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银沙向月

    坐在人来人往的拉面小路边等位的时候，林扬有种不切实际的真实感。

    去京都，只是他在完成公务后的突发奇想，他的团队还留在东京享受回程前最后一天的纸醉金迷，他却将机票改签，一个人，还带着一个说是有过最深刻的肌肤之亲却实际上异常陌生的李瑾瑜。

    林扬发现，李瑾瑜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似乎没有喜怒哀乐，永远是温柔而谦卑的微笑，小心翼翼又刻意讨好献媚的姿态，令他非常不舒服。他在工作中已经见过太多这种犹如被雕刻出来的精致，李瑾瑜到底不是鹿飞，即便是相似的容貌，灵魂深处始终是截然不同的秉性。

    这种场合，如果对面坐着的人是鹿飞，他大概已经在等位的过程中铺个牌局开始抽乌龟，谁输了谁贴一脸的白纸条。而李瑾瑜，林扬坐着的时候他站在一旁帮忙看菜单，与其说是“情人”，倒更像个生活助手。

    “林先生您的拉面需要哪种汤底？”

    “林先生他问您需要酱油吗？”

    “林先生我来帮您拿吧……”

    “你真的不吃晚饭吗？”林扬捧着拉面学着周围上班族的样子，津津有味地咂出声音。

    “谢谢林先生，我不需要的。”李瑾瑜坐在林扬对面，桌子上空荡荡只摆了一杯冰水。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整天既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你到底是属猴的还是属木头的？”

    “不好意思让林先生失望了。”李瑾瑜还是低着头。

    “你很讨厌我吧。”林扬林扬把筷子一搁，“其实我看得出来，不过你好歹也收了我的钱，被我包养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当情人的职业道德？”

    “对不起。”李瑾瑜低头道了声歉，随后起身走到林扬的座位边，和林扬挤在一起，对着一脸诧异的林扬明显刻意地笑了笑，“林先生这样可以吗？”

    林扬的举动甚大，已经震惊了周围的店员：“你故意恶心我呢明知道就这么窄的地方了……”

    李瑾瑜微笑着又回到了原本对面的位置：“林先生，这里已经是最宽敞的一组座位了。”

    林扬满足地咂嘴：“我都不知道拉面有什么好吃的，他还特别喜欢说来京都一定要吃拉面，而且为了表达拉面的美味一定要咂嘴，这也太不礼貌了，晚上先让小贺帮忙订个明天的米其林，我要去尝尝京都正宗的怀石料理。”

    李瑾瑜本来想说“林先生您吃东西的口味很重，未必会喜欢怀石料理的作法，而且京都的几家米其林餐厅临时订也很难加号……”，可当他看到林扬从拉面碗里满头大汗地抬起眼睛的认真模样，又把一切言语都咽下去，只留给林扬一个谦卑的微笑。

    京都，这座节奏慢到仿佛还停留在一百年前的古都令林扬觉得无处安放自己。林扬热爱都市、热爱便宜舒适的现代公寓、热爱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热爱一切会简化程序给自己带来方便的存在。他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坐在走廊下看一天的红叶，沿着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漫步一整日，明明是表白不去低头吻自己的爱人却非要指着月亮说“今晚月色真美”。

    但是鹿飞喜欢，鹿飞朋友圈里的京都，有川端康成的风，清少纳言的花，三岛由纪夫的雪，紫式部的月，有林扬一字一句都能看明白却不懂深意的各种禅语佛偈。而林扬，所有对于“禅”的理解还是来源于在纽约和格林威治村的各种独立艺术家们鬼混的时候，听他们聊“摇滚主义”、聊“垮掉派”、聊杰克·凯鲁亚克的“永远在路上”。

    当他切身真实的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计划，只是因为想要看一眼鹿飞镜头下的风景，就站在了四条乌丸的街头时，他除了感慨一句“啊！街上真是安静清新……”之后便开始失语。

    “这……怎么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林扬不解。

    李瑾瑜跟在林扬身后，揶揄地笑了笑，“林先生，京都的店铺关门很早的，很多下午五六点钟之后就歇业了，景区附近会稍微晚一点。”

    林扬连珠炮一样地疑问：“一般不都是景区关门早吗？难道京都的景区晚上还营业？不是说京都全是看寺庙？晚上拜菩萨？我本来还想看看街景的……”

    李瑾瑜低头一笑，在京都的夜风中有种水莲花一般的羞怯。

    “林先生，京都有很多地方都是以夜景出名的，比如樱花季的时候二条城可以赏夜樱，八坂神社定时有夜市，红叶季清水寺会开放夜场看红叶，您如果想看街景，我们现在打车去只园那边，找个临河的居酒屋可以一直待到半夜，看个尽兴。”

    林扬看到李瑾瑜开始生动的颜色，“Leo，我差点忘记你来过京都。”

    李瑾瑜转身开始看街边车站的地图，“对，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

    一种无边的挫败感在林扬心中蔓延，他翻着手机中保存的鹿飞照片，忽然瞥到了一行字。

    “Leo，你知道‘银沙向月’是什么玩意？”

    李瑾瑜听到林扬这样问，索性开始在地图上找起记忆中东照寺的位置：“‘银沙向月’就是东山慈照寺里的枯山水，寺院建在山前，景观特别开阔，每逢皓月当空的时候，据说月光会把寺院里的风景染成一片银白色……”

    “你去过？”

    李瑾瑜摇了摇头：“曾经想去，结果那天出事了，去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林扬一拍脑门就下了决定：“那我们现在就去看‘银沙向月’呗。”

    李瑾瑜本来以为林扬带自己来京都是准备好了新的安排折磨自己，结果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他已经发现林扬完全是突发奇想，来到一座一无所知的异国城市，毫无目的地浪迹在街头。

    李瑾瑜确认了一遍：“现在立刻出发吗？”

    “对啊，不是看月亮吗？现在立刻去看沙月亮啊。”

    “……是‘银沙向月’……”

    “反正是好看的月亮就对了！”

    李瑾瑜一时语塞，不知何故来到京都的林扬明显有种意外的活泼，令他不知该如何应对。