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言情小说 - 【十二国记/女攻男受】余烬在线阅读 - 诏命3

诏命3

    芙蓉没有去见丰阳,而是派人把他请来了宋府。

    数年未见,丰阳如今再度踏入熟悉的书房,已经学会了用齐全的礼仪面对君王。

    芙蓉递过信纸:“积云写的,用你的渠道发出来吧。”

    丰阳接过,语气略有讥讽:“原来您也想让冰湖学社做君王喉舌。当年您激烈反对我们执行先王意志,如今却要靠我们维护台辅声誉?”

    芙蓉笑笑:“我需要意见领袖替我表达观点,但我不会轻易扼杀暖衣阁,这是我和先王的不同。”

    “刘王之命,草民不敢不从。”丰阳嘴里答应,话里却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

    芙蓉耐着性子解释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是冰湖学社的宗旨。你耳聪目明,当知暖衣阁偏颇;刘麒无辜,平白遭受苛责。先王会让这样的暖衣阁彻底闭嘴,我的做法是让更真实有力的声音站出来辩驳。你是为真实和公义发声,是践行冰湖学社宗旨;不是为了我,亦绝非受刘王所迫。”

    “刘麒无辜?”丰阳讽笑,“当年他逼迫我下跪,提刀要杀我,我为何要帮他?”

    “可你现在依然活着,依然在冰湖学社大展宏图。刘麒掌权多年却未动过冰湖学社根基,你们的表达自由,同样值得尊重。”

    “尊重?那是因为你们原本倚重的暖衣阁反水了!朝廷不能没有自己的声音,邸报不能说的,你们需要有人帮你们说,而芝草恰好只剩我冰湖学社。”

    “道理说服不了你,那我跟你说我自己。”芙蓉道,“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丰阳冷笑。

    “你是先王拥趸,你大可以尽情讨厌相柳,不愿意帮他发声,但是,你爱这片土地吗?关心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百姓吗?你所念的书、所授的课里,没有高于政见分歧的道理吗?我请你帮忙,我需要冰湖学社站出来说话,与暖衣阁抗衡。这不仅关乎我的个人理想,也关乎公正、客观的声音能否自由畅行在柳国大地上,这是我当年反对监察司的初衷,至今未改。”

    丰阳不笑了。

    芙蓉的眼睛里有光。

    尽管多年过去,芙蓉早已非当年的宋氏幺女,此刻就连她看他的眼神都是君王睥睨臣下的,但她说着她想改变这个世界时,她眼里的那道光,竟是那么熟悉。

    丰阳恍然间想起二人初遇时的场景——那时芙蓉亦想着考入冰湖学社,她侃侃而谈着自己对天下大道的认识之时,眼里也闪着光。正是那道光,让丰阳一眼沉沦。

    如今,芙蓉坐在他对面,时光凝驻了她的容颜,而那个眼神让丰阳确信,有人初心未改。

    变了的是他。

    丰阳良久不语,默默拿起积云所写仔细,而后沉默地折好,起身离去。

    冰湖学社的下场给芝草风起云涌的舆论氛围又增添了一剂猛药,一时间上至鸿儒,下至白丁,都对刘麒有自己的看法。众说纷纭,真假难辨,这一代刘麒百余年的一生中,又一次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普通百姓有人惦念着麒麟的好,记得他为柳国带来了新的医疗变革;也有人念念不忘黑麒麟嗜血的传言,尤其是阮水沿岸声浪最大。官员之中也分成了两派,信服刘麒铁腕者自不必说,原本对刘麒颇有微词者也敢稍微大声说话了,仔细看去,先王一脉者众。

    针对刘麒的言论逐渐向好,青雀的伤也渐渐有了起色,就在芙蓉准备搬回芬华宫时,芝草又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在烈酒居上发表演说,声声控诉刘麒数条罪状,言之凿凿,引发百姓成群围观。

    一如芙蓉当年。

    芙蓉闻讯而至时,烈酒居门口已经连站都站不下人了。

    天幕阴沉沉地压下来,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芙蓉举目眺望,那站在高台之上的人们,既有熟悉的面孔,又有陌生的百姓。有璧玉村大难不死的柴,有河口县不满毁堤泄洪的母子,有好几个流民、边民打扮的老者,还有原端州侯蔡洋。

    人群熙熙攘攘,柴朗声说道:“我乃茅州溪县璧玉村村民,黑麒麟不得天佑,致使溪县婴儿数量逐年下降,我村更是一连数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出生。而后刘麒携官兵而至,抢走了我们好不容易求得的珍贵婴儿,还引得阮水溪水暴涨,淹没村屯,璧玉村除我之外,无一幸免!”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道:“村子被淹了乃是天灾,与台辅何干?”

    柴激动地说:“那天血月高悬,狂风暴雨,是发生了‘蚀’!璧玉村坐落于阮水溪水交汇之处,不临虚海,怎么可能有自然发生的‘蚀’?只有上古异兽可以人为引发此等灾害,黑麒麟现身璧玉村,又与村民发生冲突,不是他,还会是谁?!黑麒麟不仁,残害生灵,我在此请愿,请刘王夺其权柄,镇压恶兽!”

    这话可不得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即便此时的柳国百姓已不如先王末年时那般噤若寒蝉,但在国都芝草、公开请愿镇压麒麟,简直闻所未闻!

    河口县的母子战战兢兢说道:“我是河口县沿岸村民,长柳三年春,阮水河口段发生凌汛,刘麒为保下游重镇,主动引来天雷,劈开冰坝,致使沿岸数百民房被毁,数千村民无家可归!”

    楼下又有人说:“破冰引流本来就是凌汛处理常态,你怎知是刘麒故意……”

    那半大孩子大叫道:“是水官鱼系亲口说的!”

    楼上几个流民随之嚷嚷起来:“刘麒在边境筑造防御工事,抵御妖魔入侵,为何妖魔不见减少,我的亲族依然被妖魔吞噬?!”

    “我住在开阳县阮水之滨,当年我亲眼看见麒麟与妖魔恶斗,导致大堤决口!”

    “黑麒麟不仁,残害生灵,我在此请愿,请刘王夺其权柄,镇压恶兽!”

    声浪渐渐起来,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后蔡洋缓缓出列,向楼下人群施礼。他为官日久,一派儒生打扮,气度不凡,一开口便吸引了人群注意:“我乃原端州侯蔡洋。当年玉兰在此控诉我端州禁锢了她,之后刘麒便对我端州一系大肆迫害,以致官员换血十之八九。麒麟指鹿为马,我辩无可辩,但他要我死,并非仅仅因为一个玉兰。麒麟与先王不睦,多年积怨之下竟然弑杀先王,当年被牵连致死的大司马简原之子简昀可以作证!若非我无意中得知真相,定还猜不透刘麒为何一定要我端州一系彻底死绝!”

    麒麟弑主,别说天纲重压之下麒麟究竟能不能做到,便仅仅是这先王重臣公开指摘麒麟罪状,都旷古未有,让人听来如同置身话本情节!

    人群再次哗然。

    “先王山陵崩后,刘麒又打压所有先王旧臣,他要控制新君,要让百官遵从他的意志!他如今依旧嗜杀成性,我行我素,对百姓性命毫不顾惜!他假借法治之名,连坐我端州一心为民的一众官员,血洗好心容留玉兰多年的下安村,用大辟之刑残忍杀害渠等溪县百姓……他这是要把先王一手建立的法治基石摧毁殆尽!我受先王深恩,惟愿誓死相报,只求公开所有真相,让柳国百姓看清黑麒麟的真面目!我还要上凌云山,上芬华宫,让主上了解真相、让百姓听见真实的声音!我要去请求主上剥夺麒麟权柄,镇压嗜血恶兽!”

    这竟是要效仿芙蓉当年请愿了。

    芙蓉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大风渐起,眯了人眼。

    突然,人群sao动起来,一群官兵冲散人群,冲上烈酒居,将柴狠狠按到地上。

    蔡洋吼道:“我们触犯了哪条国法,你们竟敢当街抓人!刘麒怕了吗?我们不怕,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我们就要让主上知道……”

    话未说完,随后而来的官兵首领打断道:“我不过按律抓人,与你何干?你要向主上陈情你就去,你也可以徒步去登凌云山,我又不会拦着你。”

    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芙蓉仔细回忆,那人仿佛是朔州州宰。

    鬼使神差地,芙蓉回头朝街角人群稀疏处张望,果然看见了相柳冷肃的身影。

    他左手抚在右臂上,右手上还隐约可见绷带痕迹,看来伤口仍未痊愈。

    朔州州宰朝人群说道:“早前朔州连连有婴儿失踪,渠等匪首皆已伏法,但买家仍在,拐卖便不会终结。柴正是璧玉村买家之一。况且,已有证据证明他涉嫌残杀多名半兽,如此德行有亏之人,妖言惑众,诽谤台辅,你们怎能轻易听信?!”

    州宰言之凿凿,身后刀光雪亮,怼得蔡洋不敢回嘴。言罢,州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下楼离去,唬得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路。

    经此一闹,蔡洋聚集起来的人气渐渐散去,不能一鼓作气煽动百姓,那便再而衰,三而竭,再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