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叶红绸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叶红绸 玄晧等人都站在人群外围,虽然看见万王受到峨眉众女围困,却来不及过来相救,只能悄悄按住了各自兵刃,只待撕破脸皮就立即动手。 武当与峨眉同为侠义道,遑论峨眉女侠殷切救师,王临风更是感同身受,实在不愿与她们动手,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生了天花,满脸麻皮,见不得人的。” 峨眉众女听到“天花”二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周遭老百姓更是吓得远远避开,万王二人身边霎时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然而峨眉众女定下神来,往万千鸿身上一看,只见他袖子底下露出一双雪白莹润的手来,哪里像是生了天花的模样?疑道:“天花病人须得幽居避风,不能见光,你这位朋友怎能外出呢?” 王临风不善撒谎,一下子迟疑了,结结巴巴说道:“这个、这个……我的这位朋友家在穷山僻壤,没有良医良药,逼得不已,这才外出求医,实在是无可奈何……” 峨眉众女看他神情,就知道其中有诈,当先那小尼姑清啸一声,喊道:“金顶佛光剑阵!” 七名武功较强的弟子立即结成剑阵,脚下各自踏着五行八卦方位,长剑分从四面八方指向万王二人,青光吞吐,寒芒如星,如同七彩佛光笼住二人! 其余弟子则在剑阵外游走,法度严谨,守得密不透风。她们结阵快而不乱,进退有度,显然是平时就已练熟了这“金顶佛光剑阵”。 原来峨眉山上有一胜景奇观,谓为“金顶佛光”,说的是每日午后,峨眉金顶缭绕云雾之中,会神乎其技地出现一片七彩虹光。 寻常彩虹多呈飘带形状,峨眉金顶虹光却是端端正正的圆形光环。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光各成一圈,环环相扣,美不胜收。 最为神奇的是,那七色光环正中央会显出一条模模糊糊的人影来,犹如佛祖身披圣光降临凡世,堪称是峨眉一绝。 盖是峨眉山乃佛门圣地,汇聚天地之灵气,固有此佛光奇景。 赤琦师太每日登睹光台观看佛光,渐渐悟出武学之道,便亲手创制了这一套“金顶佛光剑阵”。 此剑阵宝相庄严,光明正大。敌强我强,敌弱我弱;敌人用十分力道,我便还他十分,敌人用一分力道,我便还他一分。腾挪变化之中,尽显佛家慈悲之心,当真是名家风范。 若论起单打独斗,峨眉众女绝不是万王二人的对手,但她们结成剑阵之后,七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威力登时大增,着实不容小觑。 更何况峨眉派此时人数居多,就算万王二人破了剑阵,她们随时都可换人填补。敌人只有两个,己方人手却是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双方还未动手,峨眉派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万千鸿伸手去摸腰间长鞭,低声喝道:“王临风,快拔剑动手!” 王临风断然道:“不可!倘若真刀实枪打斗起来,双方定有损伤。我救你出来是一回事,与正道同侪打打杀杀又是另一回事。”又大声说道:“诸位女侠,何苦和两个无名之辈过不去呢?” 那尼姑叫道:“你们若真是无名之辈,为何不摘下面纱?废话少说,咱们拳脚底下见真章!” 玄晧等人见势不好,呛啷啷一阵乱响,纷纷拔出各自兵刃,快步抢到剑阵之外。 玄晧高声喊道:“阿弥陀佛,大家同为佛门子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实不相瞒,我等途径贵地,实是有要事在身,大庭广众之下不便示知,还请诸位女侠多多包涵。咱们找个僻静无人处把话说开了,诸位自知我等并无恶意。” 峨眉众女定睛看去,见玄晧虽然身穿僧袍,但面目中颇有杀气,嘴上说着“并无恶意”,但一把戒刀明晃晃横持于前,当真是佛口蛇心,喝道:“好啊,原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和尚,还有一个是不肯以真实面目示人的蒙面人,再赔上那几个跳梁小丑,哼哼,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若不是魔教少主及王临风、玄晧那两个正道弃徒,还能是谁?自从师父被贼子掳走,我们四处奔走寻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今日好不容易拦住了你们,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万千鸿见这“金顶佛光剑阵”包围甚紧,自家长鞭施展不开,便将双掌横架胸前,体内运动浮屠圣功,帷帽遮挡之下,脸上俨然金光浮现,厉声喝道:“好哇,我早知道少林武当并称中原双雄,华山、峨眉则是第二流的门派。你们第二流的武功究竟如何,我可要见识见识,快出招罢!” 其实,各大门派既然能够开宗立派,那么在武学上必然有独到之处。华山峨眉两派历史悠久,历朝历代积累了无数剑法武学,未必就输给了少林武当。 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譬如章碧津这等武学奇才,百年难得一遇,横空出世,独步武林,谁能与之争锋?其他门派并无此等良才美玉,自然难望项背,但以后未必就不能翻身反超。 峨眉众女向来以师门为豪,此时听这蒙面人说本门武功只是“第二流”,如何不怒?高声叫道:“这就叫你尝尝‘第二流武功’的厉害!” 只听七女齐声清啸,七柄长剑一齐递出,正是剑阵第一式“天网恢恢”。 七点剑尖分别指向万王二人周身要害,准叫他俩躲得了前剑,躲不了后剑,躲过了左剑,却是径直撞上了右剑。攻势缜密谨细,又是万分的凌厉刁钻! 王临风大急,对方动了真格,自己可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只得提起一股真气,施展上乘轻功,蓦地里身子平地拔起,同时拔出拂尘往下一撩,使了一招“斜风细雨”,万千软丝如疾风吹雪倏忽飘过,一面撩开七女剑阵攻势,一面又挡住万千鸿,不许他发掌伤人。 王临风这一招虽然极为精妙,可拂尘毕竟不是剑刃的对手。七女的攻势暂时缓了一缓,七剑却也合力削断了王临风的拂尘。 王临风落回地面,拂尘上无数白丝亦飘然而落,随风飞向滚滚黄沙之中。 峨眉诸女纷纷喝道:“贼道士,功夫好生了得!”“你这轻功是武当派身法,你是不是王道长?”“师妹,你也忒死板了,王临风乃见色忘义、大逆不道之徒,你还称什么道长?” 她们同门之间默契十足,一边说着,一边重振旗鼓,联手使出第二式“日月重光”,七剑再度刺出。 万千鸿冲王临风怒道:“别再妨碍我,否则跟你也不客气了!” 王临风说道:“你跟我不客气的还少吗?” 万千鸿不再理他,眼看东南角那名峨眉弟子武功最浅,当下左掌牵引,右掌作势斜劈而出,准备先破开剑阵一角,求得一线生机。 剑阵之外,玄玉二人自是焦急万分,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灵泉大夫则低声喝道:“誓死保护少主!”无暇散人、段氏兄弟会意,伸手入怀,准备掏出霹雳火弹。 他们瞧出峨眉人数占优,因此并不打算以武功取胜,只要峨眉众女身形一动,无数霹雳火弹就要当头砸下。任你武功高强,也决计难以抵挡这熊熊烈火。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霹雳火弹一出,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百姓,但为了给万千鸿解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眼看着局势就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陡然间大风中传来一阵苍老豪迈的歌声,悠悠唱道:“老少爷儿们,姑姑jiejie们,诸位行行好啊,赏叫花子一口饭吃哩——”合着竹棒笃笃笃戳进沙地的节拍,两条人影出现在道路彼端,不紧不慢走向城门。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停住了手:两伙武林中人在此恶斗,寻常百姓避之唯恐不及,谁有天大的胆子竟敢主动走过来? 不一会儿,那两条人影走到近处,原来是两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左边那个红光满面,精神健旺,腰间挂了五个布袋,方才出声唱歌者就是他;右边那个瘦骨嶙峋,沉默寡言,腰间挂了六个口袋。 峨眉众女认出了他俩的身份,惊道:“啊,原来是丐帮的夏老前辈和汪老前辈!” 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弟子遍天下,威名震四海。夏汪二丐只是帮中五六袋弟子,位分不算顶尖,但在西宁当地是赫赫有名的侠义之士,除暴安良,济困抚危,人尽皆知,纵是官府也要卖他二人一个面子。 守卫军本来都在一旁观战,这时都抢出城门,说道:“许久不见二老现身,兄弟们好生挂念。” 姓夏的老丐笑道:“两个叫花子罢了,怎敢妄称前辈?近日帮中有急令召唤,我俩匆匆出去办事,没得及和诸位打声招呼,叫诸位担心了,实在过意不去。” 又抬手指着万王二人,眼中精光闪烁,说道:“这几位朋友是鄙帮请来的客人,要协助鄙帮处理一件极为隐秘之事。诸位女侠,诸位兵爷,能否高抬贵手放他们入城呢?” 姓汪的老丐附和道:“还请诸位朋友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峨眉众女及众军官登时面面相觑。 夏汪二丐善名久着,既有他二人出面担保,那么王临风这群人必然不是jian邪之徒,若是再行阻拦审问,反倒是和丐帮过不去了。 峨眉派中,还有人想追问二丐那隐秘之事究竟是什么,但想此事牵涉到丐帮隐私,外人还是少知道的为妙,只得强行忍住。 那为首的小尼姑与同门低声商议了几句,清声喝道:“收阵!”七女七剑同时撤回。 那小尼姑合十行礼,说道:“原来大家都是朋友,贫尼一时冲动,多有得罪。”其余众女亦纷纷告罪,闪身让出一条通道。 王临风等人俱是一头雾水。 他们谁也不识得夏汪二丐,更不知二丐何故在关键时刻挺身相助,但眼前情势有利于己,当然是得理不饶人,夏汪二丐当先开路,一行人鱼贯而入西宁城。 峨眉众女未加阻拦,客客气气地目送一行人进城,只是目光中仍然满是怀疑戒备之色。 一行人闷头直走,不一会儿来到闹市。 姓夏的老丐停住脚步,转身说道:“叫花子就把诸位送到这里了,你们要在城里过夜,务必多加小心,提防隔墙有耳。明早起来速速离开,千万不可停留。峨眉派的女侠心细如发,西宁知府更是机警聪敏,你们不快点走,他们一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给你们来一招瓮中捉、捉那什么,那可就糟糕至极了。” 王临风感激极了,说道:“多谢两位老前辈相助,还未请教二位何故出手?可是……可是识得我们?” 这话一问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对,倘若二丐识得他的身份,又怎肯出面为他解围? 谁料那姓夏的老丐眨了眨眼睛,微笑说道:“我们识得你,你却不识得我们。小道爷,这世上总有人站在你这一边,相信你,护着你。” 王临风心中一阵激荡,说道:“是不是尹、尹……” 姓汪的老丐说道:“小道爷不必再问,告辞了!”抓着夏氏老丐转身奔走。 两人直似一人般同时移动,身法异常快捷,转眼就消失在闹市之中。 玄晧等人都站在旁边,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神色各有不同。 江湖上奇闻异事多如牛毛,但如二丐这般突然出来解围又突然消失,实在是叫人莫名其妙。 万千鸿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倘若丐帮当真有心相帮,怎么不早点出来带路?非得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来卖人情?” 玉挽容轻声说道:“少主见事分明,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灵泉大夫等人连忙附和,心中则暗自腹诽,玉衡使已经不属本教,怎么还抢着拍少主马屁? 王临风神色茫然怔忡,暗暗思索夏氏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尹东元暗中指示二丐过来解围吗? 那个暗中相助自己的神秘人,就是尹东元吗? 如果真是尹东元,他……他为什么不肯现身呢? 王临风又想起尹东元那日愤然离去的情景,脑中更是乱成一团…… 玄晧问道:“王道长,你在想什么?”顿了顿,又低声说道:“尹帮主是何等样人物?若是他自己不肯出来,你再怎么烦恼也是无用。清净无为,顺其自然,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王临风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众人便即寻了城中一间客店打尖投宿,用过晚饭,各自回屋安寝。 王临风在床上打坐练功,总是无法静下心来,睁眼看着屋中四面墙壁,心里憋闷得着实难受,于是翻身下床,朝外走去。 万千鸿在隔壁房里听到脚步声,立即喝道:“王临风,这都大半夜了,你又要去哪里兴风作浪?” 王临风说道:“我出去转转,你跟我一起去么?” 万千鸿反问道:“谁要跟你一起去?跟着你有什么好玩的?” 王临风无奈一笑,走向楼下。 万千鸿又叮嘱道:“你记着时辰,准时回来。” 王临风答应了一声。 他如今练清虚功已有小成,就算子时过后再拖延一些时间也无妨,心中不以为意。 店里伙计都已歇息,王临风自行走后门出了客店。 西宁城中已经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城中寂然无声,不时有一队队守卫军巡逻而过。 惨白月光涂抹在青石板路上,异常凄清寂静。 王临风施展轻功,急速掠过街市,足下踏风,轻轻巧巧攀上城墙。 宵禁之后,城门落锁,峨眉众女都在城墙上轮流站岗。 王临风小心攀到岗哨背后的死角,屏住呼吸,纵身跃过墙头,峨眉众女只当是一阵风吹了过去,哪里看得清楚? 于是王临风顺顺利利落到城外,放眼望去,大漠无边,天地间豁然开朗,胸襟为之一爽。 信步走出里许,看见一片美玉般的靛蓝色湖泊,湖畔立着一棵白杨树,树皮雪白,枝叶则是金黄色,卓然挺秀,如诗如画。 王临风看得很是喜欢,走到树下,抬头望去,见树枝上系着许多鲜红绸带,不知是当地何种风俗。 但见天幕深蓝,月光如雪,白枝金叶映衬着条条红绸,煞是好看。 大漠上吹起一阵微风,满树红绸轻轻晃动,王临风不禁看得痴了,心中安静下来。 于是盘膝而坐,面朝盈盈湖水,低声背诵经文:“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过了许久,王临风诵经已毕,胸腹间焕然一新,格外神清气爽,睁开眼睛看去,却是愣了愣。 只见眼前湖水波平如镜,湖面映出白杨树的倒影,树上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靴,头上戴着斗笠,帽檐围着一圈黑纱,纱帘垂下遮住面孔。 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不知在这儿听了多久,更不知他怎能悄然无息摸到王临风头顶上。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树冠之上,背靠树干,竖起右膝,右足踏着树枝,左足则自然垂下,一手搭着膝头,另一只手握住了一条红绸,默默摩挲把玩。 王临风盯着那黑衣人的倒影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再度念起经文。 那人并不作声,坐在树上默默听经。 于是一个念着,一个听着,诵经声悠悠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轮月,一片湖,一棵树,两个人…… 又过半响,子时已到。 西宁城头灯火晃动,军士正在换岗。 那人纵身跃下白杨树,落地时毫无声息,走到王临风身侧,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王临风睁眼抬头,定定看着那人。 那黑衣人率先开口说道:“你还不回去么?”他故意逼紧了嗓子说话,声音格外嘶哑难听。 王临风神色淡淡的,没有一点儿悲喜,反问道:“尊驾何人?我回不回去与你何干?” 那黑衣人似乎比他还要上心,催促道:“你快点回去罢,别惹出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