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踌躇满志
第三十章 踌躇满志 第二年,乾隆八年的七月三日,褚绣春这天晚上当值,弘历读了一阵书,烛光下抬起头来含笑望着他,问道:“行李可都收拾好了么?”再过几天就要出发东巡,前往满洲故地祭祀。 褚绣春点头:“已经差不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打点的,带几件衣服也就是了,jiejie特意找了人,给我打了个铜饭盒,煮饭烧水都方便。” 弘历一听便笑了,这么多年过去,褚绣春还保留着当年的风格,外出行装十分简便的,不过居然特别打造了一个饭盒,也算是装备升级。 弘历于是便说:“那饭盒可在这里么?拿来给我看看。” 褚绣春笑道:“初八才动身的,现在还放在家里,我明儿拿来给你瞧,其实就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面有个盖子,还有一个提梁罢了。” 弘历点头:“明儿你将它拿来,千万别忘了。” 褚绣春噗嗤一笑:“我将这事记下来,明儿早上便看本子,不会忘的。” 弘历也觉得有些好笑:“若是实在漏了,也没什么,早晚看得到。” 弘历也晓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虽然与褚绣春一向亲厚,单独相处的时候也努力忘记自己身为皇帝,努力营造一种普通人之间的交往气氛,然而弘历也明白,那是不能完全办到的,他只能做到尽量不给褚绣春压力。 到了第二天七月四日,褚绣春果然拿来了饭盒,乃是黄铜打造,不是很厚,却也颇有质感,上面有个细细的提梁,弘历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虽然外观朴素,没有镌刻什么花纹,然而内部设计十分精巧,打开盖子,里面分两层,上层是一个比较浅的菜盘,下面很显然便是可以盛装米饭的,最外层的盖子也严丝合缝,十分紧实,不担心轻易掉落在地上,那饭盒内部打造得十分光滑,转角也圆润,不担心有饭粒菜粒卡在那里,难以洗刷。 弘历大体看过一遍,又看第二回,这才发现在饭盒上层外缘有一圈微微的凸出,正好与盒盖底层内侧的外凹相嵌合,因此便愈发牢固,也真亏了她们能想,琢磨出这个主意来,这样一来便不担心马队跑得太快,以至于将盒盖甩脱了。 弘历于是笑道:“这倒是个行军的利器。”饭盒设计成这样,很显然是便于就地取材烹煮食物。 褚绣春也笑了:“当初在外面流浪,也曾经找铁匠打造过一个类似的盒子,只是没有这个精细。长途奔走,一个是盐,一个是饭盆,是不能少的。” 弘历想了一想,倒确实是的,如果不带着盐,食物的口味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身上不容易凝聚起力气来,江南的闺秀士人都讲究吃得清淡,然而地无分南北,那些出力气的人一般吃得比较咸。 杭州的酱菜也蛮出名,每年进贡到宫中的,除了西湖龙井,还有杭州酱菜,对于富裕人家来讲,这些酱菜不过是点缀,想要吃清淡点,便是清粥小菜,尤其是作早饭蛮好,然而对于那些要靠体力谋生的人来说,那些咸萝卜腌大头菜之类就不仅仅是为了表现简朴,或者另类清雅的作风,而是真真切切的主要下饭菜,一是因为这些人多半比较贫苦,难以讲究食材的新鲜,最注重的乃是长久保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们真的需要多吃一些盐,否则身上没劲儿。 就好像自己也是一样,一番大汗淋漓的骑射之后,便很想吃一些咸的,虽然是北方人本来口味偏咸,不过那种时候确实是有一种特别的渴望,若是荤腥的便更好,烤羊rou烧肘子之类,这在江南那些爱精致的才女文人看来,或许是有些粗鲁了吧,再怎么样修饰,也改变不了蛮荒本色,不过弘历觉得,饮食方面还是随心吧。 带上这样密闭的饭盒,钻山越岭更加方便了,烧水煮饭都用的着,弘历如今还记得褚绣春当初说过的那一句,“不喝生水”,就连那盒盖也能够当做餐具来用,着实一物多用,是个很有用的物件。 七月初八这一天,弘历带着皇室子弟和文武官员出了北京城,一路北上,先往热河而来,在那里的避暑山庄学习礼佛。 避暑山庄啊,倒是很合适目前的天气,自从五月下旬开始,京畿地区便显露出旱情,一直持续到现在,从北京出发的时候,那天气着实是又热又干,弘历已经发出谕旨,要开仓济民,平粜米粮。 褚绣春虽然是个耐辛劳的,很能够吃苦,然而他却也觉得,今年的夏季着实是太热了一些,在宫中警卫的时候倒是还好,都供给有冰,然而jiejie与小鱼在店里就着实难受,所以此时离开北京去辽东,虽然是担忧京中的亲人,但自己却着实可以借此缓和一下,弘历的行程是前几个月便已经定下来的,不是为了天气酷热而临时想要躲清凉,然而客观上确实是起到了这个作用。 弘历端坐在马上,稳稳地向前行进着,望着周围团团簇拥着的侍卫,不由得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成为皇帝已经八年,到现在为止,好在基本上没有出大的纰漏,人口增长了,荒地不断地在开垦,各地也还太平,各处报上来的无论是明路的奏折,还是暗地里的密折,都说情况还好,号称是国富民丰,就是这一回眼看着要酿成京畿的旱灾令人担忧,不过小心应付也还行,仓中还有米粮,也幸亏之前普查了人口,否则都难以估算出大概有多少人要领粮。 对此情形,弘历是踌躇满志的,如今大家都在说着明君明君,他很有心缔造一个太平盛世,与皇玛法的朝代联起来,便是一个康乾盛世,父亲雍正那个时代其实也很不错,吏治清明,只是风评不好,给人留下的印象多是严酷,事实上应该是康雍乾三朝盛世,这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上可是很罕见的啊。 今年自己不过三十三岁,身体也还健康,这或许可以说是大清之福,天下万民之福,弘历很有心请上天再赐予五十年的寿命,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来缔造这样一个强盛的帝国,这一次去盛京祭祖,也要请祖先保佑自己如同皇玛法一般高寿,保佑大清的江山,弘历知道万万年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还是希望比起之前的唐宋与明朝,能够多延续几十上百年。 在避暑山庄停留了几天,东巡的队伍继续前进,首先向西北经中关、波罗河屯至张三营,再到达到蒙古四十八旗,当地的蒙古王公都赶来朝见,这个时候一个必然要进行的大型活动,就是满蒙最擅长的骑射围猎。 蒙古的草原着实是壮阔,褚绣春从前也看到过草场草甸子,后来与弘历在一起,皇家也有围场,然而都不如此时的场景来得辽远,举目看去一望无际,尤其这几天的天气十分清朗,那天空澄净蔚蓝,如同宝蓝色的玻璃一般悬在头顶,仿佛能够映出人的形影,有时看得久了,便感觉那湛蓝的天空仿佛忽然间压低了一般,与人的距离好像近了,恍然伸手便可以摸到天。 在这样的宽广的草原,千百人吹起号角,纵马狩猎,那场景也真的是惊心动魄,褚绣春很快便也找回了当年江湖搏杀的感觉,最刺激的那一回可说就是刺杀弘历了o(╯□╰)o 白天射猎了黄羊、野兔、狐狸和狼,傍晚的时候,草原上便点起了处处篝火,人们将那些猎物剥皮摘出内脏,整腔的黄羊上面抹上盐和胡椒,便架在火上烤,烟气袅袅,rou香随着火焰的热力蒸腾出来,飘向四周。 傅恒看着褚绣春那张给火光映红的脸,简直仿佛夕阳照在上面一样,褚绣春手上灵活地翻着烤羊,还用刀子扎进rou里,查看是否已经烤熟,不多时倒是真的可以削下rou来吃。 褚绣春招呼着大家:“快来吃rou了,表面这一层已经熟了,再烤便老了。” 于是一群人涌上来便七手八脚地割rou。 傅恒也切了一块,尝了一口,味道果真不错,褚绣春真的是个野外经验相当丰富的,到了这里便与当地人学习采集,首先辨认出了野沙葱,大家游猎在外,调料有限,即使是跟随的流动御膳房,因为许多物品携带不便,况且弘历又特意吩咐一切从简,要的就是体味当年先人的那种生活,因此也只是带了简单的调味品,蜂蜜盐酱之类,侍卫这边是没有蜂蜜的了,不过好在有褚绣春,褚绣春采了许多野沙葱来,洗净了之后切成碎末,和盐一起糊到羊身上,在那腔子里也涂了许多葱末,所以这羊rou吃起来便有一种葱香,与羊本身的膻味融合在一起,是一种特别的口味。 傅恒忽然便想起了这一次自己出来,母亲叮嘱自己的话:“你这是第一回出这样的远门,到了外面没人照应,你虽然是书读得多,不过有些东西不是能够从书上得来,所以有那老成持重的,便多跟人家学着些,衣食住行都把自己照顾好,若是一个不留神弄病了,那样长途的赶路,可未必能够好好调理身体。” 周围一片热闹的欢笑声,傅恒一只手抓着羊rou,凑到褚绣春身边,用另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绣春,那边有人在烤狼rou,闻着也好像很香的样子。” 褚绣春转过头来,笑道:“千万别去!闻着香,吃着酸苦,当年我们就上过当,有一回打了一头狼,便烤来吃rou,哪知难吃到差点把舌头都吐出来,我们不是那等不能吃苦的,连我们都受不了,可知狼rou可得有多不中吃,不过那狼皮可真的是不错,冬天围在身上,很能挡寒。” 旁边一个蒙古人能讲几句汉话,这时拍着褚绣春的肩膀,舌根僵硬地说道:“你真是晓得,狼皮剥多了,狗都冲我叫,以为我是狼。” 褚绣春便笑着与他说话,居然还说了几句蒙语,虽然他只会这么几句,而且还不很标准,不过那人听到他能说自己的母语,同一种语言便代表了亲切感,于是两个人距离愈发近了。 晚饭之后,要换班了,傅恒与褚绣春往御帐那边走去,傅恒便笑道:“绣春,你居然会蒙语,从前我都不晓得。” 褚绣春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这两天刚学的,学来学去也只是这么三五句,发音又不很准……说是蒙古人喝醉了才这样讲话的,好在扎木苏倒是不很介意。” 他这几句话的中间,有一个明显的停顿斟酌,不过即使褚绣春没有说出来,傅恒也能够猜得到,那人自然便是弘历。 褚绣春与弘历的事情,自己是知道的,不过就如同自己与高贵妃的弟弟高恒关系不错,傅恒也并不把褚绣春当做是jiejie的对手,要说竞争关系,也确实是有的,但并没有那样激化,更何况除了竞争,彼此还有合作,在这个帝国之中,除了皇帝,大家都是臣仆,算是处于同一位阶上,还是应该尽量互相扶助帮衬的,褚绣春又不是那种狂傲的,很是淳朴友善,所以大家很可以搞好关系。 两个人谈谈说说,前面篝火渐密,星星点点如同天上的繁星,弘历那金黄顶座、雪白宽敞的蒙古包便出现在眼前,很特别的房屋,住在这样的地方,这个草原之夜也会别有风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