫁,男孩到了十八岁未娶,那可是要被人说闲话的,所以十三岁的女孩出嫁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情。

    就像林阿娘,据说十二岁就嫁到了林家,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前四胎都是女孩,后两个是儿子,丈夫在她怀上最后一胎的时候跟一位外来女子跑了。可怜的林阿娘悲痛欲绝的时候,林家人还责怪她,认为是她的错,留不住自己的丈夫,被林家赶走。他们把两个男娃留了下来,女娃们跟着她一个人受苦。林阿娘靠着给富人家做仆人挣点小钱养家糊口,她原本的名字也被人们遗忘,大家只叫她林阿娘。

    所幸林阿娘的四位女儿都出落得亭亭玉立,前三位都嫁了个好人家。女儿们出嫁了也不忘娘,林阿娘的日子便没有以前那么苦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想念那两个小儿子。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生骨rou,林阿娘再怎么怨林家,对儿子们的爱也没有因此减少。

    要在这个镇上挑出一位薛安澜愿意相处的人,那就是林阿娘了。事情要从前几年说起,那时候的薛安澜还被嘲笑是女孩子,小孩们在学堂外将他围成一圈,要把他的裤子扒下来,说要看看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林阿娘当时在庄家做仆人,那天正好来接庄家少爷回府,见那位小少爷当众扒人裤子,上前揪着他的耳朵骂。她没送小少爷回庄家,而是把薛安澜送回了家,还在路上给他买了个糖画人,说:“你是男孩子就是男孩子,不要跟他们气!就算你是女孩子,那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俺可多女儿了!都是俺的心肝宝贝,比那些臭男孩听话多了!你以后千万不能像他们一样,不过你是薛先生的儿,嘿嘿,俺相信不会这样的。”

    事后林阿娘被庄家赶了出来,这件事很快在镇上传开,没有人愿意找她干活了,林阿娘就用全部积蓄开了家小小的裁缝铺,勉强维持生计。

    这件事让薛安澜记忆深刻,他一直想跟林阿娘道谢,也要为了让她丢了工作道歉。但他孤僻久了,不懂得如何跟除了父亲外的人主动开口,一见到林阿娘就说不出话来。

    在流言蜚语的情况下,薛晏文直到儿子成年才跟他提起成亲的事,薛安澜找不到理由拒绝父亲,更何况对象是林阿娘的女儿,他更加无法拒绝。

    林阿娘的四女儿叫林沁,比薛安澜要小四岁,容貌跟jiejie们比起来丝毫不逊色,连一向对外表没什么看法的薛安澜也觉得好看。

    双方家长很开朗,让他们约会几次,互相喜欢的话事情就成了,不喜欢也没关系,不强求。于是两人一起出去了两次,第三次林沁就不乐意再出来了,说薛安澜太闷,不会说话,也不主动,想石头一样。

    薛安澜没有任何表示。他虽然觉得林沁漂亮,但一点别的想法也没有。父亲让他主动点,去牵女孩子的手,可他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有一群蚂蚁爬过他的身子。

    这事黄了,薛晏文没有说什么,但薛安澜知道父亲很失望,他曾经说过林沁会是个好儿媳,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是灿烂。

    没过多久,林沁就跟镇长的三儿子叶杨承结婚了,婚礼还邀请了薛家父子过去。薛安澜觉得很对不起父亲,却没有别的办法,他实在找不出喜欢的女孩,街上的美丽女子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

    婚礼那晚,他躺在自家床上,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竟是林沁的新婚丈夫叶杨承。薛安澜惊醒,看着自己的下半身感到了诧异与恐慌,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这之后,薛安澜开始留意周围的男孩,即使长相普通的,都要比美丽的女孩更加能吸引他。一次在江边,薛安澜看见一群男人在挑水,他们的汗水打湿了衣服,紧贴着健壮的身子,让他移不开眼睛。直到他们开始脱下自己湿透的上衣,露出来的rou体令薛安澜心跳加速,他的耳朵根都红了,匆匆离开。

    这群男人在当天夜晚出现在他的梦里,醒来后的薛安澜慌急了,他确定自己是喜欢男人的,而这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这个认知让薛安澜无比痛苦,即使从小被人嘲笑是怪胎,他也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就是怪胎,但现在他喜欢男人,而他自己也是个男人,这就令他成为了真正的怪胎。

    他开始吃不下饭,薛晏文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不敢说,怕父亲对他更加失望。后来他连觉也睡不着,怕在梦里又遇见那群男人,提醒他自己是个怎样的怪胎。

    薛晏文一直想将薛安澜培养成跟他一样的教书先生,他本想让儿子成年后就开始教书,但薛安澜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人也消瘦了一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木棍模样,随后乡试失利,成了落榜秀才。

    儿子变成这样,父亲当然着急,带着他把镇上的各个医馆都去了个遍,大夫都说他没病。这下薛晏文更急了,认为是这个镇子太小了,没有专业的大夫,于是掏出自己的所有积蓄,四处打听去到外边的医馆要多少钱。

    薛安澜见父亲把他辛苦攒下来的钱都拿出来要带他去看病,眼泪都掉了下来,抱着父亲号啕大哭。

    薛晏文以为儿子是担心自己的病,拍着他的背安慰:“安澜啊,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的母亲也会保佑你的。”

    “不是这样的……父亲,不是这样的。”薛安澜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抬起头隔着泪珠看着朦胧的父亲,“我得的不是身体上的病,父亲,我喜欢男人……”

    薛晏文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半晌过后也跟着掉了眼泪,手捏着儿子的肩膀,道:“我的儿啊……苍天怎么会这么对我们薛家!”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您和母亲……”薛安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这辈子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掉眼泪,尤其那个原因还是他。

    “没事的,安澜,你身体健康,只是得了心理上的病,不怪你。”薛晏文将儿子扶了起来,“我带你去看病,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傍晚,薛晏文带着薛安澜出门,一路上东张西望,专门走没什么人的小巷子,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了一条阴森的小道,在最角落的一家没有店名的铺子前停了下来。

    “父亲,这是哪?”薛安澜问,父亲却没有回答他。

    薛晏文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谁啊?”

    薛安澜看向父亲,薛晏文依旧不说话,眉头紧缩,脸颊不知为何有些泛红。不一会,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刺耳声,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从缝隙里盯着薛家父子,黑漆漆的眼珠子上下扫视着两人,令薛安澜十分不自在,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哟,这不是薛先生吗?文化人呐!”女人认出了薛晏文,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把门完全打开,招呼父子俩进去,眼睛还在两人间不停来回扫视,“怎么?今日两位父子一起光顾我们吗?真是荣幸哟!”

    “不是。”薛晏文的脸更加红了,“是我儿子安澜……”

    “哎哟,不用解释,我都懂的!”女人依旧乐呵呵地笑,抬起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搂上了薛安澜的胳膊,将他往里拽,“小伙子,今天你运气好啊,我们这儿的漂亮姑娘都在,随便你挑,价格嘛,就便宜给你了。”

    薛安澜近距离发现女人脸上的粉涂得煞白,大红色的眼影和唇彩显得格外突兀,仿佛眼睛和嘴巴都要从脸上掉下来般,艳粉色的胭脂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唱戏的。女人从薛晏文手里拽过钱来,舌头舔了把手指,双眼一下也不眨,快速将纸币点了一遍,塞进了自己外套里头的口袋,随即又恢复了看不见眼睛的笑容,推着薛安澜进屋内。

    掀开珠链,一股浓郁的廉价香水味道扑面而来,薛安澜咳嗽了几声才缓过神。里头的墙壁是脏紫色,有些地方还掉了漆,露出了砖头墙,上面挂着几幅半裸的女子画像,正中间是几把旧椅子和一张原木茶几,上面摆着的茶具落了灰,旁边的烟斗还冒着烟,烟嘴上隐隐约约留下了淡红色的一圈痕迹。

    “来客人啦!”女人拿起烟斗吸了一口,随即叫了一声,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男人。

    薛安澜知道自己是被父亲带来了妓院,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任由那些走出来的浓妆女子们将手放在他身上摸,说一些奉承的话语。

    他实在不想和女人做这档子事情,但一想到父亲流泪的模样,薛安澜就狠下心来,随便指了位女子,由她挽着自己的手带着来到一间小屋子。

    屋子内一览无余,只有一扇窗,一个柜子和一张床,甜腻的香水味丝毫不减,还夹杂着淡淡的烟味。这位妓笑得跟外面的老鸨一模一样,看不见眼珠子,假得很。她装作害羞的样子让薛安澜坐在床上,站在他面前脱下了衣服。

    薛安澜无措,不敢直视眼前浑身赤裸的女人,抬起头来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下半身却忽的一凉,是女人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直接张嘴含住了他的yinjing。

    他惊得叫了一声,伸手去推那女子,道:“不……这、这太脏了……怎么能……”

    “没关系的,薛公子。”妓依旧笑得眯起眼睛,用手去上下拨弄薛安澜的性器,时不时用舌头舔过头部。

    薛安澜僵硬极了,瞪大眼睛去看腿间的妓干活,不知该怎么办。妓舔了半天,也没见薛安澜硬起来,气得站了起身,叫道:“你才多大就不举了?也不早说,白费我力气!”

    妓翻了个白眼,将衣服套上身就离开了,留下薛安澜一人望着天花板发呆。正当他准备提上裤子离开时,房门被敲了敲,一位头发全白的年轻男孩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说:“介意吗?”

    薛安澜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男孩只穿了件单薄的淡粉色丝绸长外套,松垮垮的领口能看见他的锁骨线条,露出来的脚踝细得让薛安澜觉得自己半只手就可以抓住。

    男孩见薛安澜这副表情,笑了起来。不同于那些女人虚伪的让人不舒服的假笑,他笑得很是好看,让薛安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猜对了。”男孩似乎有些得意,用手捋了捋白色的头发,随即将外套褪去,底下什么也没穿,消瘦的身体在薛安澜面前赤裸地展现出来。

    这还是薛安澜第一次看见别的男性的裸体,刚才被女人舔弄半天也没起来的yinjing此时已经半硬了。他的脸红透了,用手捂着自己的下身,不敢去看男孩的身体。

    “没关系的,放开手,看着我。”男孩十分主动,跨坐在了薛安澜的腿上,臀rou微微摩擦着yinjing,让那处完全硬了起来。

    “我叫白,你呢?”叫做白的男孩见薛安澜局促不安,又不肯说话,便将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道,“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叫什么都可以,没有名字也是可以的。不过你最好给我一个名字,不然待会我高潮时该喊什么呢?”

    “薛安澜。”薛安澜终于开口了,在白再次用臀部摩擦他的yinjing时射了出来,喘着气,不知所措地揪着床单。

    “没事的,安澜。”白又笑了。

    薛安澜反倒觉得穿着衣服的自己才是被看光的那个。

    白起身,跪在了薛安澜的双腿间,将他的裤子和内裤全部脱了下来,手才刚放到他的yinjing上,薛安澜就再次硬了起来。

    “真精神,看来可以直接进入正题了。”白用舌头在guitou那舔了一圈,薛安澜便发起抖来,低吟了一声。

    男孩从柜子里掏出了一小瓶液体,倒在手上,将湿漉漉的手指伸进了自己的后面,看得薛安澜眼睛都直了,什么也思考不了,下身硬得难受,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只能眼巴巴看着白用手指给自己做润滑。

    白见薛安澜这副模样,再次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铃一样传入他的耳朵。白将瓶子里的透明液体抹了些在薛安澜的yinjing上,让他躺上床,自己则分开双腿,让薛安澜看得仔细,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扶着他的yinjing,就这么一口气坐了下去。

    薛安澜发出了舒服的呻吟,两个人的结合处暴露在他的眼里,他觉得自己泡在温水里。忽然间,他来到妓院的目的在大脑里蹦了出来,父亲流泪的样子再次出现在他眼里。

    “不……”薛安澜道,声音小如蚊虫,坐在他身上的白甚至没有听见。

    他的yinjing插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里,这是错误的,是罪孽的。薛安澜想推开白,后者却开始自己扭动起了屁股,一阵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直击他的神经,让他除了被动地享受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很快射了出来,看着白用手指将身体里的jingye扣了出来,用舌头舔了干净,他难以想象长得这般清纯的男孩会做这等yin秽的事情。

    “你怎么又硬了?”白用手抚摸着薛安澜的yinjing,在脸上蹭了蹭,亲了一口,“别光躺着,你来动动。”

    白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让薛安澜大脑一片空白,只会跟着本能走。他翻身将白压在了身下,双手握着他的纤细的脚踝,分开他的双腿,再次进入了男孩。

    薛安澜食髓知味,尝到了性爱的甜头,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抱着怀里的男孩做了好几次,将他cao得媚态百出,高潮时尖叫着薛安澜的名字,在他背上划出了好几道红色的痕迹。

    等到薛安澜出了妓院,夜晚依旧是夜晚,只不过下了场短暂的雨,将地上的落叶浇得湿漉漉,踩上去还会发出清脆的水声,带着凉意的风让这一幕看起来像一场属于叶子的葬礼。

    薛晏文就在门口等着他,见儿子出来,上前一步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干望着他。薛安澜点了点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说什么,但父亲好像被安慰了,长舒一口气,笑了笑,带着他回家。薛安澜驼起了背,就好像父亲的期望统统压在了他身上。

    这之后,薛安澜满脑子都是那位叫白的男孩。白像是活在了薛安澜的脑子里,清晨一睁眼是他,吃饭时想的也是他,梦里梦见的还是他。薛安澜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的一片苦心,用着他的钱去和男人发生了关系,还上了瘾,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位男妓。

    薛晏文把儿子叫到房间里,往他手里塞了一笔钱,说是给他去“治病”的。薛安澜本想拒绝,但白的样子又出现在了他眼前,鬼使神差地就把钱收了下来。

    当晚,薛安澜自己去到了妓院,老鸨看见他二话不说就把白叫了出来,乐滋滋地数着新到手的钱,不再理会他们。

    “好久不见,安澜。”白似乎没什么心情,说话懒洋洋的。他依旧穿着丝绸外套,走起路来有些笨拙,见薛安澜盯着他看,解释道,“刚送走一位客人。你是想现在做吗?”

    “不是。”薛安澜觉得自己胸腔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了。

    “那让我休息一会。”白坐到了摆在窗边的矮柜子上,薄如纱的外套没有绑起,敞了开来露出了他赤裸的身子,银色的月光照得他身体像陶瓷一样。白拿起烟斗缓缓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窗前像是从天空飘进屋里的云朵。

    “你的客人多吗?”薛安澜问道。他的手心出了汗,悄悄放到身后,抹在了衣服上。

    “比起jiejie们,不算多,但总有男人知道我的存在后想试一试。”白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侧脸,“他们不一定喜欢男人,只是觉得新鲜、刺激,或者想羞辱我,对我做过分的事情。”

    沉默了好一会后,薛安澜又问:“你怎么会做……在这里……”

    “你想问我为什么做男妓?”白扭过头看向他,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可爱。不用担心冒犯我,我没那么脆弱。”

    白告诉薛安澜,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十岁的时候被一对夫妻接走。那丈夫以带他去田里干活为由把他带出家门,实际上是把他带到仓库里强jian。后来被妻子发现,白差点被她当场打死,这个家待不下去,他就被卖到了妓院,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老鸨见他可怜,本想放了他,但他什么也不会,只能靠出卖身体求得一口饭吃,就一直待到了现在。

    月从夜空上掉了下来,砸中了薛安澜的心脏,让他难受得紧,快要不能呼吸。

    “准备好了吗?”白平淡地开口,就好像刚才那个故事的主角另有其人。他帮薛安澜脱掉了衣服,坐在他身上运动,上半身浸泡在月光里,照亮了他突起的肋骨,显得格外消瘦。

    他们只做了一次,薛安澜便离开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童年算是比较悲惨的,原来他只是活在了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白的故事使他震惊,令他难受,这个夜晚薛安澜变成了童年时期的白,在自己脑海里将痛苦的事情都经历了一遍,直到太阳尾巴溜进他的房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晚上没睡。

    白的故事带给他的震撼要比想象中大,薛安澜觉得自己恨透了那对将白从孤儿院带走的夫妻,恨透了那些羞辱白的嫖客,即便他从来没见过他们。

    他无法忍受这突然闯进他世界的情绪,于是拿起了笔,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落在了纸上,让没有感情的纸片替他分担这些苦痛。

    夜晚降临的那一刻,薛安澜再次去到了妓院,老鸨告诉他白在后院里,于是他第一次踏进了这间妓院的后门。白坐在石凳子上,面前的同样是石头做的桌子上摆着面镜子,旁边有个放着白色颜料的碗,男孩正对着镜子慢慢给头顶新长出来的黑发上色。

    “你来了。”白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薛安澜,只是安静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我怎么不知道镇上有卖染头发的颜料?”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没有。”白站了起身,似乎结束了,终于看向了薛安澜,眼神有些得意,“这是我自己研究调配出来的,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薛安澜笑了,“为什么要染成白的?”

    “因为我头发本来就有些白,和黑色的夹杂在一起很难看,刚来镇上的时候我还会出门,但大家都说我是怪物……后来我将头发全染成了白,他们不是说我是怪物吗?那我就真的变成‘怪物’,让他们不敢来招惹我。头发全白的那天,我觉得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以前的名字也不想用了,干脆让大家叫我白。”

    “你累吗?”薛安澜的心一抽一抽,手情不自禁放到了白的脸上,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庞,“你好美,像月亮一样。”

    平日也会有赞美白的嫖客,但他总是笑一笑,只当听见了声猫叫。因为白清楚,他们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做的时候虚伪地感叹,没有哪一位是发自真心的。

    薛安澜的话语简单直白,却有力地传达到了白的心里。这一刻,白相信了他的话,相信薛安澜觉得自己很美,也自信地认为自己确实很美。

    白没想到短短的话语能达到如此效果,他环上了薛安澜的脖子,轻轻地吻住了男人的唇。他们的嘴唇只是贴在一起,就好像在感受对方的温度,后来薛安澜舔了舔白的唇瓣,两个人开始加深了这个吻,舌头像两条蛇一样纠缠着起舞。

    薛安澜觉得白很甜,像他最爱吃的麦芽糖,他捕捉着男孩的舌头,含着轻轻吮吸,如同孩子尝到甜食般快乐。

    他们在月光的沐浴下交合,白躺在冷冰冰的石桌上,任由薛安澜在他身上留下种种痕迹。薛安澜看着在自己身下的白,如果这是病,那么他已经病入膏霜,并且甘之如饴。

    这晚过后,二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层。薛安澜不善言谈,就决定写信给白,白心里清楚这是不对的,他们本应该只是单纯的嫖客与妓,如果有书信来往,那一切都暧昧了起来。

    但信里的薛安澜又充满了魅力,不会令人反感的直白与赤裸真实的感情,正午的太阳一样热烈,像一团野火般点燃了白的内心深处,让本决定无视的他,在收到第三封信时开始写起了回信。

    薛安澜的状态也逐渐恢复,甚至比以往还要容光焕发。他到了一所私塾去做塾师,能去妓院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但好在他和白还能在信里相见,薛安澜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回到家看见放在自己桌上的信封,这时候他的心脏就会砰砰乱跳,就好像小时候拆父亲送的礼物一样期待又欢喜。

    白的一切都让薛安澜为之疯狂。他们都喜欢读书,白还在孤儿院的时候总是认真上着那里唯一的语文课,书里读到的世界让小小的白对外面的一切都抱着巨大的兴趣,即便日后的生活艰难,他也从未放弃过读书。

    薛安澜知道后,每次见面时都会带本书给他读,然后分享彼此的看法,在一阵小小的争执后抱着对方zuoai。有时候薛安澜只是单纯地想要见白,可后者总是要做,白担心如果他们见面不上床的话,那这段关系就变了味,该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一个夜晚时分也向着薛安澜抛出藤蔓。一如既往的白色月光照在妓院的木门上,他手里拿着想要与白分享的书籍,敲响了这扇门。老鸨见到他不再稀奇,原本看不见眼睛的笑容也消失在了脸上,面无表情地拿着烟斗,另一只手夺过他的钱。

    “他在内头的房间里,你先等着。”老鸨看也没看他,挥了挥手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薛安澜多么希望他听了老鸨的话,乖乖坐在一旁等白出来,可他太想见他了,想到心脏都要迫不及待地从身体里跳出来。他敲了敲房门,没有人响应,于是便握着门把手打开了一道缝,让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只见白赤裸着在床上翘着臀部,一个男人握着他的腰在他身体里进出,他被cao得浑身颤抖,嘴紧紧咬着绣着花的枕头。

    “谁啊?”男人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薛安澜,不满地嚷嚷了一声,转头瞥了一眼,粗鲁地拍打着白的屁股,“急什么急?我还没cao完这个婊子!”

    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薛安澜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只能被身后的男人干出羞耻的呻吟,将脑袋埋进床里,想将这一切当成是一场噩梦。

    薛安澜失了魂一样匆匆离开,回到家时将薛晏文吓了一跳,他哭喊着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又砸又摔,将父亲拒之门外,任凭薛晏文怎么着急也不肯踏出房门。

    当他哭累了,倒在地上发呆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理取闹。他们认识的时候就是嫖客与妓,白用身体换口饭吃,这是薛安澜一早就知道的事情,而他今晚因为这件事情失去了控制。

    他嫉妒得发疯,想要将那个侵犯白的恶心男人掐死,可冷静下来后才发现他没有这个立场,甚至连嫉妒都是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他们只是嫖客与妓,不幸的是,嫖客爱上了妓。

    白依靠在门框上,着了魔似地看着这条狭窄的道路。薛安澜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给他写信,也没有来找过他了,这是白在那个晚上就猜想到的结果,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却比想象中的难以面对。

    他谎称自己病了,两天没有接过客,看着薛安澜给他写的信发呆。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好脏,一想到过往的种种事情就要流泪,洗澡的时候拼命搓着自己的身子,快要将皮都搓下来,还是觉得自己脏,便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双眼发酸,眼泪都被自己耗尽。

    从来没有人像薛安澜那样温柔地对待过他,白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感受到了简单快乐的幸福。所以当这幸福消失的时候,他一下觉得自己胸腔里少了什么,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身体只是一层随时要破碎的外壳,

    直到有位常客光临,老鸨逼着他去接待,白才停止了整日整夜的哭泣。他开始站在妓院门口,就只是站着,听着夜晚树叶的沙沙声,看着月亮拖到地上的尾巴,盼着那个不会再出现的男人。

    就在白心中的那点希望之火要被吹灭时,他在那黝黑的道路口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薛安澜快步向他走来,将呆楞着的白猛地抱进怀里,要二人融成一体般用力,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我好想你,好想你……白,跟我走吧,白,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会对你好的。”

    “你是认真的吗?”白摸上薛安澜的脸,这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面容此刻终于再度清晰。

    “当然了。”薛安澜的眼眶有些红,他捏着白的肩膀,手却没有了力气,“学堂里有专门给教书先生住的房间,我让我父亲住了进去,你就可以跟我回家了。”

    白的鼻子发酸,湿漉漉的眼睛像波光粼粼的湖面,里面只有薛安澜一人。不是没有嫖客想要带走妓的情况,但老鸨告诉她们,嫖客永远都是嫖客,这些男人靠不住,跟了走迟早都会受罪。白也亲眼见过有jiejie欢天喜地跟着男人跑了,后来又哭着回到这里,求老鸨再收她回去。

    如果他跟着薛安澜走了,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缺失的幸福开始向他走回来;二是像那位jiejie一样,经历了更加残忍的事情,再度沦为妓,永生只能待在此处。

    白只花了十秒钟的时间便作出了决定。他回头看了眼妓院,拉上薛安澜的手就往外跑,冷风刮到脸上也不顾疼,更不顾冷,只是被那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不断朝着有光的方向跑,一步也不回头。

    “你不跟她们说一声吗?”薛安澜问。

    他们到了薛家,白坐在薛安澜的床上,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听见问题,转过头道:“不行,你有钱买走我吗?mama可是会狮子大开口的。我们就住这吗?真好。”

    “你认为这是病吗?”薛安澜牵起白比他小上一圈的手,再次想起了自己父亲流泪的模样,“我们,我们这样是病吗?我刚开始以为是的,我父亲也说是的,没有人比他懂得更多了……可是,病怎会令我这般快乐呢?我又不懂了……”

    “爱不是病。”白抬起头,目光坚定,“我爱你,安澜。爱是幸福,爱是痛苦,爱是融化冰雪的初春暖阳,爱是摧残万物的狂风暴雨,但爱绝不是病。”

    “我好爱你,白,我好爱你。”薛安澜坐到白身旁,双手包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白天我要教书,委屈你一人在这了。”

    “没关系,我自由了。”白笑着,凑上前去吻薛安澜。

    太阳高悬的时候,薛安澜便出门教书,白在家无聊,就翻着书柜里的书看,不懂的地方就等薛安澜回到家问,像个孩子一样缩在他怀里,靠在结实的肩膀上,听故事一样让薛安澜给他念出来。

    白不知道该如何让薛安澜高兴,只懂得在床上取悦人,于是他便做尽了工作,却被薛安澜告知,他并不需要如此卖力,他想做的时候才做。白听后,当场就掉下了眼泪。

    于是乎,白变成了一位贤惠的“妻子”,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他统统学得快做得好,让薛安澜变得更加宝贝他。在镇上买菜时,他一头白发过于瞩目,为了不让薛安澜遭到非议,也为了不让妓院的人发现,白将头发染回了黑色,声称是薛家的仆人。

    那天白很欣喜地迎接薛安澜回家,让他看自己的新发型,本以为他会高兴,但他只是抱紧了白,说:“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了?”白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背不知所措。

    “你本不该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薛安澜摩挲着白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我还以为怎么了。”白只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我愿意为你改变,因为有你才有现在的我。安澜,你让我重生了一次,我现在不再是白了,是薛白。”

    “薛白,薛白,薛白……真好听。”薛安澜的嘴角都泛酸了,还是抵挡不住笑意,他抱着白像只啄木鸟一样去亲他的脸、嘴巴和脖子,觉得自己不能够再幸福了。

    然而这幸福也像泡泡一样,随着门被打开的声音一齐破灭。薛晏文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个不停,看着难舍难分的两人,好像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父亲?”薛安澜大惊失色,慌忙松开了白,“您怎么、怎么回来了?“

    薛晏文捂着胸口大喘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磕磕巴巴说道:“大家都问我,什么时候发财了,请得起仆人服侍了……我就奇怪了,想,难道我儿子让我住学堂,就是为了偷偷请个仆人?然后我就回来看看……天呐,儿啊!我那些给你看病的钱,你拿来给、给他了?你在我们家养一个男人?”

    “父亲,你听我说……”薛安澜和白上前想要扶着薛晏文,后者却拍开了白的手,怒道:“你不准碰我!也别妄想着迷惑了我儿子一时就能姓薛了!”

    白的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僵硬极了,只能呆呆地看着薛安澜。薛安澜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扶着父亲坐下,自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亲,儿我是真的爱他,我们是相爱的!”

    薛晏文的脸变成了绛紫色,抬起手给了自己儿子清脆的一巴掌,将旁边的白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跪在地上,抱着薛安澜。

    “什么相爱,你这是被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迷了魂!”薛晏文指着两人,手在颤抖,“这是病,这是病啊!得了病不治,还变本加厉……今天,如果你薛安澜不把他赶出去,你就跟着他滚出薛家!”

    薛安澜双眼被泪水模糊,双手拽着薛晏文的衣袍,不明白幼时总是带他去买糖画人的父亲怎么了,只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位男孩,就这样轻易不要他了。

    “这不是病,父亲,爱不是病。”他丢下这句话,最终松开了薛晏文的衣角,也松开了儿时的依靠,牵着白离开了。

    外面下着大雨,灰色的云大片大片飘在天空,将太阳遮挡在后,细密的雨珠在二人身上跳着舞,落在脸庞那儿分不清是否是泪水。

    “安澜,你确定吗?那可是你的父亲。”白捏着薛安澜的手,将他捏得疼了。

    “我别无选择,我不想做大家眼里的病人,我不想’治病’,不想妥协。”薛安澜用力回握。

    他们没了去处,无处躲雨,在一间废弃的屋子前,蹲坐着靠屋檐避雨,湿透的衣服千斤重,在他们身上沉如顽石,但没有人担心未来。

    “一切会好的,白,我会想办法的。”薛安澜吻了吻靠在他身上的白,在湿润的额上留下一个潮湿的亲吻。

    雨最终是停了,灰色的天看起来像没有色彩的油画,只有被雨水打湿的植物变得更加娇嫩鲜艳。

    薛安澜带着白去到了他教书的私塾,想向先生求得一个落脚处,谁知白见到那位先生就愣住了,竟是他从前的一位常客。先生脸煞白,又变得通红,让他们滚出去,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丢了工作的薛安澜不再冷静,在路边抱着白发抖,白抚摸着他的背安慰他,心里却一样的迷茫。他们回到那间废弃的房屋,坐在台阶上,等着衣服自然干透,这是他们唯一的衣物了。

    “这不是安澜嘛?”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薛安澜抬头一看,是林阿娘,“哎呀,怎么湿成这样?快回家换衣服啦,会病的!”

    “阿娘……”薛安澜不知为何,看到林阿娘的瞬间,就止不住眼泪,捂着脸大哭,让身边的白不知所措,只能抱着他。

    林阿娘将两人接回了自己家,给了他们新衣服换,在他们洗澡时泡了一壶暖茶。她沉默着听薛安澜倾诉,他是怎样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怎样遇上白,怎样爱上白,怎样带着白逃出妓院,又是怎样被自己的父亲和私塾先生赶出来的。

    “俺不太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也从来没有想过有这回事儿。”林阿娘半晌才道,“但俺认为白说的没错,爱不是病。你们要是没地方去,先住我这儿,正好俺一个人在家寂寞,有两位小伙子陪着也挺好!就像俺的儿子一样。”

    薛安澜便和白在林阿娘家住下了。他们帮着林阿娘做家务,照顾她的起居,甚至学起了缝纫来她店里帮忙,倒真像是母子一般亲近起来。

    白心灵手巧,学得快做得也好,就连林阿娘都感慨他不输给自己的女儿们,薛安澜就比较苦恼了,愣是将自己的手扎肿了也没学会,只能打打杂清理卫生。

    后来那位私塾先生离开了小镇,换了位先生管理,将薛安澜请了回去教书。恢复了塾师的身份,这日子令薛安澜很满足,如果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就是薛晏文了,但他依然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好父亲,薛安澜无法恨他,只是每每想起,就有一阵长久的难过。

    “安澜,安澜!“林阿娘的语调轻快,指着地上的大麻袋对刚回家的薛安澜道,“你父亲托俺给你的,他还问俺你的状况,俺看得出来他很想你!”

    薛安澜打开麻袋,里头都是他的衣物,还有陪伴他度过辛酸童年的小人书。

    第二天他便独自上门,站在原来的家门口徘徊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门,薛晏文看见他也不惊讶,只是眉头抽搐了一下,让薛安澜进了门。

    父子二人许久未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薛安澜给父亲沏了杯茶,道:“父亲,近来可好?“

    薛晏文只是点了点头,让薛安澜把之后的话都咽了回去,但他并没有否定父亲的称谓,薛安澜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就好像回到了小时父亲带着自己去集市里逛的时光。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薛晏文开口:“你还和……和那人在一起莫?”

    “是的,父亲。”薛安澜终于胆敢扭头去看父亲,这一眼,就让他的嗓子哽住了。

    薛晏文的头发变成了灰白色,少许的黑发与白发纠缠在一起成了灰,脸上像被风吹皱了一样,与上次见面比起来苍老了许多。

    “你开心嘛?”薛晏文含着眼皮,不大的声音在薛安澜耳朵里像是啜泣。

    “我很开心,也不开心。想您了,父亲。”

    薛晏文什么没说,但薛安澜知道,他的父亲又回来了。父子俩安静地喝完了一壶茶,薛安澜便回了林阿娘家,去裁缝铺想要告诉白这个好消息。

    踏进铺子的那刻,他却好像走进了一个冰窖,气氛冷冰冰的,连空气都僵住了。

    “我说不要这个男的做的东西!”一个男人吼道,“好好一个男的,在这跟个女人一样,成何体统!要么林阿娘你自己重新给我做一套,要么我再也不来你们家光顾!”

    白手里攥着一件衣服,脸有些红,薛安澜知道这是他生气了的表现,可碍于林阿娘的面子他不敢说话。

    “那你以后都别来了。说完女人又说男人,你可厉害,大人物咱这小铺容不下!”林阿娘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对不起,阿娘,给你添麻烦了。”白跪坐在林阿娘腿边,将她吓了一跳,连忙把白扶了起来。

    “那个家伙都没给俺们道歉,你这孩子做什么!”林阿娘用力抱了抱白,拍了拍他的后背,“咱家本就不欢迎那种人,你不是麻烦。”

    白点点头,但薛安澜知道他的心情依旧低落,便将白带到外头,裁缝铺对面街道上的糖画人小摊上,让师傅照着白的样子做了个糖画人。

    他们坐在裁缝铺门口,白看着手里有自己脸的糖发呆,薛安澜凑前亲了口糖画人的脸蛋边缘,将白弄得耳根都红了。

    “再不吃,就要融化了。”薛安澜摸了摸白的脑袋。

    “是我的错,安澜。”白转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不是我……那个男人就不会找阿娘的麻烦……”

    “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白不是这样的人。”薛安澜搂着白的肩,让他落到自己的怀里,因为白不开心时总是喜欢躲在他的怀抱中。

    “那个男人是以前来过妓院的。”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他认出我来了……听林阿娘说他要娶妻了,他是担心我把这件事说出来……”

    薛安澜搂着白的手收紧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心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厘头的嫉妒,好似打翻了一壶烧开的水,热辣辣流散全身。但他选择将这些情绪压在心里,抱紧了怀里的人。

    白拿在手里的麦芽糖逐渐融化,黏在了手指上,薛安澜低头含住了他那根手指,是甜的。他们旁边有小孩在跳皮筋,落地清脆,那一刻,白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皮筋触地的声音同步了,在他耳边一样的响亮。

    回到家后,白的脸色依旧不好,薛安澜决定明天早些时候回来,像小时父亲那样带着白去集市逛,将他想要的一切统统满足。

    已然是秋季,到了下午,风便开始呼啸,带着季节的凉意扫过每个路过的人,抚摸着他们的脸庞,与落叶起舞。薛安澜让学生们早些回家,孩子们欢呼着,连书包也来不及背好,熙熙攘攘就往外跑,迎着太阳,与风拥吻。

    薛安澜的步伐轻快,一想到能带着白出门玩,他就好像踩在云朵上前行,快要跳起来。他回到家门口时,心情却从天上直坠地面。

    林阿娘叮嘱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关好门来,但现在门是大开着的,薛安澜眼前黑了一秒,立即走了进去。客厅里是血红色的,林阿娘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头开出红色的花来,落满地。

    “阿娘?阿娘……阿娘!”薛安澜跪在林阿娘身边,眼泪让他看不清林阿娘的表情,他只能抱起她,晃着她的肩膀,又不敢使力。

    尽头的房间里传来男人的笑声与斥骂声,像是当头棒将薛安澜敲醒,他立即想起白来,将林阿娘放在地上,颤抖着走向那个房间。

    这是他和白住的房间,薛安澜站在门口,听着模糊的声音,脑袋充血。他小心翼翼挤出门缝,就瞥见了地狱。

    一群男人围着白,他们赤身裸体,将白压在床里,侵犯他,辱骂他,用各种龌龊的事情羞辱他。白身上布满了荆棘一样的红痕,刺痛了薛安澜的眼睛,他的哭喊声都是哑的,到后来被人堵住了嘴,前后左右都是痛楚。

    薛安澜不知自己是怎样离开家的,他跌跌撞撞,世界是碰在一起的色块。他什么也看不清,记不得,只知道自己抱着一根柱子哭,哭到周围的人都来看他,问他,他也止不住泪水,哭得撕心裂肺,最后晕厥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眼睛酸涩眼皮沉重,好不容易睁开眼,看见了一片白,随即想起了他的白。薛安澜起身,发现自己在镇上最大的医馆里,这是二人间,旁边的床上躺着白。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病服,整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白,唯独衣服遮不住的肌肤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痕迹,薛安澜跪在床边,想哭却早已流尽了眼泪。

    白醒了之后,令薛安澜更加痛苦,他不敢直视白的眼睛,原本存在眼珠里的星都被吸进了黑洞。白不说话,薛安澜也说不出话来,白不吃饭,薛安澜只能一口一口喂他,白在哭,薛安澜想要抱他,却被他尖叫着躲开了。

    到了深夜,白就将脸埋进枕头里哭泣,被棉絮包裹的哭声沉重得像是海底发出的,薛安澜躺在隔壁,希望自己能沉入海底找到白,可自己却在更深一层被掩埋。

    两个人身处不同的地狱。

    林阿娘的女儿与女婿们都回了家,向官府报了案,因为林沁的丈夫叶杨承是镇长的儿子,这起事件解决得很快,隔天就把那伙人抓了。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薛安澜带着白出席,在场像格格不入的入侵者,十月的风与往常相比格外寒冷,与林家人的眼神一齐划破了皮肤。薛晏文也在场,他站在薛安澜身边,拍了拍儿子的背,一句话也没说。

    林阿娘的葬礼进行到尾声,白扯了扯薛安澜的衣袖,终于开口说话了:“安澜,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薛安澜抱住了白,后者颤抖了一下,最终平静下来。

    薛安澜心里很茫然,不知哪里才是他们的家。林阿娘那是不能回的,暂不提林家人是否同意,那个地方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噩梦。父亲——

    “回家吧。”薛晏文开口,转身先走,又停了下来看着他们,示意两人跟上。

    薛安澜又回到了从小长大的房间里,他第一次将父亲以外的人带来这里,这是他的秘密基地。白轻轻靠在他身上,薛安澜从挂在门上的布偶一直讲到被单上的破洞,从父亲买的小人书到桌上放着的母亲的照片,把自己的童年掏心肺一样全部吐出。

    白依旧不说话,却踮起脚来,贴上了他的唇。这触感是那么薄弱,像一张白纸飘来,又像一只蝴蝶落下,薛安澜的心也踮起脚来。

    “你还爱我吗?”白问,嗓子像被谁掐住了。

    “我爱你。”薛安澜没有迟疑地回答。但他知道一切都变了,这句“我爱你“也没有从前那般如瀑布涌出,他直坠湖底。

    静下来的世界让人感到害怕,白不愿说话,薛安澜也把话说尽了。他洗完澡,将白压在身上,从脖子开始亲吻,手伸进衣服里时,白就崩溃地大哭,逃到房间角落,把自己涂在墙上。

    薛安澜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的肺好像坏掉了,在窒息的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不见底的深渊,黑漆漆地填满了恐惧。白像个婴孩一样蜷缩成一团,仿佛还在襁褓中,以这个姿势进入了梦乡,薛安澜这才敢触碰他,将他抱上床。

    第二天一早,薛安澜看着还在熟睡的白,第一次如此抗拒工作,那地狱般的场景在他眼前一次次浮现,令他想要大声尖叫。他把房间的窗户锁死,门也上了锁,这才稍微安心,离开的时候依旧步步回头。

    午时放学,薛安澜比学生们走得还快还急,带着午餐赶回家。一开门,白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抖了抖,见是薛安澜后才放松下来。

    “为什么要锁着?”白坐在床上,脸上还有透明的泪痕,“这样我出不去。”

    “别人也进不来。”薛安澜笑道,“外面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别人再来伤害你,你受的苦够多了。”

    “但是我出不去,安澜。”白说,想要下床,却被薛安澜按了回去,将手里热气腾腾的饼送到他嘴边。白没有吃,只是重复了一遍,“我出不去,安澜。”

    “我怕你到处走,外面不安全。”薛安澜平静地说,脸上没有起伏。

    “我不会的,你不用锁——”白话未说完,薛安澜竟是拿饼堵住了他的嘴,将他舌头烫麻了。

    “不要再说了,我会保护你的。”薛安澜笑着,让白想起了妓院的mama。

    白被锁在了薛安澜的房间里,每天对着天花板发呆,他试着去看柜子上的小人书,可是书本都充斥着薛安澜的味道,让白莫名反感起来。

    他尝试着说服薛安澜不要锁门,但都徒劳无用。一次把薛安澜说急了,他大声质问白是不是要离开他,然后把手边的花瓶砸在白面前。白看着面前的陶瓷碎片,好像看见了自己破碎的心。薛安澜踩上了一脚。

    大概过了一个月,每到夜晚的时候,薛安澜就翻过身,抱着白,他的嘴巴贴着白的后颈,手往下摸,嘴里还哄着:“很快的,白,就一次。”

    每当薛安澜裸露地摸上白的肌肤,白就开始发抖,后来变成了心在抖,身体被他翻正过来,透过洁白的天花板看见了妓院的旧紫色。他被薛安澜填满,却感到了巨大的虚无,仿佛在大海上跟着波浪起伏,看不见前方的孤岛,浪花拍打他的脸、他的身,有海流进里头。

    “你说就一次的。”白觉得难受,海边黏腻的味道在他身体里,又痒又疼,似一群蚂蚁在进食他的rou。

    薛安澜却还是那句话:“很快的,白。”

    他背对着恐惧,腰被死死扣着,眼前是钉死窗户的木板缝隙透出来的一道月光,是自由女神向他伸出的手。他摇晃着抬起自己发酸的手臂,快要触碰到光芒时,被后面的人抓着拉向后头。更加疼了。

    白在厕所里,自己伸手去掏海。这里比妓院还糟,疼的时候没有药。薛安澜在外面催促,白没有说话,只是呆站在镜子前,挪不动腿,也不愿动。镜子里的黑发男孩是谁?他不认得了。

    门外的人急了,猛地推开门进来,粗鲁地将白扯进房间。“我是担心你。“他这么说。

    薛安澜见白不高兴的模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环着他的腰。以前的白喜欢靠在薛安澜身上,像靠着山一样有安全感,现在却觉得这是种负担。薛安澜不是想要他开心,是想要自己安心。

    他僵硬地将脑袋放在薛安澜的肩膀上,难受得想要哭泣,他们就像不合适的两个齿轮,被错误地安排在了一起。是哪里出错了呢?

    笼子里的金丝雀依然会鸣叫,得到食物依旧会吃进肚。

    薛安澜回家的路上买了画着白的脸的糖画人,师傅记住了白的模样,这让他差点就把糖画人扔了,但他依旧带着糖回家。

    白看着递到他面前的、与那天几乎一样的糖画人,觉得自己那根手指湿润了,心上有小孩在跳皮筋。那是他爱的人。

    薛安澜举起一只手,笑着说:“回来慢了,融化了。”然后将粘着麦芽糖的手指伸进白的嘴里,带着甜味与苦味的手在他口腔里搅动,夹着他的舌头,自己轻轻咬了上去。这是他爱的人?

    白低头看见自己的肚子被撞得突起一小块,想到了那天的男人们,想到了妓院里的嫖客,想到了仓库里的养父。

    “我爱你。”薛安澜在他身后说,差点将他撞得掉下床,“我爱你,白。说你爱我。”

    “我爱你。”白哽咽了,身后的人也更快了。

    这句话是真的吗?白不知道。可真真假假又有什么意义呢?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白并不想知道,如果薛安澜说他是为他好,那么这就是好的,如果薛安澜说他爱他,那么他也爱他。

    薛安澜不在的时候,白才敢走到窗前,透过缝隙看看外面那颗大榕树,在窗框里像是永恒不变的油画,是那么美,那么令人向往。

    白只觉得有股强烈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爆炸,他抓起一旁的上次留下的花瓶碎片,用尽所有力气砸开木板,就好像石头落入河面,溅起锋利的涟漪。他费劲地从自己砸出的口子逃出外面,洁白的腿被木头渣划出一道血口,但他从未如此快乐。

    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没有目的地,只知道绕开薛安澜回家的路线,避开私塾的街道。久违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还是原来的白。

    “这不是薛家的小伙子吗?”路过一家小医馆,林沁正好从里头走出来,认出了他,叫道,“哎哟,怎么流血了?快进来看看。”

    白想要拒绝,但他开始头晕了,便任由林沁扶着他进到里面坐下,让大夫给他涂药、包扎。

    “我阿娘很喜欢你们的,经常给我提起,说你们像她儿子。”林沁笑着,嘴角有些悲伤,“出事的时候我们太伤心了,所以顾不上你们两个,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白淡淡地笑说,胸腔还在起伏。

    “白?”一个噩梦般的声音坠地,白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一脸错愕的薛安澜。他牵着一位脸上挂着泪痕的小孩,那小孩看见大夫,飞奔过去扑进怀里,软糯糯的声音叫着“爸爸”。

    薛安澜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对那位大夫说:“覃大夫,小晓放学跌了一跤,我看他哭得可怜,就顺道送他回来了。”

    接下来的话,白统统听不清,眼里只有薛安澜,他此时笑得那么友善,回去后还会这样对自己笑吗?白只觉得有冰凉的虫子在他的背上爬。

    “我们走吧,白。”薛安澜转头看他,向他伸出了手。

    他们一路无言,白的手被抓得紧紧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被抓得紧紧的。回去的路是那么漫长,白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养父也是这样紧紧抓着他的手,带他来到噩梦最初发生的那个黑漆漆的仓库。

    人生是一条不断前进的直线,在白这里却是永远无法走出的圆形。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薛安澜将白带回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我不能失去你,我爱你,白,你不能离开我……”

    “我只是想要出门。”白站在原地,看着被自己划破的破碎的木板和窗户纸,那泄下来的阳光看起来触手可及,又遥远得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跟你说过,外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出去。”薛安澜拔高了音量,“你能去哪呢?只有这是你的家。”

    “不,不……”白的眼睛覆上一层眼泪的膜。

    外头的榕树上落下了一只鸟儿,米白色的翅膀乖乖贴着自己毛茸茸的身子,放声歌唱。白缓缓向它走去,觉得鸟儿在向着他唱,这是献给他的歌儿。

    他眨了眨眼睛,将膜挤压成水,恢复清晰的世界,专注地凝视着枝头的小鸟,他还没走到窗前,右腿就传来一阵剧痛。白瞪大了双眼,怔怔看着拿着木棍砸向自己的薛安澜,跌坐在地上,疼痛比意识更快地流遍全身。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薛安澜竟是流下了眼泪,手里的木棍抬得高高的,落下时甚至看不清模样。

    白尖叫着,哭着,躲着,却被疼痛钉在了原地。他看着那抹金黄色的阳光,将地上那块粘着木屑的陶瓷碎片照得发亮,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小小的、小小的彩虹,在他心里升起。

    热辣辣的感觉烧断了他的右腿,一层火从他胸腔里直燃起来。白趴到地上,迅速夺过地上的陶瓷碎片,用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刺向薛安澜的腿。

    包含着痛苦的吼叫与木棍落地的声音响起,白像是失去了对自己双手的控制,一下又一下地刺向薛安澜,就好像在刺向侮辱他的男人们,刺向侵犯他的养父,刺向那黑洞一样吞噬他的日日夜夜。

    等他回过神时,他坐在薛安澜身上,玻璃碎片插进身下人的左胸,周围是血流成的河,薛安澜的眼珠像是要爆炸一样突起,直勾勾盯着他。

    外面的光变得刺眼起来,是黑夜的另一种形式,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红日挂在天边,干燥的夕阳光照着大地,与房间里的液体无差别。

    白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抽干了,像失去了海水滋润的黎明沙滩,跟地上生命流逝的薛安澜别无两样。

    “你还爱我吗?”白问。

    没有回应,完全的寂静,枝头上的鸟儿也死去,一切鸣响都化为虚无,他独自拥抱着红日与时刻缠绕着他的孤独。

    白拔出被染红的花瓶碎片,一朵红花开在他心上,像红日,像林阿娘,散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