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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叶归蓉牌金平糖

    第十七章    叶归蓉牌金平糖

    转过年来,昭和十八年,也就是民国三十二年,叶归蓉虽然与外界隔离比较远,也知晓了一些消息,就在这一年一月中旬,军事保护院准备培养“未亡人女军医”。

    于是去若木阿嬷那里吃茶的时候,便听到旁边来喝茶的铃木夫人说道:“啊呀,真可惜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小学毕业后家里要我赶快学习怎样当一个新娘,几年之后我便结婚了,如今已经是这个年纪,再想学作医生,也来不及了啊,其实我幼年时候真的很羡慕那些当医生的人,穿着长长的白大褂走来走去,好像雪片做成的羽织,漂亮极了,只可惜医生们一般都是把扣子扣起来。”

    一位来送东西的邻家女子笑着说:“现在穿这样的白围裙,不也是一样吗?飞来飞去好像鸽子一般呢。士兵在前线奋战,我们守好后方,不让厨房悲鸣,全心全意养育健康的孩子,为皇国发挥作用。白围裙现在可是国民女子的服装呢,连那些将官啦,町长啦的夫人们,如今也脱掉了华丽的和服,穿起了这样的白围裙,从前她们可是没有带花纹的和服不出门的呢,出门之前还要仔细化妆,手指上三个四个戴满戒指。”

    随着战争持续深入,日本国内社会居然神奇地拉平了阶级差异,起码是在表面上,上流阶层的女子们也都朴素起来,毕竟“奢侈是战争的敌人”,因此出现在公开场合的时候,富裕之家的女子便将手上耳上颈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服装则换上了日本普通主妇的白围裙,也不知无产阶级妇女运动面对这样的结果,是怎样的心情。

    那个叫做铃木广子的妇人笑道:“虽然是如此,然而真的不想只是待在家里啊,整天只是在这方寸的地方,真的好闷的啊。本来男子们去往前线,我们铳后奉公,是走出来了的,可是前一阵又说要女人们回家,真不知应该怎样才好,外面许多事也是要做的啊,比如现在连医生也不足了,这不是正在准备要让军人遗孀参与?”

    这时叶归蓉俯身非常客气地说:“奥さん既然对医学有兴趣,尽可以报名的啊,您还如此年轻,如果投身于其中,将来一定会有所得的。”

    铃木广子望着叶归蓉,哈哈地便笑了起来:“阿归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我已经三十几岁的人了,孩子们都绕着膝盖跑,哪里还有余力去读书呢?如今的脑子也不行了,离开学校许多年,看课本很是吃力呢,大脑好像锈住了一样,平时连都懒得读的人,忽然要重新进入课堂,只怕书本上的字都要对着我笑了,况且我的丈夫还好好的,学这个做什么呢?虽然如此,还是谢谢阿归啊,和你说话真是很开心,让人就感觉好像真的还是二十岁的女子一般。”

    旁边清子阿嬷伸出两只手,拍着叶归蓉的脸,满含疼爱地笑着说:“我们阿归甜美得简直好像金平糖一样,难怪人人都喜欢啊,每一次他来到这里,我的腿脚也忽然间轻快起来,好像年轻了十几岁一样啊!”

    叶归蓉:久闻大阪的おばさん都是十分彪悍的,不过这也有点太吓人了。

    神门海斗在一旁拿着茶碗,隐隐地透出笑意,却也没有来解围的意思。

    叶归蓉好不容易才从阿嬷的手里解脱出来,转头十分认真地对广子夫人道:“奥さん请不要泄气,其实医学是很有趣的事情,比打牌要有趣味得多,十分令人兴奋的,您如果从事这项职业,一定不会感到无聊枯燥的,铃木君看到您如此努力,也一定会高兴的。”

    铃木广子笑道:“我们那口子啊,倒是说我只要照料好家里就好,不过看到受伤的勇士们如此惨痛,也很想多为他们做一点事情啊,不知我这样年纪,又是这样一点点知识的人,报考医学校,人家肯不肯收呢,只怕一看到这样年纪的阿姨,便要委婉地劝退回去吧,况且家里也要有人照料。”

    旁边若木东纪替她筹划:“这有什么呢,就把孩子放在这里,她们与隆子平时玩得都很好的,就让她们在这里一起玩儿吧,等你从学校回来,再接她们家里去。”

    清子阿嬷也说:“尽管让孩子待在这里吧。”

    叶归蓉从另一方面计划:“说是四月初的时候考试,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很可以在这时候补习一下,我看那里面有看护专业,做看护也是很不错的。”

    东纪在一旁怂恿:“是啊是啊,能够多学一门技术,总是好的,这一场战争也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今市场上什么什么都紧张起来,我家里做果子的材料也越来越难以买到,广子jiejie还很年轻,就去学一学吧,书本上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来问阿归。”

    叶归蓉道:“如果您不嫌弃,我们便共同研读吧。”

    铃木广子想到如今各种生活物资渐渐收紧,虽然对于未来是有必胜的信念,当然了日本也绝对不可以失败,一旦失败,所有日本人就都要成为奴隶,然而像她这样久经世事的女人,头脑毕竟比年轻的女孩子要复杂一些,想着多准备一些道路,在这样动荡的时世,或许更安全一些,况且又有若木一家和阿归医生帮助,所以自己或许可以试一试的吧?

    广子犹犹豫豫地说:“让我好好想一想,真的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呢,一想到要读书考试,总觉得心中有些发慌。”

    从清子阿嬷那里回来,走在忽然落起小雪的道路上,神门问道:“广子夫人真的可以报考医学校吗?”

    叶归蓉道:“如果努力一下的话,看护士专业应该是可以的。”

    神门点了点头:“虽然做好贤妻良母是很重要,不过能够有这样的干劲,还是很令人钦佩啊。妇人尚且如此,身为男儿,更应该有远大的志向,所以虽然很有一种天真纯白的意趣,然而我对于中勘助的倾向却是不很赞同的,相对而言,我更欣赏他的哥哥,那样的顽强进取,才是日本男儿该有的啊。中君的哥哥在医学界非常有名望,与叶医生是同一个行业呢。”

    叶归蓉默默地踏着脚下薄薄的雪片,中勘助的哥哥是一个非常符合明治维新精神的人,蓬勃旺盛,力争上游,这一段时间,自己对日本文学了解得多了一些,从中勘助而晓得了他的哥哥,乃是东帝大医学部出身,然后留学德国,是一个模范精英,成功人士的标准模板,相比起这样获得社会认可的哥哥,中勘助的恬淡便显得是碌碌无为,双方都坚守自己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彼此并不认同。

    叶归蓉平静地说:“中君的兄长乃是医学教授,其成就是我万万不能比的。”

    而且中勘助……事变之后所作的一些诗,比起从前终究是不同了,曾经那个反感大和魂,也不愿听“锵锵头”名称的少年,现在究竟是长大了,还是终于在时代大潮之下转化了?

    神门微微一笑,道:“毕竟是前辈,能够有这样的成就,除了自己本身的才能天赋,也有资历的原因,你的技术这样好,又这样年轻,将来大有可为,我还是希望像你这样的医生能够更多一些。”

    在神门心中,叶归蓉可以称作是技术专家的理想范本,医术精湛,人也谦逊温和,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太过胆小的医生虽然令人好笑,武士道风格的医学专业者也让人有些受不了。

    中勘助自幼与哥哥颇有纷争,这只顾沉醉于自己小世界的人与世无争,终究算是消极对抗,然而他的哥哥便积极得很,很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改造弟弟,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然而这位“中大兄”却有些跋扈浮躁,太过强横了一些,即使在神门眼中,也有些显得轻浮了,不够稳重,为了弟弟不肯上学,居然直接动手殴打,柔术是这样使用的么?又有何效果呢?不过终究是中学生时代吧,难免莽撞一些,如今已经是成功人士的医学教授,行事作风应该从容了许多吧?

    神门又问道:“真的不要给舅母家中写一封信去吗?”叶归蓉可是有土方家在东京地址的。

    叶归蓉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吧,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样的状况。”

    回到军营,叶归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本书来看,周围的士兵此时闲来无事,有人便凑在一起聊天:

    “如今外间草木都凋零了呢,想到了夏季公园里的荷花,如今已经只剩下枯叶。”

    “真希望今年夏天还能够在本土警备,那时就可以去看荷花。”

    “盂兰盆节的荷花灯也是很好看的啊!”

    “喂,医生,今年夏季也出去走一走吧,你总是闷在这里,实在很辜负好时光呢。”

    叶归蓉放下书,说道:“水边蚊子多,尤其是夜晚,容易传播疟疾,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啊。”

    中队部内的人立刻都笑了起来,妻夫木笑道:“你到底有没有情调啊?难为(中队长)拿了那么多书给你,那里面还有呢。”

    叶归蓉与神门海斗事情,如今在中队内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从去年盂兰盆节的早晨,叶归蓉从神门海斗房间内走出的那一天开始,消息很快便秘密地在士兵们中间传播开来,大家当做花边趣事一般很是咀嚼了一阵,有人笑着说,“这是恢复了战国时代的武士遗风啊,也非常克制的了”,十天半个月才有一回呢,颇具武士那种深沉的修养。

    不过除了揣想两个人关起门来的亲密,倒是没有太多观点性的议论,毕竟叶归蓉的医疗技能和向来的品行有目共睹,很不容易联想到以此谋求不正当利益的方面去,因此大家便只把此事当做枯燥军营生活的调剂,有时凑在一起津津乐道,倒是很注意不会在叶归蓉面前谈论的。

    士兵们谈论了一阵,得到一种堪称共识的意见,就是中队长与叶医生真的是很相配,两个人的这种性格凑在一起,简直让人讲不出什么了,神门大尉虽然平日里严肃到几乎刻板,终究还能够作和歌;至于这位叶医生,容貌风度倒都是很风雅的,只是开口便是医学,画起画来也是以精确为主,钢笔铅笔绘画都是追求真实,并不在意艺术加工,仿佛军队测绘制图的一般,他的画再精进一步,就可以当做照片来看,虽然笔法是非常好的,然而很难在里面追寻什么情调。

    所以这两个人在一起,也不知是叶归蓉谨慎应对神门海斗,还是神门海斗包容叶归蓉,也许两者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