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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肃的心思

    人的第六感常被形容为一种玄妙的能力,很多时候甚至比逻辑或理性更让人信服。卓之湘的第六感说不上好,否则不会临到这时候了,才隐约察觉到江肃的别有用心。

    然而,总不能此时借口尿遁,他只好顶着压力踏进衣柜。

    柜门在他面前合上,将穿进屋子的晚间余晖全部筛除在外。衣柜内静悄悄的,仅能听见他自己和身侧另一个人起伏的呼吸声。渐渐地,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消失在了耳畔。

    “那个……”

    “别紧张。”江肃的声音在逼仄黑暗的空间内尤为突兀,像一道惊雷。

    “我没紧张。”卓之湘矢口否认。

    “不管怎么样,欢迎你来我家。”似乎笑了下,江肃站在衣柜的另一边,跟卓之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平时只有我一个人,难得这么热闹。”

    “你一个人住?”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卓之湘换位思考了一下,顿觉奇异,“为什么不住公寓?那里应该有很多中国留学生。”

    “人多口杂,一个人住更自由。”江肃斜靠在衣柜边上,因为个头缘故,微微俯视着看卓之湘。

    “也是。”卓之湘被他看得稍显不自在。

    见此,江肃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地说:“下一个是谁?”

    “什么?”卓之湘一愣,“下一个人吗?越棠。”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江肃皱起眉毛,“一时想不起来。”

    “嗯?你们不是第一次见?”卓之湘问道。

    “记不清了,按理说他这个名字,听过一次就不会忘。”江肃思索着摇头。

    卓之湘瞄他表情:“也许真听过,他跟我们一个大学。”

    “是吗?”江肃看起来没多么惊讶。过了会儿,他又说道,“他看起来不像直男。”

    “什么?”这回轮到卓之湘诧异了,“他有女朋友的。为什么这么说?”

    “猜的。”江肃言简意赅,望着卓之湘的脸。

    “他跟我们不一样。”卓之湘说,不知道是为了骗谁“直男,就要订婚了。”

    “跟那位赵小姐?”

    “嗯,刚刚王牧介绍了。”

    “真好。”江肃叹息一声。

    卓之湘思绪不由飘远,跟着呢喃了一句:“是啊,挺好的。”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层层叠叠的偏见,越窄的路越难走。正因为知道了这点,他明知江肃的猜测是对的,也不会去拆穿越棠的真面目。他也想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举办一场订婚宴、去民政局领取一张廉价的结婚证书,但无非是痴人说梦,他甚至还没勇气向父母出柜。

    “上次在FRIVOLOUS的事,很抱歉,我说了很多欠考虑的话。”江肃的声音将卓之湘抽离的情绪重新拉回现实。

    “没事,我没放在心上。”卓之湘挥挥手。

    江肃盯着昏暗中卓之湘的侧脸:“还是要跟你道个歉,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SM的。”

    卓之湘反应了下,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对这个没意见。”

    江肃低头踢了踢自己的鞋尖:“我看你当时……”。

    卓之湘吸了口气,看向江肃,正色道:“我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有点意外。你那天的形象跟我记忆里……有些出入。而且你别在意我的想法,我那天不是见到你的……partner了吗,长得不错,也很听你的话,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我虽然对这行了解不多,也知道做这个需要互相信任,也需要责任感。其实你那天晚上说的话有些过分,你也是玩这个的人,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的,嗯,你的同伴。”

    卓之湘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江肃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卓之湘跟江肃对视了一眼,顿了下,有些不自在地挪走视线:“所以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男孩儿。”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江肃说。

    被江肃这样看着,卓之湘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哪有为什么,想说就说了。”

    “不是已经工作了吗,怎么说话还跟以前一样,像个小孩儿。”

    “我很认真在跟你讲话好吗,你也认真点——别笑!”卓之湘瞥了眼江肃,发现这人居然在笑。

    “卓之湘。”江肃听话地收起笑容,轻喊了声卓之湘的名字。

    卓之湘抿起嘴唇,不太想理他。

    “卓之湘。”江肃又唤了声。

    “干嘛!”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老同学。”卓之湘回答得快,不假思索。

    江肃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觉得那个男孩儿喜欢我?”

    “不是吗?”卓之湘反问。

    “当然不是。你听说过菟丝花吗,这是一种草本植物,攀附寄生在其他植物上维生。因为这种特性,它经常被文学作品引申为软弱或独立性差的人物形象。”江肃注视着卓之湘的眼神变得深邃,“殊不知,在生物学上,它却被称作‘致命绞索’、‘魔王的丝线’。菟丝花看似细弱,却生长迅速,茎上长有一种特殊的吸器,可以打开寄主植物的茎干,从寄主植物的体内汲取营养,直到将寄主植物绞死。”

    卓之湘沉默不语。

    “卓之湘,有些东西不能光看表面。那个男孩儿不是喜欢我,是需要我。我跟他只是各取所需。”江肃将这段外人看来极不对等的关系娓娓道来,“当我选择拿起鞭子的时候,在我的奴面前,我就只是个戴着主人面具的符号,不平等的皮层下是平等的供需关系,没有那么多可供遐想的东西。”

    不平等即是平等。

    卓之湘反复思量江肃的话。

    “如果我听了你的话,去给他道歉,那这段关系的基础架构就崩盘了。相信我,他只会更痛苦。”江肃说。

    “谁会更痛苦?”忽然,第三道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了卓之湘的思路。

    衣柜门被人豁然打开,刺眼的人造光线穿透进来。

    原来天已经黑了。

    江肃依然是靠在衣柜边上的姿势,无声地看着越棠。

    越棠朝他点头致意:“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聊天了。”

    “没有,你来得正好。”卓之湘给越棠让出位置,“他们烤rou准备得怎么样了?”

    越棠走进来,合上衣柜:“刚生好火,还有的等。”

    三个大男人挤在同一间衣柜里,空间的压迫感一下就上来了。

    越棠看看左手边的卓之湘,又望了眼右手边的江肃:“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接着吧,就当我不在。”

    卓之湘迅速瞟了下江肃,发现这人换上了之前招待客人的表情。

    “你看过吗?”卓之湘自然地换了副语气,仿佛聊天刚刚就是在这里中止。

    “看过。”越棠从善如流。

    “还记不记得里面开篇的那句话: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役,无知就是力量。”卓之湘说道,“我们刚刚就在讨论这个,如果你活在这三句话编织出的虚拟世界里,是选择相信更痛苦,还是选择怀疑更痛苦。”

    越棠笑起来,似乎没有怀疑卓之湘话里的真实性:“这是个好问题……”

    游戏结束在秦冀冬打开柜门的时候。

    “都出来吃东西吧,他们弄好了。”秦冀冬扫了眼站在衣柜最内侧的卓之湘,转身向屋外走。

    赵佳淇拉着越棠跳出衣柜:“走吧走吧,饿死了。”

    越棠朝卓之湘无奈地摇摇头,跟在赵佳琪身后。

    卓之湘紧随其后,最后是江肃,他把衣柜合好,踩着卓之湘的影子下到一楼客厅。

    客厅里的壁炉还旺盛,木头屑被火苗灼烧得呲呲作响。

    落地窗外的庭院已经被夜色染黑,烧烤架下的木炭散发出橘红的暖光。屋檐底下的灯被打开,柔和的光束洒在摆好的桌面上。

    rou香混合着孜然等香料的气味飘进室内,卓之湘也顿觉饥肠辘辘。

    “上菜了——”王牧大嗓门一喊,推开落地窗,招呼众人,“都上桌!赶紧的!”

    卓之湘正观望着,被人拉到一边,一看是汪竞城。

    汪竞城给他拉开一把椅子,按着他坐下后,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放了满满一把串着各种食材的签子。

    “哇哦,好羡慕!汪哥好体贴哦。”这一幕被赵佳淇眼尖看到了。

    卓之湘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瞪了眼汪竞城。

    汪竞城摸摸卓之湘的头发:“别光顾着瞪我,快吃,饿了吧。

    卓之湘苦笑着分出一半给赵佳淇:“行了jiejie,分你一半,别看我笑话了。”

    “这怎么能叫笑话?我倒希望我们家越棠有你家汪竞城一半懂事呢。”赵佳淇作势长叹,“唉,谁叫直男不解风情呢,只晓得工作挣钱,对付我爸都比对付我能耐。”

    卓之湘只能赔笑。

    吃到一半,天上飘起细雪。

    众人商量一番,决定留宿,多叨扰江肃一晚。

    江肃临时收拾出三间客房,卓之湘跟汪竞城一间。

    雪势越来越大,庭院的台阶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雪毯。

    卓之湘站在落地窗前欣赏了会儿雪景,江肃走过来,跟他并肩站着:“第一次站在这里看雪的时候,我就在想,纽约的雪跟B城的雪有什么差别。”

    “想出来了吗?”卓之湘问他。

    “没有。”

    “你是不是知道王牧跟我们一起来的纽约?”

    “嗯。”江肃供认不讳。

    卓之湘扬起笑容:“你可真有心。”

    江肃低头凝视卓之湘的发旋:“今年下半年我就会回国。”

    “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卓之湘不感兴趣。

    “提前通知你一声。”江肃扭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希望你知道,我那天晚上说的话都作数。”

    “什么话,陪你一起玩SM?”卓之湘也不在意身后的客厅还有没有其他人。

    江肃没有说是,只是轻声道:“我很嫉妒,那个汪竞城。”

    没有给卓之湘继续问话的机会,江肃向后退了一步,朝卓之湘身后点点头就离开了。

    卓之湘转过身,果然看见走过来的汪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