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战俘存亡录在线阅读 - 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五章

    阮经武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叫了一个士兵过来,正想命令他将黄振烨带到普通战俘营房里面去,忽然另一个士兵引着一个年轻的战俘来找他。

    阮经武打量了一下那个刚刚二十出头的战俘,很快想起了他的名字,阮经武的记忆力非常好,尤其这个叫“李冬”的年轻人又不同于其他人,堪称是越军安在战俘之中的眼线,只不过如今中国人已经发现很多事都是他泄露的,所以已经很戒备他,让李冬基本上搞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看到这个人已经没什么油水可刮,所以越南看守对他也就没那么在意,只是让他在厨房干活儿,这也算是美差了,总算没有卸磨杀驴。

    李冬是个很机灵的人,他也了解自己的处境,所以如今安分了许多,也不总是磨着越军看守将他列在遣返人员第一批的名单里,免得话说多了惹人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也不来找自己,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如今他特意央求卫兵带他来见自己,看来是得到了重要情报,于是阮经武便带了一些兴趣听他说话。

    “阮长官,我听来的事情虽然并不完全,零零碎碎的,但是我想对长官来讲是很有用的,就是那天他们无意中说起来……”李冬十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了,主要内容说完了之后,他才一脸放松地又恢复了正常音量:“我听了之后琢磨了几天,都没想明白,我也知道这样不完整的消息不好向长官汇报,想要再打听得清楚一些再来和长官讲,可是他们都把人防备得厉害,我这几天愣是一个字都没探听出来,不过我知道阮中尉是非常能干的,一定能查得出来。”

    阮经武在听他报告的时候,脑子不住地转,李冬提供的情报虽然支离破碎,然而却很给人以启发性,他脑子里立刻就设想了几个方案来验证。

    见李冬再说不出什么来,阮经武带了笑意很温和地说:“很好,李冬,这件事情我会查证,如果最后证明了你提供的情报真实有效,我会向少校申请,一旦开始遣返,将你列为第一批名单。”

    李冬这一下心中可轻松了不少,从前向他许诺的多是那些普通的越南士兵,顶多是裴上士,如今居然阮经武中尉亲自向自己许诺,而且还十分郑重的样子,看来自己这一回是提供对了情报,真正抱上大腿了。

    阮经武挥手让士兵将还在连连道谢的李冬带回去,然后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很快盘算了一下,就找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型磁带机来,在上面捅咕了一番,然后拿着磁带机和两张磁带唱片就往监禁黄振烨的房屋走去。

    黄振烨在屋子里,手边摊着书正在看着,虽然他的眼神放在那一行行铅印的文字上,然而目光却显得游移不定,事实上他此时有点烦闷,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中尉,这让他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黄振烨苦恼地用手拍了一下额头,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才几天的时间,就对一个陌生的越南军官这么依恋了吗?虽然自己失去了部分记忆,然而这样的状态也太软弱了,阮经武是越南正规军的军官,不是疗养院的看护,不可能把那么多精力一直都花在自己身上。

    他这么想着,内心虽然有些沮丧和失落,然而心却渐渐沉了下来,虽然那种隐隐约约“哀莫大于心死”的内心独白也很好笑。

    就在这时,忽然门一开,阮经武居然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台小巧的磁带机。

    阮经武将磁带机放在小书桌上,含笑道:“只看书或许也有些闷,我找了一台磁带机给你,这里有两盘磁带,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听听解闷。”

    黄振烨见他来了,莫名其妙一颗心就放了下来,轻轻地笑了,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拿过磁带来,一看那后面的歌页,写的都是繁体字,是香港流行音乐,再一看另一盘是台湾的,歌星名字叫邓丽君,对于邓丽君,黄振烨也是知道的,这两年渐渐传唱起来了,若是放在从前,这样的靡靡之音是不可想象的。

    阮经武和他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黄振烨将磁带放进磁带机,然后按下开关,磁带转动起来,甜润动人的歌声飘了出来。黄振烨将音量调小,他本能地知道,在这样严密的军事机构,日常之中不应该有太大的娱乐声响。

    从那天开始,阮经武又像从前一样时常走来和黄振烨闲坐说话,他带给自己的书很好看,音乐也很好听,除了不能到户外去,其她的一切都算得上舒心,即使是伙食,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黄振烨吃到过一次rou饼,当然rou饼并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一指头的厚度,呈棕红色,不知是什么rou做的,不过那里面应该是有肥猪rou的,因为有一股很浓的动物油脂香气,黄振烨感觉甚至比猪油还有滋味。

    阮经武看着他很开心地吃rou饼,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黄振烨连连点头:“真好吃,这里也有养猪吗?这红红的是酱油的颜色吗?这种酱油味道真鲜。”

    阮经武:蚂蚁蛴螬蜗牛馅饼很有营养的,你多吃一点。

    “我们越南用的是鱼露,也叫做鱼酱油的,用小鱼小虾发酵熬炼出来,非常鲜美。”阮经武微笑着说。这句美食科普确实是对的,只不过这rou饼里只放了盐和小浆果来调味而已。

    可是没过两天,黄振烨就沮丧地发现,磁带机坏掉了,其实那个磁带机拿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好用,时常会卡壳,如今更是一动不动了,这一下歌曲可是没得听了。

    阮经武很通达地说:“这个磁带机已经用了好一阵,中间还不时磕磕碰碰,原来就有点问题了,没想到现在终于坏掉了。”

    黄振烨抬起头来说道:“中尉,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些工具,我拆开来看看能不能修一下。”

    阮经武笑了一下,点头道:“可以的,我去找找看,不过你学过这方面的技术吗?”

    黄振烨道:“应该是可以的,我看着这些东西都觉得很熟悉。”

    阮经武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安慰了他两句,道是即使修不好也不要难过之类,就起身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阮经武果然给他拿来了全套的维修工具,黄振烨用螺丝刀拧开磁带机的后盖,仔细查看着里面的元器件,鼓捣了半天,磁带机终于重新运转了起来,房间里重新回荡着邓丽君的歌声。

    阮经武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慢慢地和他讨论起曲轴、齿轮之类的话题,黄振烨记忆的一个箱子一下子打开了,把什么花键联接、过盈配合联接、螺旋传动、工程力学一连串地说了出来,讲到高兴处,黄振烨的眼睛越来越亮,而阮经武的目光则越来越深邃。

    容明远每天能喝到糖水,还喝过两次rou汤,身体逐渐开始恢复好转,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却已经能够和大家一起出来晒太阳了。

    这天他坐在墙根下,眯起眼睛对着上方白花花的太阳光,忽然一个人影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睁开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伍元朗。伍元朗也看了他一眼,但似乎没想和他说话,正要走过去,容明远叫了一声“伍少尉”,拾起放在一旁的拐杖略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伍元朗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下他,说道:“你现在好了吗?”

    容明远点头道:“好很多了,少尉,谢谢你的葡萄糖和rou汤。”

    伍元朗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客气,我是出于职责的原因,我有责任保证你们不出现非意外性减员。”

    容明远笑了笑,头低了一下又抬起,真诚地说:“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我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回家去了。”

    伍元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不更多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旁边的一个难友望着伍元朗的背影,啧啧了两声,道:“容医生,这个人对你不错啊,我现在觉得再管他叫‘狼头’就有点不是味儿了,毕竟他还存有人心,要不是他这次手指缝一松,你可能就没命了。”

    杨参谋淡淡地说道:“也不奇怪,现在不比二战的时候,越南人多少也要注意一些国际影响,不能跟日本鬼子似的,我们解放军也是一向很讲俘虏政策的。大家别放松警惕啊,别给糖衣炮弹收买了。”

    容明远默默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磁带机修好之后,黄振烨高兴了两天,然而当他感觉日子比较如意的时候,一种新的疑问又升了起来,虽然这里是军事基地,然而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出去,唯独自己只能待在屋子里?从前是因为自己的伤口没有愈合,因此怕出去了感染细菌,可是现在是为了什么呢?黄振烨站在百叶窗前,看着窗外二百多米的距离处铁丝网内正懒散地或坐或站的一小群人,这扇百叶窗是钉死的,因此他能看到外面,远处的人却看不清他,隔绝交流的视线也就相当大程度上割断了联系。不过有时候那边的人说话声大起来,他能够听出对方说的都是汉语,虽然穿的都是越南的军装,不过那应该是一群中国人,黄振烨能够感觉到自己和他们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关联,然而为什么自己会单独住在这里呢?

    正在他郁闷的时候,门打开了,阮经武走了进来,见他正巴着百叶窗的窗叶向外看,阮经武笑着说:“已经是三月了,天气越来越暖,很快就要热起来了,再过一阵,吊钟花杜鹃花就要开起来了,到时候可以折一些插在瓶子里。”

    黄振烨转过身来对着他,表情却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意,而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阮经武当然立刻看了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心里想的则是,这个人莫非是开始恢复记忆了?

    黄振烨望着他的眼神忐忑而戒备,眼中的陌生感与刚刚醒来时的表情很近似,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地说:“阮中尉,我是犯人吗?”

    阮经武暗道,你终于问到这一句了,口中则平和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对你有什么不周到吗?”

    黄振烨的眼神游移惶然,道:“你们对我是很好的,尤其是阮长官你对我格外的好,可是为什么我一直不能出去?为什么要从外面把门锁上?”

    阮经武不慌不忙地说:“因为你属于擅自闯入,所以我们才要采取必要的措施,但你并不是囚犯,等事情查清楚了,我们会把你妥善安置的。”

    黄振烨咬了一下下唇,扭头望向窗外,又问:“那么他们是什么人?我和他们是一起的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至于那些人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军事机密。”阮经武轻声说。

    虽然经过阮经武这样的解释,然而黄振烨却半点没有疑团消释的轻松,他心中仍然非常的不安,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我什么时候能够出去?”

    阮经武不慌不忙地说:“我去请示一下上级,或许近期就能安排你出去转转。”

    黄振烨听他这样许诺,一颗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一些,被关在这里让他心里发慌,总觉得暗地里仿佛有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窥视着自己,不知要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如果能够离开这个笼子,就让他感觉安全多了。

    阮经武从单人囚室走了出来,刚准备锁门,就看到窗口边上司阮文灵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阮经武楞了一下,利落地锁好门,然后放轻脚步向自己的长官走去,来到阮文灵身边,他刚想说什么,阮文灵冲他使了个眼色,扭头就向自己的住处走去,阮经武会意,连忙跟在他身后。

    阮文灵的房间里,这位少校军官沉着脸当头就是一句:“经武,你做错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你越界太多了,那就是一个深渊,再往前走你会掉下去的,我上一次和你说了什么?你全都忘记了?”

    “长官……”

    阮文灵一摆手,继续说着:“经武,你知道我很看重你的,你与普通军官不一样,有文化,有想法,是越南新一代的人才,我们越南想要振兴起来,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你们是未来的支柱。这么多年来,越南人才凋零,仅有的少量清醒有才干的人绝不能毁在这种事情上,因此我决定把黄振烨移送到B所范少校那里监押,早上已经和他沟通好了,明天就送走。”

    阮经武心头一震,虽然焦急,却仍然冷静地陈述道:“长官,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我好,不过我对黄振烨的关注并非只因为私人感情,我已经确认他是中国专业学校毕业的机械技术人员,正准备向您汇报。这一次中国入侵,我们损失很大,许多机器都被拆开运走了,越南北部工业基础基本上破坏殆尽,重建北方工业区正需要像他这样的技术人才,而且这个人最方便的一点是,他的记忆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没有标记的工具,只要掌握得好,会非常趁手的。”

    阮文灵也是个目光长远的人,不是一头热血只知道打仗,一听阮经武的话,立刻来了兴趣,面色也和缓下来,放缓了口气说道:“你是怎样确认到的这个结果?和我仔细说一说。”

    阮经武从容地说道:“几天前有一个叫做‘李冬’的战俘和我讲他得到的消息,关于黄振烨,战俘们曾经漏出一个‘机’字……”

    阮文灵仔细听着,脸上渐渐绽出笑容来,当阮经武上报完毕,他点着头道:“确实正是我们最需要的人,战争终究是要结束的,即使是打仗,也需要后方的工业基础,我们的技术实力太薄弱了,不能一直靠着别人的输入,一定要自己建设起来才好。经武,这件事你算是立了一功,我这就给范少校打电话,告诉他计划有变,这个人先留在我们这边。不过你方才和黄振烨说要放他出去,你打算怎么办呢?既然要扣留这个人,就不能让中国战俘看到他。”

    阮经武嘴角一翘,狡黠地一笑,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顿时把阮文灵逗得乐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经武啊,我就知道你是个机灵鬼,有你守着他,就好像狐狸看兔子似的,绝不会有机会让他翻出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