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雅库扎的叹息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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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雅库扎的叹息痛恨 五月六号,就在端午的第二天,川口忍在早餐桌前看报,报纸上头条便是:官方宣布在熊本发现水俣病。 川口忍重重地弹了一下报纸的页面:“终于承认了啊,三年前就晓得了,到今天才正式有了一个名目,这几年的时间,当局都做什么去了?去年发病五十多例呢,大家早就知道不对,即使闭口不谈,事情仍然在那里,这就好像极道上的风波,是想要遮掩便能够遮掩得过的吗?但凡极道中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谁会不知道呢?” 金钟勋这时候换了衣服正要出门,见他如此激动,便笑了笑,问:“就是那个汞中毒的事情么?” 川口忍点了点头,痛心疾首:“企业没有良知,工业废水没有经过谨慎处理,便排放到海湾里面去,如今那边的海产业基本消歇,没有人再敢买那里的鱼蚌,人又生了这样的重病,要怎样生活呢?” 金钟勋也叹息,真的是非常悲惨,这几年报纸上断断续续也报道过这种怪病,起初只是口齿不清,走路摇摇晃晃,在那里有点发呆的样子,再发展便是失聪失明,全身瘫痪麻木,最后阶段神经紊乱,精神失常,身体紧紧弯曲起来,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在剧烈的痛苦中高声叫喊着死去。 川口忍紧皱双眉:“还贻害下一代,已经有带病的婴儿出生了,那个地方的人真是给毁得彻底,本来无论时世怎样的艰难,只要人还好好地在那里,就总有希望,然而看看那边,病得不成样子了,她们这样的虚弱,走投无路之下想要铤而走险加入极道都难,真的是彻底没有了希望。所以说要注重环保啊,有一些事情即使是黑社会也难以抵挡,比如环境污染,真的是担心那些在九州的成员。” 真的是很惊险啊,好在神户鱼市里的海产多是本地海域捕捞,否则给自己吃到熊本的扇贝,川口组的核心领导层就要经历一次大颠覆,这么多年来,无论怎样的刀光剑影枪林弹雨,自己都顶了过来,倘若居然栽倒在食物中毒上,该是何等的颓败,自己可以死于枪弹与搏杀,但不能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成为废人,那实在是对自己一生气概的最大嘲讽。 其实就算是自己现在暂时无事,也很担心熊本那一片地方的海水会流到神户,经过洋流的稀释,也不知毒性减轻到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川口忍一阵恶寒,恨恨地又骂了两声:“这些企业只顾赚钱,不负责任,动摇日本的国本,真正可痛恨。” 金钟勋两眼定定地望着川口忍,作为川口组的亲分,居然表现出这样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千代夫人优雅地端起茶杯,从容地说道:“所以说极道啊,受整体社会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川口忍点了点头:“忽然之间就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千代夫人含笑望着他:“忍,你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了。” 金钟勋深吸了一口气,道:“千代夫人,忍,我去店里了。”这两个人简直好像在演时代剧啊,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千代夫人脸含笑意,说了一声:“慢走。” 川口忍:“路上注意红绿灯,小心车辆,一直说要你买一部车,总是不肯。” 金钟勋一笑,川口忍是和自己提过买车的,店里其实赚得也不算少,只是毕竟还有侄女侄子要培养,志勋那边每年也都要寄钱过去,虽然志勋信里说得极其隐晦,“汇款已经收到,买了礼物去探望姨母,姨母对我十分慈爱,每当看到姨母,就仿佛看到了母亲,那一天全家吃了丰盛的一餐,孩子们也买了新衣,每一次看到我,几个孩子都非常高兴。” 接到信的那天晚上,金钟勋与川口忍灯下夜读,川口忍摇头苦笑了两声:“志勋从前说话虽然也是很文雅的,不过几年时间过去,简直含蓄得好像一个日本人了。”亏了之前那么长久的时间都没能把他同化。 当时金钟勋望着他,忍,你这几句话也相当含蓄啊。 截至如今,家中已经收到了志勋的五六封信,每当接到一封朝鲜来信,全家人就凑在一起,如同特高课一般从一行行字句里搜寻蛛丝马迹,前后串联起来,也能得到一些信息,志勋当年踏上朝鲜的土地不久,便找到了在故乡的亲人,亲人们确实给他提供了情感上的支持,让他感到这一片土地不再陌生,然而从另一个方面,亲人们也都很贫穷。 这一点不必金志勋明言,因为无论是姨母还是姑母,金志勋这样一位远方归来的侄子都如同清新的海风,让人在这窒闷压抑的空气里透一口气,对于志勋所能提供的经济上的支援,她们都是非常渴盼,也非常感激的,而朝鲜人的家族观念非常强,彼此之间都是负有责任的,因此金钟勋兄妹身上如今肩负的,便不仅仅是弟弟志勋一家的生活,还有姨母姑母舅舅的家庭,朝鲜天天说着建设社会主义,希望她们的经济发展能够尽快见到效果,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条件。 不过无论怎样艰难,总有一件事可以安慰,那就是志勋的妻子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俊相”,家族在那边从此后继有人,虽然还十分幼小,然而志勋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全部的希望。 因此虽然也觉得有一辆车会更方便一点,但是金钟勋一直都没有买,对meimei们说:“路又不是很远,夜里关店的时候,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公交车里没有几个人的,又何必买车?”又不是天天好像上班族那样六点钟下班,要在高峰期与那么多人一起挤公交。 而以川口忍的财力,要送他一部车也不是难事,不过双方在财务方面很有默契,虽然没有谈到房租,千代夫人作为家屋总管,也是从川口忍那里拿钱,但是日常的其她开销都是平摊,节日里互赠礼物是另一回事,回礼也是讲究价值对等,所以自己绝不会接受川口忍这样贵重的礼物,在两个人的关系之中,金钟勋一直很注意不要成为一个“被施与者”,一旦自己变得软弱懒散,与川口忍的关系就非常容易失衡。 七月初的一天,傍晚的时候,店门口明明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却仍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金钟勋抬头一看,原来是朴相圭。 朴相圭一进门,眼神飞快地在店内扫了一圈,笑道:“我方才还很疑惑,为什么这样早就关了门,原来是全家人一起吃饭。” 金钟勋笑道:“快请坐过来,喝一杯酒吧。” 朴相圭推辞道:“不必了,我刚刚只是好奇,进来看一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金钟勋过去便拉他坐到桌前,还给他介绍:“这位是千代夫人,这位是川口君,千代夫人,川口君,这位就是朴君,日本姓小笠原君。”日本名字小笠原贞吉。 千代夫人笑道:“原来是小笠原君。” 川口忍欠了欠身:“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朴相圭也俯身打了招呼,大家便闲聊起来。 “刚刚去参加了朋友们的聚会,从那里出来经过这里,便想进来看一看。” 川口忍想了一想,说:“据说小笠原君有意与朋友组成一个社团,是这样吗?” 朴相圭点了点头:“是的,同进会,只是一个小团体,不过几十个人,今天是第一次活动,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之类,毕竟有一些事是我们共同经历过的,彼此诉说一下,让人的心里能有一些安慰吧,就是那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都是与小笠原君一样遭逢不幸的人吗?”川口忍很宛转地问。 朴相圭倒是开朗得很:“是啊,都是朝鲜战犯嘛,我在那里面算是等级比较低的,是丙级,还有乙级的,那规格就高了。” 金钟勋倒了一杯酒给他,朴相圭说了一声谢谢,端起酒杯来,向千代夫人点头致意,转过身去背对着席面一饮而尽,川口忍心中暗暗点头,虽然两国文化不同,但朴相圭这样的礼仪无疑是对老一辈的敬重,难怪当年能够在许多朝鲜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日本军队中一名职员,他的亲人一定很注重他的教育。 千代夫人看着他,满眼体恤地说:“这么多年来,小笠原君真的是受苦了。” 川口忍道:“是啊,也是很冤枉的了。”为了日本。 朴相圭一笑:“还好吧,我也曾经感到很是不平,其实作为一名文职人员,我自认为并没有特别的罪恶,营地里是有许多战俘死亡,然而也并非故意虐待,起码我是没有故意去虐杀战俘,我听说过有故意杀死战俘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做过,战俘的大量死亡是因为,有的时候条件实在太差了。不过我在监狱里静静地想了一段时间,面对那些死去的人,自己也不能说完全不受到谴责吧,出了一件事情,总是有人需要为此负责,当然也有人逃了,比如说当初宣布我为战犯的那位中佐,我觉得这种事情要追究起来,总该从高层追起吧?我都是遵循规则,没有犯下个人的罪责,不过要说冤屈,其实也算不上,终究是比较幸运的,本来说是终身监禁,结果只是坐了十年牢就自由了,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大家正在聊着,忽然门一开,南芳则匆匆走进来,对着其她人点头致意之后,便附在川口忍耳边说了几句话,川口忍面色登时微微一变,很是歉意地对大家说:“真是抱歉,会社忽然有一点事,我要先失陪一下。” 川口忍离开之后,朴相圭有些担心地说:“川口君不要紧吧?” 千代夫人安详地说:“应该还能应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